傅清欢抬头正想轰人,哪知崔行简那张清俊面孔映入了眼帘。真是灯下看美人,分外惊心。
“崔六……崔大人,”她险些为色所迷,好在瞬间改口,看了眼那钱袋:“大人,无功不受禄。”这位的钱可不好拿。
崔行简笑道:“傅娘子协助大理寺破获水月庵一案,这是此前府衙发布的悬赏。”
“原来如此。”傅清欢放下心来,笑眯眯地去摸那钱袋,“这是我等良好市民应当做的。”
良好市民?崔行简觉得她说的有趣,也起了玩心,修长玉指执了纸扇压住了钱袋另一头:“不是说打烊了?”
“大人亲临,蓬荜生辉,小店请客!您吃点什么?”
欣赏完傅掌柜的狗腿做派,纸扇终于从钱袋上移开,在手里敲了敲。
“不必太费事,这菜单上有的悉数尝一尝好了。”
傅清欢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就这还不费事?怎么不撑死你个狗官?
看着傅掌柜失控的表情,崔行简失笑:“傅娘子,本官是与你说笑的。”
冷静,冷静,殴打朝廷命官要坐牢的。所以,大理寺卿工作量这么不饱和,居然有空跑来说笑,皇帝知道吗?
傅清欢挤出标准微笑:“送钱这种小事,差役便可做得,何必劳大人亲自跑一趟。想必大人定是公务繁忙……”快走快走,回去大理寺加班!
“不急……本官还有一事。”
崔行简收了笑意,自袖中取出一支簪子。
“傅娘子可认得此物?”
碧色的桃木簪,簪上刻了两朵桃花,桃花花瓣沾上了一滴血,形状宛如一滴泪。
傅清欢伸手接过,迟疑道:“蓁蓁她……”
“这是叶氏的遗物。”崔行简凝眸看她,眼里有一抹惋惜,“傅娘子节哀。”
饶是心中已有准备,还是有些难过和遗憾。于她,叶蓁蓁其实只是个陌生人,但知道了她的经历和心境,傅清欢已将她当做身边活生生的人。明明走到绝境也不认命,抓住一丝希望想要活下去,偏偏是那丝希望将她彻底击垮。
“依据供词,七日前叶氏进了水月庵,当夜便不堪受辱于赖大,触柱而亡。”
崔行简看她心情不佳,将来龙去脉说了,起身告辞。
“大人。”
崔行简回身看她,只觉烛火黯淡,傅清欢的眸光幽沉。
“赖大会死吗?”
“此案受害者众多,情节恶劣,首恶已被判处极刑,十日后行刑。”
“如此,多谢大人。”
崔行简看了一眼深深躬身作揖的傅清欢,不知为何,有些想念她此前飞扬跳脱的笑脸。
翌日,云峰山,桃花林。
傅清欢将桃木簪物归原主。草木之妖是没有眼泪的,但她觉得桃花林在哭。
仿佛一夜晚来风,桃树枝头都谢了春红,余了落英满地。
过了几日,傅清欢从食客那听了个奇事,道是京都有头有脸的商户人家孙家和李家联姻,在娶亲之日,新郎官孙绍突发癔症,大闹喜堂,一会儿跪地求饶“娘子饶命娘子饶命”,一会儿拍手笑闹如三岁孩童,叫道“桃花仙子桃花仙子”,闹得李家家主当场毁了婚书,怫然而去。
“李家丢了面子,孙家可倒大霉了。”另一桌的人接腔道,“据说李家恨孙家骗婚,联手了几大商行排挤孙家,还找人设了套,孙家现今是债主登门,树倒猢狲散,都开始变卖祖业了。”
“那孙绍还是一脉单传,一下子疯疯癫癫的。孙家是真的败落了。”
“听说啊,那孙绍是犯了桃花瘴。”
“啧,你传奇看多了吧。这时节哪来的桃花?傅掌柜,你说对吧?”
傅清欢望了眼云峰山的方向,笑笑转了话题。
原以为孙家的事和自己无甚瓜葛,未料过几日牙行来人,说道胜业坊有家胭脂水粉铺不做了,正在卖铺面。再细问,这才知道原来那间铺子正是孙家的产业。因孙家等钱填债主的窟窿,铺子急着出手,又因主家疑似撞了邪不吉利,为此折了价,要价纹银五百两。
这个价格能在京城置业,着实令她心动。牙行的执事带她实地看了,位置比现在的好。食肆现今开在清静的坊尾,若不是味道过硬,也少有人跑大老远去吃饭。
孙家的铺面就在胜业坊主街枝干上,她逛了一圈,胜业坊多商人定居,更有不少胡商往来贩货。此地虽不在最中心的闹市区,却毗邻商人居住的宅院聚落。武朝商人也是良籍,饮食用度上依据各自家底来,坊间也不乏某富商为请天下第一楼神隐的主厨亲手烹制而一掷千金的传闻。
铺子对面是个金银首饰楼珠玉阁,左边隔了条巷子是云来客栈,右手边则挨着四方镖局。往下看就是布庄、粮铺、南北干货店、古玩店,有供胡商散货的香料店和专门收集售卖各种奇巧舶来品的元丰商行;也有卖熟食或手抓羊肉兼馕饼的店铺,多是小店。
她当机立断,通过牙行又压了压价,最后以四百五十两成交。新店面需要着人重新装潢、定制桌椅柜台,食肆那边开门做午食还要同时盘出去剩下的大半年租期,傅清欢一下子分身乏术。
好在苗乌来了也有几个月,越发显得稳重干练,又能上手烧菜,她便放心交由他来打理食肆的午食。又在食肆门口的板子写上了新店一个月后开业的消息。傅清欢仿照着现代的营销策略添上了如“开业酬宾全场八折、老客赠送酒水”的字样。
新店的装潢则是她自己盯着。武朝人多习惯跪坐进餐,还是因为以前贵族高门对举止的约束和要求,民间多效仿循例。但随着胡商流入,也开始有饭馆另设了类似后世形制的桌椅。比起跪坐,她肯定更倾向于后者,蜷着腿憋憋屈屈地吃饭,对吃货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看着新店比原食肆大了一倍的大堂,放上八套定做的黄梨木餐桌和靠背餐椅,再往桌上各放上拙朴有趣的黄瓷小甑并插上一朵新开的月季,傅清欢越看越满意。
结账的柜台是用原来胭脂铺子的柜台改的,加了带锁的抽屉,往后收钱就无需带着钱袋子。窗纸是新糊的,雪白透亮,尤其新店左边挨着巷子没有格挡,显得格外敞亮。柜台靠着的那面墙上照旧挂了菜单,用剩下的黄梨木料切割成十六块巴掌宽半臂长的板子,蘸墨写了排序和菜名,排成两排挂在墙上。
新店比起食肆,还多了个二楼。进了门,从柜台右手边的楼梯上去便是。二楼就一个房间,应该是胭脂铺掌柜接待贵客的地方,家具陈设比一楼要讲究一些。她将二楼的房间改为包厢,添了两盆茶花和插花的梅瓶,又依着她的心思定做了一扇百叶窗式样的竹屏风,即便开着门,也能给来客隐私空间感。
因为百叶窗的样式新奇,既透气又好看,木匠还免了屏风的手工钱,只希望能把这个样式用到其他订单上。傅清欢觉着只要看过的基本都能仿做,并无技术含量,便答应了,倒是省了一笔开销。
新店除了前头对着街道的两层楼,也带了个后院。铺面和后院之间还隔了堵墙,开了道月牙门。只要进出时往月牙门落了锁,院子便自成一处,不受前头影响。
进了月牙门,院子中间也有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
整个院落比之前住的地方大了不少,东厢三间屋子之前是铺子掌柜一家的住处,其中主屋还设了书房。西厢一间屋子空置,而挨着膳房的另一间小屋子此前被用作囤积货物的仓房。傅清欢大刀阔斧,将膳房和仓房的墙打通,改成了通风采光更好的后厨。后厨粉刷一新,砌了水池和能同时烧两口锅的大灶台,又添了水缸、橱柜和木架子等一应物事。
待店面和院子都整理好,已过了芒种,趁着未到最热的时节,他们便着手搬家了。
开了后院的小门搬行李,阿狸拎着小包袱,好奇地四下打量:“阿姊,这是你的家啊?好大啊喵。”
“是我们的家。”
傅清欢招呼她和苗乌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将他们带到东厢房两个连着的屋子道:“这间屋子阿狸住,这间就归苗乌。”
两人有点不可置信地互相看了看,欢呼一声跑进了各自的屋子,东摸摸西摸摸。没多久阿狸就美滋滋地举着一个鲤鱼形状的枕头跑出来向苗乌炫耀:“阿弟你看,阿姊给我准备了这个!”
阿狸最喜欢吃鲤鱼,所以傅清欢特意定做了鲤鱼形状的软枕给她。
苗乌不甘示弱,也抱着一大罐傅清欢准备的小鱼干回敬道:“我也有!”
阿狸馋得口水直流。傅清欢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推到房间道:“都有的,再找找。”于是两只家养猫妖又欢呼着跑回房间寻宝。
又过了两日,胜业坊中新开了一间“有味饭馆”。
饭馆才开门,就有不少人开始在门口排队。胜业坊的来往客商刚交易了货物,见状好奇地拦下一个食客闲聊。待知道食客特意从西市的延康坊一路走过来东市,不由得连连咋舌,也跟着排起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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