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是年轻的女王闷闷不乐地启程前往圣都的同一天，差不多年纪的王室顾问罕见地在工作时间离开了王宫，吩咐马车径直前往海军大臣的府邸。
又一次穿过用黄金白银装饰起来的浮夸走廊，然后坐在会客室的松软沙发上，也是又一次不得不面对臃肿到走形的海军大臣鲁缅采夫阁下。约莫是还留有几分年轻人心性的缘故，艾斯米拉达忽然觉得自己对面是一只盛满了水的大水桶，而且此刻水正在不断往外洒。
仅仅只是寒暄的程度，却也完成了一番毫无营养可言的长篇大论，海军大臣那肥厚的嘴唇终于打住，不再往外甩唾沫星子了。保持着耐心的米拉长抒一口气，没有放过这一变化的对方试探着询问起虚实。
“加富尔阁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论理来说，米拉的这个王室顾问不过是编外的职衔，虽说是女王亲自授予，但是名义上的位份算不得有多高，比起正式经由任命的内阁大臣，那就更是差上了一大截。以私底下的交情来说，鲁缅采夫同米拉的父亲，陆军大臣一系的要人老加富尔算是酒肉朋友，算来米拉是该称呼这位一声世伯的。
“鲁缅采夫阁下”终究是接受不了叫对方世伯，米拉以内阁同僚的身份回答对方，“也不算不开心的事，说起来只能说是庸人自扰的小问题，您不介意我拿这种小问题来请教您吧。”
鲁缅采夫转了转眼珠，忙应承着接话。
“既然大家都是僚友，那么自然是知无不谈，能够让加富尔阁下头疼的，究竟是什么麻烦呢？”
“那就有劳鲁缅采夫阁下了，您也认识佩尔萨诺中将吧。”
“佩尔萨诺......噢——这个自然，不过这和您的烦恼有什么关系吗？”
鲁缅采夫倒不是不认识这位，他毕竟是海军大臣，再怎么混日子也不可能没见过本国的海军参谋长。只是骤然间听到这位王室顾问提到这个名字，他还是吃了一惊。
“您自然也知道，王国海军的总司令官是由陛下兼任的，实际的事物负责人是由这位佩尔萨诺参谋长在负责。”
“这是王国海军建立以来的惯例。”
君主作为王国的元首，对于军队天然地享有最高指挥权，但是不可能真的指望每位国王和女王都是精通用兵之道的天才，所以会有实际上掌权的副职，有时是副司令，有时是参谋长来处理军事方面的专业问题。
“而另一个惯例是，这个参谋长的位置是由一位中将来担任。”
“不错——您的意思是。”
话一出口，就忽然意识到不对，鲁缅采夫下意识地舌头打了个结。
“陛下认为佩尔萨诺参谋长应该晋升军衔。”
中将晋升军衔，那就是说要提拔对方为上将，不，难道说是元帅吗？
“陛下在休假之前曾经和我商量过晋升参谋长为上将的事情，等到陛下结束了在圣都方面的外交事务，回到都灵以后，这件事就会正式提交给内阁了吧。”
“这，我算是明白加富尔阁下的烦恼了。”
在萨伊蒙特—柯恩，王家海军确实是有上将这一军衔不假，只不过一般都是颁发给退役甚至是追授给去世的将军们。
给仍旧在职的海军参谋长如此的殊荣，从礼仪和传统上看确实是有些棘手。
这样说起来，找自己这个海军大臣也算是问对了人。既可以在细节上获取信息，同时也可以利用自己这个内阁与海军之间的桥梁，为这位参谋长的晋升之路去掉一些障碍。虽然米拉肯定是不会给这位海军大臣这么高的评价就是了。
稍稍一想，鲁缅采夫莫名对这个印象里慈眉善目的家伙添出几分妒意。不过，既然是女王亲自，等等，女王指定给这个家伙如此的荣誉，原来如此。
鲁缅采夫就如此这般，按照王室顾问的设想，领悟到了所谓的“言外之意”。
以政坛的老狐狸来说，这是十分不应该的错误。鲁缅采夫凭着在海军里的人脉，足以让他有充足的理由保证自己可以是都灵首批听到这种消息的人。同样的道理，他也有充足的办法，去验证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他却在猜出对方暗示的第一时间相信了一切。
这倒不是因为这位油腻的大臣和红发少女之间有着什么深厚的情谊，他和对方的父亲都不过是表面上称兄道弟，何况和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儿。
他之所以上当，不过是米拉稍微花了些小技巧，让对方误会自己和父亲两边下注，将来无论如何加富尔一族都会作为胜利者的左右手而身居要职。而身居要职的自己所透露的，就必然是真的。
正好爱莉在这种事上又都是附议自己的。作为女王无条件信任的代言人，米拉有着足够的行事便宜来制造令对方相信的“事实”
基于这样一个误判，就连这位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要因为信息上的极度不对称而最终着了道。
鲁缅采夫这种见风使舵的个性，以及那庞大熟人网络，大概是他能够在亨德里克老爷子的内阁里留下来的主要原因。否则很难想像那位干练的首相会容忍这样一个内阁成员。
当然，也有可能这位海军大臣并不像表面上看来的不堪，就像那看样子老态龙钟的现任首相伊藤洛特公爵，在衰老和慈祥的下面却藏着数不清的阴谋诡计。
不管如何，米拉现在正在利用这一点。以鲁缅采夫的性子，这个消息很快就会有第二第三甚至第一千个人知道，到时候都灵的上层社会就会把这件事当作谈资。女王拉拢到佩尔萨诺中将的消息就会得到又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等到女王回来，那已经是二月份的事了，这个时候消息已经走漏，那么就算暂时搁置也不会有什么可疑的，而在陆军大臣一伙人心中，佩尔萨诺以及王家海军的站队将会成为既成事实。而这位海军参谋长甚至会因此而必须出来站队，成为女王派系的一员大将。
而这样一来，陆军大臣手上最大的王牌，也就是作为其嫡系的第一军所具有的威慑力将会大打折扣。到时候即令他们猛然发难，既可以利用海兵来作战，也可以通过舰船运输军队或是让女王撤离都灵。总之，在绕开他这个陆军大臣的情况下，女王将会掌握有可供依赖的军事力量。
米拉并不清楚那位佩尔萨诺参谋长到底对于登基还不到一年的女王到底持有怎样的态度，对方一直对于权力斗争缄口不语。为了制衡这没有办法凭空消失的第一军，她的对策就是把海军卷进来，并且把海军的有力人士拉到女王这一方。实际上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象，也足够牵制住对方，令他们投鼠忌器了。
当然了，这世上从来不存在有天衣无缝的骗局，米拉并不认为陆军大臣这么一伙神通广大会没有办法查到真相。所以她多管齐下，从多个方面放出消息，力争让对方在接触到这个情报的瞬间就对这假象深信不疑。
一旦解决了军权上的顾虑，之后手脚就可以放开许多了。
王室顾问就这样微笑着，同海军大臣商议着授勋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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