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的阴云逐渐遮挡了射入深宫的阳光，原本温暖光亮的餐厅内转瞬间泛起了一股凉意。好在这时有一排侍者走来，放下将穹顶的煤油吊灯并将它们逐个点亮，方才使昏暗的室内重归光明。
“卢卡斯小姐，我想您应该清楚，强权与重压之下所有人都是牺牲品，而唯有众人一同努力，才可以驱散黑暗，让我们有更好的未来。”
少女微咬着红润的下唇，水灵的眼瞳里满是疑惑和不安——诚然，身为新闻部成员的茉莉非常清楚，李先生的话都不是报纸上或者说书人口中安慰百姓的言语，不是各个国家对内哄骗人们、扰乱视听的政治宣传，而是在一位曾是罗德岛首富的老者的眼中的事实。即使茉莉半信半疑地使用刚学会的心灵感知法术，也能知道眼前这位普通人说的都是真话。
“我知道您还对我们不太信任。确实，我见过的大多数贵族子弟和很多同样生活在社会中层的孩子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他们都相信在皇帝的带领下帝国的未来会变得更好——但那毕竟只是孩子们。等他们真正工作的时候，他们方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十几年不变的薪资待遇和持续上涨的物价；知道是皇权之下掌管一切的统制手段，让经济的发展寸步难行。但是，在您知道事实的时候一切还为时未晚，一切还可以挽回。”
然而，人的观念是难以被几句真挚的言语改变的。尽管茉莉知道对方没有在骗她，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已经找好了好几百个让她仍然忠于皇室的理由——也许李先生告诉她的只是他所认识到的一部分现实，真实并不全是这样；也许经济窘况只是一时的波动所至，应该还对未来怀有信心；也许一切只是皇帝属下某些人作奸犯科的后果，只要铲除他们一切就会变好……
茉莉不由自主地向窗外张望，愁云密布的低沉天空上有几只白头鹰正由北向南飞掠而去，它们如疾风般穿过春泉宫前空旷无垠的中心广场，卷着阴天的气浪将地上的枯叶败絮一扫而空。
她很清楚，实际上最让她的心里感到动摇的正是某位来自北方的少女，或者说少女所代表的另一股势力——如果她选择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室这一边，但北境联邦却在接下来的斗争中取得胜利，那么自己的忠诚和希望、爱慕与闺怨都会化为梦中的泡影。而这一点正是她万万不可能打包票，甚至心里完全没底的。既在卢卡斯家族和皇室领地生活过，又和某位选侯少女朝夕相处的她当然清楚双方的斤两。那么由此一来，此时正确的站队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我不仅仅是出于一己之力才这么说的，卢卡斯小姐。”老人俯下身子，用郑重的眼神注视着少女说道，“作为一个长者，我只是不想后生再走我们以前走过的弯路而已。”
少女低头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看着老人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不用劳烦您担心了。我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当茉莉在脑海中思索着站队的时候，另一侧的天火却在现实中排着队——通往城外的地下通道虽然宽阔，但是密集的人流仍然把身形娇小的少女挤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人流，从面前一直延伸到隧道远处看不见的地平线上。不过熙熙攘攘的人海并没有阻塞，而是有条不紊地分成了两股相向而行的人流快速地穿过隧道。
天火有些好奇地张望隧道的两侧，除了常见的两排魔素灯光和暗黄色泥瓦构成的环形墙面外，隧道两侧还贴满了维尔威特家族的政治宣传画——贵族、教士和工商人由内而外紧紧地围绕在皇冠的中央，似乎象征着某种权力的至高无上；士兵们列队用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迈进，标语上还非常显眼地写道“昭昭天命！”。
了解过一些罗德岛历史的天火很难想象，几十年前还生活在共和国里的罗德岛怎么会接受这种宣传——又或许，这些广告根本就不是给罗德岛人看的，而做是给皇帝治下的人们看的，也许皇帝就是要他所治理的人民知道他的影响力是多么广大，以至于向来推崇共和制度的罗德岛人都“接受了他的理念”。当然，罗德岛人是否真的接受是一回事，国内的人们相不相信罗德岛人接受皇帝又是另一回事。
“你看见了吗，那些鬼画符就是老头用我们的钱，请维尔威特的人到这里贴上去的。罗德岛人从来不是皇帝的附庸，但我敢打赌公爵一定是皇帝的狗。”身旁的男孩看着墙壁上的宣传画，眼神里显然带着仇视和不满。
少女一边默默地看着墙壁两侧的宣传壁画，一边说，“也许北境应该重新审视和罗德岛的关系……在我那一代人眼里，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罗德岛，嘲笑罗德岛是一个又破又穷、屡战屡败的小国。但是我觉得北境真正应该做的不是去对抗罗德岛，而是真诚地支持罗德岛的人们消除恶权。”
在天火看来，眼前满目疮痍，水深火热中的罗德岛也许就是帝国内夹在北境和皇帝之间的小邦国的写照：一方面，它们在经济上高度依附于北境：罗德岛生产的魔素矿石近一半出口到北方，罗德岛和北境之间实行完全无关税的自由贸易；另一方面，它们的利益又被维尔威特皇室所篡夺：它们的统治阶层基本上都与维尔威特有联姻或同盟关系，比如罗德岛大公就迎娶了维尔威特的艾雅公主，据说现在的第二公主也即将嫁到这里来以巩固皇室和罗德岛公爵家族的关系——总而言之，罗德岛的统治者并不是和住在这片土地的人们贴合在一起，而是和至高无上的皇帝贴合在一起，某种意义上现在的罗德岛公国不过是帝国治下的一个殖民领。
少女还注意到，在隧道中行走的除了一大堆生活在下层的无套裤汉外，也不乏许多衣裳华丽的当地贵族的身影。她记得男孩曾经说过，地下隧道在罗德岛属于公开的秘密，那么支持地下通道存在的也一定不乏这些上层贵族——一个不受监管的，自由流通的秘密通道的存在，无疑是对公爵威权的撼动，而支持这条通道存在的广泛的支持者们是宫廷里翩翩起舞的贵族少年少女，是在衣衫褴褛地在矿洞里辛勤工作的矿工，是浸染在风俗场里的名媛歌姬。而他们，也正是罗德岛这块土地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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