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位于一栋与周围的破烂、老旧、崩塌的建筑相比,明显修缮过的医院建筑内。当然,他们并不做与正规医院相同的事。
选在这里作为本部,是因为他们有“治疗”与“拯救”的对象,也就是整个自由区。
维护自由区内的自然秩序,是“平衡”的本职工作。
话虽如此,自由区内各组织相互制衡的局面使得“平衡”平日总是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换言之,都是一群闲人。
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具体来说,他们正在做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面对唐突地闯入本部的少年少女,不仅不设防,不阻止,任由他们进入内部,更甚者,连他们的询问也一并解答了。
“请告诉我你们的BOSS在哪个房间。”
“从楼梯上顶楼,右手第二个房间就是。”
“好的,谢谢。”
难以想象这是成员与闯进组织本部的陌生人的对话。
换言之,这么做无异于告知每一位来访者:“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拥有对实力的绝对自信,并以潇洒无畏的姿态压迫来客的自尊和神经。
而这也是“平衡”敢于承担起保护“大秩序”责任的原因。
“平衡”眼中的自然秩序,并非让大树平安生长,让兔子在温室中繁衍生息,而是自由区的立足根本“杀戮”。
只有天使猎捕恶魔,恶魔猎杀天使,并以不死者为调和剂,才能维持自由区的“大秩序”。
并非让大树平安生长,而是让大树在电闪雷鸣中与之对抗。
并非让兔子在温室中繁衍生息,而是让兔子在老鹰的捕食中苟延残喘。
战斗,竞争,狩猎,捕食,奸计,陷阱。用所能想到的一切,去追求生存,去追寻命运。
帮助人类,祈求和平的学园?
和平不过是弱者群聚以谋求生存的借口与宣传工具。
反对人类,渴望杀戮的“人类”?
杀戮终究只是进食的手段罢了。
区区数百人的小打小闹,何以在数万平方公里的自由区内引发大地震?
因此。
“原则上,我等并不会,也不该帮助你。”
“平衡”的BOSS,外号“门叔”,衣着朴素正式,且说话方式古老的男人,听完侦的请求后如此回答。
“尔等不过是在竞争中战败,输给实力与命运的人,是‘秩序’中的一员。”
“雪梨说你们会帮我的。”
“噢,是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从几十年前就一向如此,作为人类甚至成了创立学园的佩欧西娅殿下的左右手……失礼,扯远了。”门叔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端起茶杯,饮了口热茶,“虽然于我而言并无义务,但除了缘分的解释外,毕竟爱丽丝大人还是艾德西娅学园一百七十二个伊玛的生活来源。”
“……生活来源?”侦想起了之前鸣暴走时克莱蕾娜提到的血袋,据说那是用学园中某人的血制成的。
联系到爱丽丝的恢复能力,其实并不难理解。
侦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爱丽丝的血可是相当美味的,人类。”见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门叔咄了口茶笑道。
“所以爱丽丝才会脸色不好吗?”花木子恍然大悟,原来能力被封印后的几天爱丽丝脸色越来越差的真正原因,竟然是她仍坚持独自给全校的人“喂食”。
所以失去能力后,副作用造成的恢复缓慢才会导致她身体状况的下降?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乱来了!一百多人的食量居然她一个人就……即使不会死,每天抽那样巨量的血毫无疑问会造成无法想象的痛苦。
她到底要为别人做到什么地步才知道停手?
“那个笨蛋……”侦懊恼地骂了声,“净乱来!”
“但她必须这么做。而爱丽丝大人也就是那样的人,她将雪梨管制下学园‘猎捕学园外伊玛’的食物供应方式改成了由她一人提供,毕竟雪梨的方法可是相当暴力。不过学园的创始人,也是初代会长的佩欧西娅大人提倡的可是互相供血,只是没机会实现罢了。嗯……正好时间尚多,告诉你们一些过去的事情吧。”
“过去的事?”
“没错。爱丽丝大人其实并非无意向他人求援,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做’而已。因为曾经有个‘发誓绝对会保护她’的人存在,爱丽丝已然习惯了无时无刻不被帮助的日子,甚至于不知道如何去‘寻求帮助’,那个人也是人类,叫‘维拉’。”
“他……后来怎么了?”自己爱上的人附近有过这样一个完全依赖的异性,这让侦产生了一丝插足的罪恶感。
但他也无法停止对这个话题的渴求。
爱丽丝的一切,对侦来说都是珍宝似的存在。
“上了年纪后病死了。他终究只是个人类,无法抵抗生老病死的凡人而已。”
死了、吗……
但对爱丽丝来说,我还完全配不上维拉的位置吧。毕竟她根本不会和我分享痛苦,我也体会不到,她的困扰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侦觉得体内渐渐塞满了棉花,胸口浮上一股滞涩感。
“哥哥……”尽管花木子早已放弃了与爱丽丝争夺侦的打算,但要让她这时说点什么去安慰侦,也过于强人所难了。本将脱口而出的语言在口中转了几圈后又流回了心里。
“安心吧,爱丽丝与维拉并非恋人的关系,当然更非夫妻,他们之间是游离于此外的——准确点说,是公主与贴身骑士的关系,对爱丽丝和维拉而言对方都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你不用灰心。”
“……谢谢你的安慰。”
“这可是对你的褒奖。对爱丽丝而言维拉只有一个,而你——或者说,你灵魂中的某些特质,则是唯一让她体会到恋爱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代替维拉,也不需要代替。我也听说你的灵魂是一个曾经与爱丽丝订下契约的人类通过转世传承下来的。”
“契约?转世?”侦感到一头雾水,“这些事真的做得到吗?”
“对于当时的爱丽丝大人来说并不难。你的前代,或者前代的前代,或者更前一些,都是最初那个缔结契约的人的灵魂,这是契约使你们的灵魂享有同样寿命的结果,一般来说灵魂会在肉体死亡后进入地狱,但你会转世。虽然在环境影响下性格会有些微变化,但某些令爱丽丝大人产生了恋爱情感的特质是不会变的。也就是说,在你们认识之前,爱丽丝大人已经爱上你了。”
“……这么说来,我刚到自由区时,爱丽丝很快就找到我了,那难道也是因为契约吗?”
“是的。”
所以爱丽丝在初次见面时才会说“我只想和你说话”。
所以爱丽丝当时才会说“迟早会爱上”。花木子想起了刚到学园时偷听到的爱丽丝与雪梨的谈话内容。
所以爱丽丝才会对侦百般照顾。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那么我现在该做什么?”
侦从回忆中恢复过来,他已经知道了太多事,觉得是时候提起正题了。
“我要怎么把爱丽丝带回来?”
“你运气不错。”门叔放下茶杯,对身边的人嘱咐了两句后,披上了外套。
“跟我来吧,让我带尔等去见一个百分之两百会提供帮助的人,他现在正好就偷偷躲在自由区。”
世间的一切都在擅自回转,擅自前行,擅自回头,擅自分支,擅自绕行,从名为预感、预知的主干路上偏离,走向背离常理的捷径。
仅仅一周的时间,太多的事情挤在了尚未换行的日历上。
逃进自由区,见到爱丽丝,进入学园,加入战场科的第一次任务,留歌成立了卫生部,恶魔的挑衅,与“虫”的战斗,以及,爱丽丝的死。
而一天后,得知爱丽丝只是被囚禁在虚空中,又踏上了带回她的路途。
一件接一件的现实毫不停歇地爬上身体,烫下烙印。
像动画那样和平轻松的日常生活,一天都没有到来。
仔细想来,真的是“一天”都没有。
而现在,没有经过波澜壮阔的争斗,没有经过你死我活的火拼,我们即将从虚空中将爱丽丝解放出来。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哥哥,怎么了?”花木子留意到侦放慢了脚步,转身问道,“有什么在意的吗?”
“我只是在想,自由区居然有这种地方啊……”
侦、花木子、门叔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树林。
和侦最初翻过铁丝网后踏入的树林相似,不过树林这种东西,本来就差不了太多。
大片的树林存在于自由区的边缘地带,这原本不是什么新奇的故事,但和自由区内残垣断瓦的景色相比,林中的美好和生机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明明已经是晚上,却仍能听到鸟儿的叫声,和清风从树叶上抹过的清脆声响。
浓密的草丛,喷香的花朵,在周围张开手拥抱着来客。
像在童话里一样。
“总觉得这时候会出现亮着灯的小木屋……呃。”
真的出现了。
外表并不老旧,却也没有干净之感的木屋,渐渐从三人的视野里浮现。
落叶稀稀,在风中飘摇。这时,一片叶子稳当当地落在了侦的肩膀上。
侦原想掸掉它,却意外地发现树叶上有字,魔术般浮在树叶表面,发出淡蓝色光辉。
“进来吧。”
写着屋主的许可。
不过,无论如何,从这里开始,如果他的目的是让随行于门叔的两人感到惊讶、敬佩之类的感情,那么他完美地做到了。
这样的迎宾方式,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门叔叩响了有些破旧的木门,和迎客的文字一样,在门上也浮现出一行发光的字。
“自己开。”
“失礼了。”门叔推开木门踏进屋子,身后跟着侦和花木子。
起身迎接的,是一个个头娇小的少女。
穿着淡紫色连衣裙,裙上点缀着几朵蕾丝花,细嫩的脖子上戴着一圈颈花,外表看上去是个高贵的小姐。
她微微一笑,俯身向三人行了屈膝礼,动作十分自然高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小姐……”花木子讶异地掩口惊叹。
当然,侦也没有见过,他甚至过了数秒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对方看。
“艾因菲德大人,容我说一句……你扮女孩真的越来越完美了。”
门叔突然站出来给两人泼了盆冷水。
“诶?扮女孩?”侦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说出来也没关系吧,艾因菲德大人。”门叔姑且征求了下女孩的意见。
她摊开手,仿佛在说“请便”。
门叔像要宣布什么重大事件——实际上也确实是个重大事件——一样,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
“这个借用女孩身体的人的名字是艾因菲德,爱丽丝的父亲。”
“诶诶诶诶诶诶诶!!”
“诶?这,诶诶??”
侦和花木子反复在门叔与艾因菲德之间看来看去,一副完全无法相信的表情。
“这个女孩是爱丽丝的父亲?!你刚才说借用……那种事也能做得到吗?”
艾因菲德从茶几上的篮子里捻起一根巧克力棒,轻轻咬去一部分,把剩下的递给侦看。
一行字像打印般在巧克力棒上浮出。
“这是尸体。”
侦惊讶地抬起头,艾因菲德拂起刘海,露出了额头处的伤痕。
那是一个直径不大,却深得令人犯怵的“洞”,是毫无疑问的,致死的伤痕。
“你……可以附身在尸体上吗?”
“说来话长,我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断了一截的巧克力棒上,新的文字抹去了上一句话。
“这样……啊。”
“你刚刚,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又一行字。
证据一样的文字。
毫无保留地进行“讨人厌”工作的文字。
艾因菲德放下刘海,露出几乎会让任何男性跪地拜倒的女王般的笑脸,仿佛在说“臣服于我”吧。
完美激发男性本能的笑容。
身为本体男性,肉体女性的人,对男性的生理本能自然再清楚不过。
可恶,太美了啊。明明只要一句谎言就可以混过去,侦却无论怎样都无法说谎,连在心里都做不到。
经艾因菲德雕饰的这个女孩的身体,正是迷人到连谎言都无法覆盖的存在。
“……真的吗,哥哥,你刚才是那么想的?我要向爱丽丝报告哦。”“呃,唯独这个请务必高抬贵手……”“汝身为男性为什么还会对这个人妖动心啊。”
艾因菲德的背后,拐角的墙边传来侦十分耳熟的声音。
从阴影中走出的,更是侦无法忘记的身影。
与艾因菲德相比多了些哥特风的豪华服装,以及比艾因菲德更小一些的个头,火红色几乎及地的长发。
“论美貌的话,哀家也不会输才对。汝当时可完全没有这类表现。”
“虫”唯一的女性成员,女王贝伦。
如同高傲这个属性本身的女孩。
“你怎么会在这?”
回想起贝伦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侦的心中对这个间接“害死”爱丽丝的女孩实在恨不起来。
“抱歉,哀家答应汝再也不在汝面前出现的。”
“你们认识吗?”花木子好奇地问。
“她是‘虫’组织里和我战斗的一员。”
“那岂不是和囚禁爱丽丝的‘人类’有关……”
“……”听到“人类”一词,贝伦的眉毛跳了一下。
“怎么了,你们不是该拿到那个‘安全区域’了吗,不会指的就是这吧。话说回来其他人呢?”
“‘人类’背叛了我们。”
愤怒在话语上跳动,却演奏着无力的音乐。
“怀尔斯和法伦加为了保护哀家死了,只剩下哀家和身受重伤的尤阿比逃到了这里。他就在里面的房间里睡着。”
“……”
“哀家什么都没能做到。”
虽是仿佛哭泣、滴血一般的声音,却两者都不是。
贝伦没有悲伤,没有恨意,没有后悔。
她流露出的感情,只有因自己的无力带来的痛苦。
“贝伦……”
“很好笑吧,尽管笑吧,嘲笑哀家,嘲笑我们,嘲笑这群跳梁小丑似的人——”“贝伦,别说了!”
侦跑过去按住她的肩膀,指间感受到微弱的颤动。
“……干什么,即使无能、无力,沦落到这个地步,哀家也不是卖身的人呐。”
用自卑代替哭泣。
用自责代替哭泣。
用逞强代替哭泣。
“哀家好歹是……‘虫’的公主。”
“嗯,我知道。”
结果,侦没能说出一丁点,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
追求梦想而失去翅膀的天使,没有被安慰的理由,也没有被责备的理由。
只是擅自飞翔,擅自陨落罢了。
“贝伦,加入学园吧。”
“加入学园?哀家……吗?但是……”
“很抱歉打断你们谈情说爱的美好时间,差不多准备开始了吧?”
门叔敲敲门,大拇指向室外点了点,示意所有人出去。
“我和艾因菲德大人有话要说。”
看着最后离开的侦关上门,门叔坐在了茶几边的沙发上。
大概觉得巧克力棒上的字太小,艾因菲德从茶几下取出一块布撕成两半用来“写字”。
“不觉得很怀念吗,一百多年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情。”
门叔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是指你被维拉踹得喊疼的事吗。”
写在布上的嘲讽真是效果倍增。
“……偶尔我会想,艾因菲德大人真的是女性该多好,好像会成为众多男性心中的完美人选啊。”
“你最近变得颇有人性呢。”
“既然我这块铁板被赋予了意识,那么自然会学习人的情感。”
“自我认知满分,铁板自由门君。”
“……哈,总之,您准备好出发了吗?去自己久违的女儿那里。”
门叔取下了眼镜,瞳中映出星空的景色。
“随时。”
“门叔呢?”
侦、贝伦和花木子再次进入房间时,门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艾因菲德面前的一个约两个人大小的椭圆圈子,从两面看里面都是纯粹的漆黑。
“有事先走了。”艾因菲德举起撕了一半的布。
“哦……之前就想问了,你不说话是因为颈花遮着伤痕吗?就像额头上的一样。”
“正是如此。走吧。”
艾因菲德提起裙子,一脚踏进圈子并消失在圈内的黑暗中,像被吞噬了一样。
贝伦紧随其后。
“诶?贝伦你也要去吗?”
刚刚在门外的时间里侦向贝伦说明了来由,当时她并未表态,但看起来是想跟过去了。
“哀家要向她道歉。”
简短正确的回答。
接着侦、花木子便一个接一个走进了黑圈里。
“如果可以的话,也带去我的歉意吧。”
从“黑圈”中传来门叔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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