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训的那一天，我和理解坚持了近三个小时。
虽然没有吸引到特别多的人，但理解唱了很多在练习时为了放松而演奏的几首流行歌曲，还是有人稀罕地停下脚步听我们稚拙的演奏的。
大半的人表现的很稀奇，但即使那样，效果似乎也不坏。我们并没有与周围围观的人互动或者什么的，而是打一开始就做了好了无视他们的准备。
从一开始的与那些与我同龄的学生对上视线就显得浑身不自在，到最后已经完全融入了演奏，即便被人围了一圈也能毫不在意地专心致志地盯着手边进行演奏。
鬼知道我在这三小时之内我到底改变了什么。
但打断我们近乎忘我的表演的并不是什么保安的突然来袭，而是从逐渐阴沉的天空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冰冷的雨珠打在地面上，围观的人们也四散而逃跑到躲雨的地方，而我和理解因为一首歌还没结束于是不谋而合持续地演奏着。
直到我们两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衣服湿透、头发乱成一团，才被从不远处咖啡店里冲出来的李亨与学姐制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
“保护好你的吉他啊**！”李亨疯狂朝我大喊道，我这才注意到不能打湿了自己心爱的价值一万五的乐器，于是赶紧用身子抱住吉他企图遮雨。
丰沛、连绵、密集的雨水不知疲倦地从天空中倾泻而下，商业街顿时沉入了幽暗之井。
在耳边回响的雨声很奇妙，好像小时候电视机雪花屏发出的杂音。
为了就进找到一个躲雨的地方，由理解沉默不语地在前面打头阵冲刺；学姐试图用手遮住头发发出“哇哇”的可爱大叫，她的高级衣服早已被淋湿，但那种叫声或许只是为了渲染一种紧迫的气氛而故意叫出来的吧；一脸淡定的李亨则与我抱着装好的吉他殿后，他即便是被淋湿也有一种颓丧之美。
我们在雨中不顾周围人的视线，肆无忌惮地笑着、唱着、推搡着、叫喊着……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从鼻子、额头，不断滴落下来。
为了享受这段即将结束的美好时光，我们拼尽全力在狱中释放着自己内心感情。
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也喜欢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冲到雨中。平常稍微弄脏一点都会在意的小学制服，在被雨淋湿之后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开放感。
结果，我完全没有成长。
或许这一刻，我们发自内心地感到那种源自遥远的童年的开心吧。
*
当天晚上，在雨中沐浴时间过长的我与理解理所当然地患上了重感冒。
然后，照顾我们的学姐与李亨也理所当然地被传染了感冒。
四个人只能躺在各自的房间休息，于是训练也因此整整停止了一天。
之前周雨晴提到了观景台参观，也因为生病和连续几天的下雨天气而无限往后搁置。
但我们感冒痊愈之后，练习仍然在继续。
为了弥补那一天的休息时间，我们晚上仍然自愿加时训练。
我们不满足于每一遍的成功，总觉得还有地方可以改进的，下一遍合奏能够做得更好，就不听地重复这样的过程。
家庭影院的投影屏也再也没有被我们打开过。
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每个人都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结束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临了。
在临行的前一天清晨，长时间占领着空阔天空的雨云终于飘散。房子四周飘散着浓浓的雾气，想必不久后在光亮的海洋中，雾气就会被驱散，而我们抬头就能看到开着天蓝色玻璃花朵般的晴空吧。
白天，我们进行着最后的一次练习。
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地演奏着把这当做成一次出征前最后的练兵，没有人怠慢。开学之后就没有什么时间能像这样聚在一起练习了，而樱花祭的开幕式也马上就要到来——到时候，一切都要回归正轨。
按照李亨的说法，这近二十天练习的成功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听到这样的称赞，哪怕是带有善意性质的谎言，我们也感到十分满足。
“按照现在的水平，开学后再找机会合个几次，上台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李亨如此断言道，“大家的练习辛苦了。”
到了晚上，我们结束了最后的练习，就将各自乐器的整理好。
听说学姐和李亨已经请了运输公司将他们两个大件运回学校，但我觉得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吉他抱回去就好了。
按照计划，在这最后一天晚上我们终于要去那个观景台了。
感觉还是蛮有纪念意义的。
“对了，你今晚把吉他带上吧。”结果李亨忽然这么对我说。
“啊？为什么又是只有我要把乐器带上啊？难不成这次还要我在山上演奏吗……”
我非常不满，可李亨只是笑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可真的是要在山上演奏啊。”
“‘我们’，是指我们四个人？”
“是的~”
留下这些意味不明的话语，他迈着潇洒的步伐往一楼走去。
*
我们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车，便在夜色下往观景台出发了。按照地理方位来说，观景台刚好位于我们别墅所对应的小镇的另一端，所以坐车时间还是很有一些长的。
我们在山脚下了车，便共同沿着那通往拥有漆黑轮廓的山脊的阶梯朝着更高的的地方前进了。
这是条紧凑、参差不齐的阶梯，台阶是由粗糙的石头砌成，两旁并没有护栏，而是直接与草丛树木相连。在黑暗中，仿佛每一层阶梯都在悄悄隐藏着气息。
理解与梦涵学姐在黑暗中轻轻牵起了手。
因为学姐穿的是在登山方面有些不太方便的高跟靴子，理解怕学姐脚滑踩空摔倒才握住了她的手吧。而我与李亨则在后面看着她们两人，以防这两个人同时倒下来好做好应对措施——可我由于两手抱着吉他，到时候也只会演变成一起摔下去受伤吧。
阶梯还是挺宽敞的，似乎几个人并排往上走也不会显得局促，是让人感到非常安心与舒适的宽度。我们在黑暗中留意着脚下，嗅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听着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啼，一步一步向上爬着。
一开始我不是很习惯这种气氛，但当一阵裹挟着寡淡而清新味道的晚风拂过之后，舌尖捕捉到夜的味道的我还是被此等夜色感动了。
渐渐的，除了彼此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就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这些声音也不可思议地融入了周遭的黑暗。前方的视野并不好，看不到还要爬多久才能爬到顶端，但这种未知的兴奋却能为我带来平常未曾有过的幸福感。
我并不感觉恐怖或者不安，因为月亮的光芒温柔地照耀在我们身上，为我们照亮了这片黑暗。
在攀爬的时候，除了偶然的提醒或者咳嗽，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仿佛不想打破这种宛若永恒的寂静。或许只是错觉，但是和这个几个人在一起，如此普通的攀爬行为对我来说也充满了仪式感与神圣感。
终于，不知经过了多么漫长的攀爬，随着头顶的星空愈发明亮，我们终于登上了这个位于山顶的观景台。
*
在这个观景台，视野大开，能够将整座小镇的夜景一览无余。
但在这样绚烂的光芒之上，是更加璀璨清澈的星空。
能够遨游在繁星的海洋中，想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这里是我的故乡……”向前走了几步，理解以这片夜景为背景，背过手伫立在被无数星辰缀满的天际之下，“一个对我来说充满着回忆、有些悲伤的……幸福的地方。”
眼前的一片光景，是泛滥的光。
她故乡的城市，正照亮着夜晚。
“欢迎来到这里。”理解继续笑着说着，这是一幅美丽无比的光景，“现在我们所在的，是这个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难道不是珠穆朗玛峰？”我吐槽道。
“不要把这种唯美的气氛破坏了嘛……”理解有些不爽地嘟嘟嘴。
“那你说是就是好吧，我不狡辩。”
“总之，请各位在这尽情欣赏只属于此时此刻的最美丽的夜景吧。”
以这句话为起点，我们各自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城镇与星空。
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不知为何，我很喜欢这个名称，或许这时这个名称用在这确实显得十分贴切吧。
空气晶莹像是钻石。一阵风从山间呼啸而过，带来了丝丝寒意，但我似乎都毫无感觉地继续站在栏杆旁，正面迎接着晚风疲倦的冲击。
我们如同往常下山吃饭的路上一样聊着天，聊着至今为止合宿的回忆片段。我们相互逗乐，偶尔偷偷笑了起来，哪怕晚风再寒冷、星光再黯淡，我们的回忆也不会在中途断掉。我与理解讲着两人早上出去散步却因为太累走不回来的故事，而李亨与学姐则说着他们在咖啡馆被人搭讪的经历；一些我弹错的音符、或者理解忘掉的歌词，甚至是连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趣闻糗事，他们也都记得。
我想，尽管特别对策部的各位都真的很特别，但对于这次的回忆，他们也会像我这个普通人一样将其铭记在心吧。
星光与月光依旧是那么温柔地洒下，用无法平息的美好气氛将我们笼罩。
除了回忆之外，我们还聊了很多很多东西。
类似天上的星星、城镇的夜景与历史、气温的测算……凡是周围我们能感知到的东西，我们都能聊下去。而哪怕是偶尔话题结束带来的短暂的沉默，都是一种令人感到极其安逸的静默时光。
“最后的最后，我们来演奏吧。”
在一次话题的中断点，李亨提议说。
“我是有吉他了……”我看了眼丢在地上的吉他盒，“理解也能直接唱，但你和梦涵学姐的乐器呢？”
“这个我们自有办法啦。”说着，李亨从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并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应用，“锵锵锵~架子鼓模拟器。”
“当然我这边也有钢琴模拟器的应用啦。”学姐也晃了晃自己的智能机屏幕，上面的确有很多黑白键。
“虽然效果和实物比起来肯定是差远了，但目前来说能用就行了。”李亨耸了耸肩，“反正有了模拟器就不用随身带乐器咯。”
“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要背着这么贵重的吉他到处跑就是吧？”
反正咱也已经习惯了呜呜呜。
“废话少说，我们快开始吧。”理解说话似乎有种迫不及待就要一展歌喉的气势在里面，这和一个月前比起来真的是一个人吗？
音乐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啊。
“那就由我起头吧。”李亨在屏幕上熟练地按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军鼓声，“让我们开始这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演奏吧——”
演奏的曲目，大家或许都早已明晰——《Counting Stars》。
在这世界上离星空最近的场所，响起了悠长的音乐。
所以——为什么要演奏？我们这样演奏有什么意义？
说真的，没有人去思考这种虚无至极的问题，也没有没有会拒绝音乐。
或许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创造出更多值得铭记的回忆；然后默默祈祷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明明不是在舞台上，星光与大家的脸庞都是那么的耀眼。
无视寒冷与黑暗，直到我们穷尽头顶的这片星空为止，我们都不曾停止过歌唱。
我们是全世界唯一一支，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演奏的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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