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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没有挺直的脊背

二十一 没有挺直的脊背

北平城,素有北方第一大城的称呼,它位处华北平原与太行山脉、燕山山脉的交接部位,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而在如此要地所建立的城池,其宏伟壮观,亦不言而喻;早在百年以前,此处的主人仍是大元鞑子的时候,那时北平的巍巍壮丽,便已是旷古烁今,而今易主大明,不单依然不改往日繁华,更犹有胜之。

由北平城西方的阜成门而入,步入眼前宽阔而豪华的市集街口,待到那第一个十字路口便右转迈入丰城胡同,一往无前,直到看见了那人声鼎沸的都城皇庙之后才再次转向,马不停蹄的再次走进旁边那个昏暗的小巷子,不要停歇,只需奋力疾驰即可,待到一切豁然都开朗之后,那时会映入你眼帘的,便是三法司过去的旧址所改建而成的,也是现在的新六扇门总部之所在了。

而现在的六扇门,它的管理人兼总领,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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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现在的端木雪芸十分迷茫,也十分的疲惫,整个人完全就提不起任何的干劲,大脑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好似坠入了朦胧的沼泽,越陷越深,在似睡非睡,半梦半醒间迷离恍惚,她绝美的容颜宛如一个灌满了哀愁混乱的白膜包子,那鼓起的红润脸颊微微倾斜,歪着头侧脸紧贴在凉兮兮的檀木桌面上,那副模样不同于平日里的精致出尘,倒是似一个邻家女孩般可爱脱俗,让人不禁生出爱怜之意。

要问这外号天下第一女疯子的人为何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大致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她在三个时辰前,失去了自己常伴于身的爱剑,那是最宠她的舅舅在她生日时,特意去请北冥剑庄给她定制的剑,舅舅虽然每年都会费尽心机为自己准备生日礼物,但无疑,这把剑是她最为喜欢的一样,她对那剑素来爱不释手,人剑形影不离,算来也已陪伴她十年有余,可今日却突然被人折断了。

“唉,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呢?”

残剑的好几节尸身正悲凉的躺在端木雪芸的面前,原本应该接连在剑身上的,精雕细琢的华美烧纹已变得残破不堪,从那数节折断的断面里还能看见密密麻麻,层峦迭起的无数铁层,仿佛无穷无尽,这这断壁残垣里却独独不见了这剑最重要的,标记着这剑身份的剑柄。

逍遥送——别云歌。

这是由每一位北冥剑庄庄主亲自打造,只会赠予当今天子之血脉的绝世利器。

是每一位皇子与公主都会在他们的成人礼上得到的,一份最为别致却又贵重的礼物;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利器都有着相同的名字,但它们却又会因人而异,展现出迥乎不同的外形模样,这其中原因无它,正是因为这些利器都是针对每一位皇子和公主来量身锻造的,每个人都俱只一把,并且每一把都是此世独一无二。

如此珍贵,如此专属,可它却失去了,没有任何预兆的,没有丝毫实感的,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却又明明白白,端木雪芸失去了这把她最为宝贵的剑。

她原以为自己并非患得患失的人,可当真失去如此宝贵的事物时,她仍旧免不得一阵纠结与哀愁,好似一位可靠战友与世长辞一般。

这件事导致了端木雪芸此刻的愁容与纠结。

而导致她无力与慵懒的原因,便是现在被沈杏带回六扇门大院的,那三个怪异组合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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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无暇是个好管闲事的主,这点无论是他出任大理寺少卿之前或之后都未曾改变过,对于他这个人来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过去为此惹了诸多事端,却也结交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由此更是让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深信不疑,无论是谁劝阻他置身事外,莫管闲事,他也从不肯听到心里。

到了他接任大理寺之后,管闲事就不再只是他的兴趣,更是成了他工作的一环,小至街头混混打架,大至锦衣卫办案,只要他看不过眼的,他就敢管,而且总是会拿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大理寺的工作,翻得就是不公之案,倘若平时不管不平之事,那我们还干个什么鸟毛工作,回家种田算了。”

到后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端木无暇是因为当了大理寺少卿才会好管不平之事,可实际上这完全是这个男人的天性使然,是他深埋进骨子里的正义凛然所致。

作为女儿的端木雪芸自小便是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长大,童稚的孩子单纯懵懂,她憧憬父亲的无拘无束,也喜欢父亲的见义勇为,对她来说,父亲的脊背永远都挺得那么笔直,好似一棵坚如磐石的参天大树,他的身躯仿佛根深蒂固般无可撼动。

而她最喜欢的,无疑是父亲给她讲的江湖故事。

那大概是她六岁那年吧!原本一直忙碌在外,鲜少待在家中的父亲,突然有一段时间不在外出,变成了一个整日在家的家里蹲,还是孩子的端木雪芸既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这个童稚懵懂的孩子只是单纯的缠着自己的父亲,好似是在担心自己这个工作繁忙的父亲何时会突然消失一样。

就是那时,父亲总是在和自己说同一个故事,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充满着孩子般的兴奋与推崇,诉说着一个仿佛传说一般的故事。

“那些人……是真货啊!”

端木无暇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心潮澎湃地看着坐在自己怀抱里打着哈欠的端木雪芸,对方显然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后者对他的故事毫无兴趣,正摇着小脑袋东张西望,遂而端木无暇不禁面露苦笑。

“雪芸啊!你就不能问问爹故事的后续吗?”

“可是……爹,你这个故事都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光听个开头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哎呀,等会儿爹带你出去吃好吃的!比如说,我想想啊!呃……莲香楼的点心如何?”

很明显的,听得有美食诱惑,小家伙猛然颤抖了一下,抓着自己父亲的小手用上了力气,圆嘟嘟的小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口水在舌尖分泌,眼神变得闪闪发亮。

“爹……那些人是谁!?”

“哈哈,我就知道我家女儿很喜欢听我的故事!雪芸你很想知道对不对?别急,听为父慢慢道来!”

“能长话短说不?我想吃南瓜饼了……”

“……”

无视了自己口角垂涎的女儿,端木无暇略微沉思,用简单的语气开口道,“先不说那个不修边幅,乱七八糟的师傅,但我这次在征天门执勤时遇到的那几个孩子,当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端木雪芸知道,对自己的父亲而言,赞赏一个人时的语气越是简单,那在他心里,对那个人就越是发自肺腑的尊敬,他这样用这种语气评价别人,除了去年和她说起那武当张真人以外,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那几个孩子,怎么说呢!并不是不说话,相反他们的话很多,可就是会给人一种沉默寡言的感觉,因为你和他们说得再多,都会不断感觉到自己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就是某种海市蜃楼,会让你自己产生错觉。”

端木无暇的眼神里冒出了坚定的火光,视线看向那连绵天边的高山,就像是要看清那千里之外的某人般。

“不过,他们很坚定,或者是沉重,有好好的脚踏实地的存在感,不然我会觉得他们真的是一群鬼魅。”

“那他们……还是人吗??”

“这个……很难说吧!你可别不信啊!那些孩子里最小的也只是和你一般大,可他们却有着很多怪异的本领,爹也是软磨硬泡很久才让人他们教会我呢!”

“就是你说的那个读心术?”

“只是其中之一,那个好玩吧!这两天看你一直缠着家里的下人,蔡管家和我说,现在的大家伙对你可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啊?”

小姑娘闻言调皮的笑道, “嘻嘻!读心术还不是爹你教我的,你又不陪我玩!”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得了,看来下午这顿我只好自个一个人去吃了!”

“呀,耍赖,说好了听你说故事,带我去吃点心的呢!你这样我要向娘告状。”

小丫头生气的抓耳挠腮,虽然抓的是他爹的脸,不过她气鼓鼓的模样完全不似在开玩笑,大概她今日要是没有吃上那莲香楼的精品点心,端木无暇的安生好日子就要过到头了,以端木雪芸的小脾气,这一顿点心的仇多半能念他爹十天半个月。

“嘿!我说你这丫头,这才多大的人啊!就敢拿你娘压我了,你娘可是家里最讨厌你成天吃这些糖果点心的人啊!你要告诉了她,你还会有好果子吃?”

“我不管,反正你今天要是说话不算数,不带我去吃甜点,我就让娘来烦你!”

“这……得得,拿你无法,爹说完故事就带你去!”

方法不怕老,有用就最好,端木雪芸这套赤果果的威胁术总是屡试不爽,几乎没有失败过。

说到底,端木无暇因为工作的缘故总是不在家,和这个女儿见面的时间可谓屈指可数,因而总是经不住这个女儿的淘气,只要女儿缠着撒娇,他这个老爹立即就会缴械投降,要什么给什么。

倒也真是不怕把女儿宠坏咯!

“咳咳,说到哪去了……哦!对了,说点你没听过的吧!雪芸啊!你知道爹这趟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什么?这个你可从来没说过呢!?不是那个读心术吗?”小姑娘双手抱胸,疑惑不解的摇着下巴,可这事又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起,好奇心上来的端木雪芸追问道:“不是那个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呵呵,你爹啊!找个了个可以期待的上门女婿!他和你爹一样,有着挺直的脊梁,我可以断言,甚至不用十五年,他必定会成为一个像你爹一样的好男人。”

男人说着开怀大笑,端木雪芸不知道父亲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是被他感染着一并喜逐颜开,她笑得莫名其妙,可父亲却笑得简单愉快。

接着,他张开口,为自己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为了复仇而准备把自己的人生全部搭上去的,男孩的故事。

那就是父亲离开她之前说得最后一个故事,那一天的场景她仍旧历历在目,那一天的故事,她刻骨铭心地牢记了十几年,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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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总是说,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歪,什么都可以斜,但唯独脊背必须挺直,这样才能活得昂首挺胸,这样才能过得顶天立地,这是一个人的灵魂,也代表着一个人的精神,就像是蜡烛里的芯线,没有它便点不燃蜡烛,无法在漫无目的的黑夜中明晰的前进方向。

这是教诲,也是告诫,是父亲唯一的遗物。

父亲的脊梁总是能够挺得笔直,端木雪芸以此为傲,凭此为荣,对她来说,这是父亲的一生都没有懊悔的证明,他至死都活得光明磊落,正义凛然,是端木雪芸这一辈子的目标与憧憬。

她儿时的最爱,便是坐在父亲的怀抱里,纠缠着父亲的衣领,听父亲告诉她哪些奇妙有趣的江湖故事,故事说得不好,便生气的拉他的小胡须;故事说得好,便往他的脸颊上香一口,那是她永不褪色的珍贵回忆。

而在这份回忆中,占比最高,分量最重的,无疑是父亲在去世之前和自己说的最后一个故事,他在征天门半个月来的见闻。

老实说,端木雪芸直到现在也对征天门并不是很了解,除了书上记载的官方资料,儿时父亲告诉她的故事就是全部,因而今天第一次见到那三个怪人时,她无可置否的,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失望。

那是父亲夸耀的门派,是父亲称为奇人的门派,是父亲推崇备至,和自己吹嘘已久的门派。

端木雪芸,其实只知道这些。

因而,她失望了,但更多的却是痛心。

首先,端木雪芸从不认为自己的父亲会随意胡说八道,她也相信父亲的识人之才,哪怕是十数年前,哪怕他见过的只是孩童时期的那三人。

其次,她看了,看得真真切切。

用父亲从征天门学来的读心术——“须弥芥子”,从那三个人踏入六扇门的那一刻起,从头至尾,从外至内,把他们看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端木雪芸很明白,并不是他们背叛了她的想象,而是他们隐藏起了自己的真面目。

这三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很整洁,看得出是有人细心打理的,可他们就算穿着这崭新的衣物,浑身上下也只有一种破落凋零的感觉,慵懒,无力,没有勇气。

就像是被疲劳的压弯了腰的老人,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向岁月哀求着回到过去,却在不知不觉间蹉跎了现在,面对未来碌碌无为,得过且过。

啊啊,没错,端木雪芸很明白,她见过许多这类似的人,遭遇某些挫折,击垮了自己年轻的自信,折断了自己刚起步的意志,从而对现实变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抱持着内心的遗憾所化成的疙瘩,在沉默的妥协中逐渐沉沦,无法自拔。

是啊!这就是父亲说的,无法挺直自己脊背的人。

“真是的,爹,这就是你要让女儿帮他一把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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