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月上屋檐，时间已经很晚了。
塞万还是一副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各色的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和街头弹唱声于耳不绝，虽然热闹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总会有喜欢安静的人刻意绕开人多的地方。
因为有些地方真的太热闹了。
言氏明显不在这种人之列，但他刚刚在皇宫里遇见的那道艳丽身影……也就是芙蕾米娅，她是这种人。
她走到趴在地上的言氏旁边，调皮地戳戳他的脸，说：“带我回旅馆。”
于是言氏被迫跟在芙蕾米娅身边，咬着牙，恨恨地远离了人间繁盛的烟火。
他们走的是一条远路，没有什么人，连灯都没有几盏，只能靠着月光看路。
还好，月光还算明亮，也不至于被绊倒在路上……言氏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身边的女人发出一声含着痛意的闷哼。
他回过头，发现女人正抱着自己的小腿，身体扭曲着坐在地面上，脸上的表情像是走在房间里脚上的小拇指一不小心踢到了衣柜的柜角一样。
那双抹了眼影的精致眼角都已经泛出来泪花了。
言氏无语地看着地面上那块显眼的拦路石，这种石头算得上常见，是被人们专门打磨了以后放在路沿，用于标记地点的小东西。
小东西只是一种形容，事实上这种石头大概有普通的盆子那么大。
言氏无语地看着紧紧抿住嘴巴，眼角泛泪的女人，感觉有些头疼。
他没想到女人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不对，与其说是错误，不如说是失误。
虽然是一个意思，但程度总归是不同的。
言氏这么想着，竭力想要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已经蹲了下去，把背朝向女人，假装淡定地说：“上来吧，我，我背你回去。”
他不这么想些其他东西分散自己注意力的话，有可能就会在女人面前很丢人地开始脸红。
女人看着他这副姿态，有些诧异，连眼角的泪花都忘了擦掉。
“快，快上来啊你，”言氏不敢回头，只能撂下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的狠话，说，“不然的话我就不背了啊！”
两团软绵绵的东西忽然压在他的背上，他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喂……”他感觉这脸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丢了，“挪……挪开……”
女人微微一笑，反而压得更用力了，她轻轻凑到言氏的耳边，吐出一口热气，言氏顿时感觉脸更红了，他听到女人说：“天旦使者大人，你的脸好像很红啊。”
用右手食指戳了戳言氏的耳朵，女人笑着说：“连耳朵也是。”
“少说这种废话，”言氏忍住不去理会，自顾自地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的把你扔下去了！”
“那也太绝情了，”女人虽然这么说着，但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挺了起来，胸脯缓缓离开了言氏的背，“和弥修以前没干过这种事吗？”
“就是因为和弥修做过才不想被你这么做啊，”言氏反驳说。
让他意外的是，这番话居然似乎真的触动了女人，她呆呆地趴在言氏的背上，开始变得沉默。
言氏倒是一阵庆幸，二人开始缓缓地前进。
他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背上的女人轻声地问：“恋爱……是什么感觉？”
“哈？不知道，别问我，自己去想。”言氏懒得跟她解释，胡乱搪塞了过去。
“我以前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男人，”女人自言自语着呢喃，“但他后来想杀了我，想进入我的身体里面。”
言氏心想你再说下去可就是十八禁的话题了。
“于是我被劈开了。”
言氏愣住了，连下个脚步都没能迈出来，就这样突兀地停在了原地。
女人轻轻趴在言氏的背上，胸脯贴在他的背上，这次言氏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静静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他死了，和另一个人一起死了，他们两个把我劈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面塞了一通，说要实现什么，要帮我，然后……”女人想了想，说，“他们就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还活着。”
言氏心想你现在也要死啦，最起码是离死不远了。
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声：“哦。”
脚步声又在清冷的夜间小路上响起，他再度迈出脚步，不想去思考女人刚刚所说的话，他知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多一个。
“呐，”女人伏在他的背上，轻声地说，“东方……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去过，一直都没有去过。”
“你，说的是哪个东方？”言氏像是在毫不在意地搪塞她，又像是在开一个无趣的玩笑，但女人明显没有像对待玩笑一样去对待他的这句话。
她好奇地问：“世界上有几个东方呢？”
“我不该这么说的……因为这个世界的东方确实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她有些疑惑，于是认真地问，“难道其他世界有很多个东方吗？”
她问：“你去过其他世界吗？”
言氏仰头看着洁白的弦月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我以前以为世界上有两个东方，一个是真实的，存在于现实中，一个是虚假的，存在于幻想中，但最后我发现他们都与我无关了。”
女人想了想，最终只是摇摇头说：“听不懂……”
“听不懂是最好的，总之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想明白了，把所有事情都想得透彻如琉璃，”言氏自信地笑着，说，“其实每个世界都有无数个东方，有幻想的，有真实的，我知道每个世界都有东方，但只有一个东方与我相关，只有现实的东方是我所能触碰到的真实，所以这就是真实。”
女人歪着脑袋，想了想，问：“所以东方是什么样子？”
“挺好的，什么都好，有高楼有天水，洛都城外有两座山，山间有流水，人们去找水的源头，把山都快凿穿了还是没找到水源在哪，”言氏想了想，说，“我觉得是他们蠢，只会往后凿，不去思考山的下边。”
“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啊，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去看看。”芙蕾米娅轻轻晃了晃手，言氏背着她从一棵树下经过的时候，她顺手摘下了一片叶子。
“确实很有趣，想去的话我也会带你去，话说回来，”言氏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内心一沉，连忙岔开话题，“那块石头那么大，你为什么看不清楚？”
女人沉默了一下，小声地回答说：“因为我看不清楚地面……”
“……你说什么？”
“我看不清楚地面啊，”女人苦恼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在被劈开前我还好好的，看书什么的都能看清，在那之后就不一样了，凑近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清。”
言氏停了一下，然后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把女人吓了一跳：“喂？没事吧？”
言氏没有好转，反而身体颤得越来越厉害了。
女人连忙拍拍他的肩膀：“言？天旦使者？你没事吧？”
“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言氏终于还是没忍住，疯狂地大笑了起来，“什么啊，什么啊！原来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啊！”
“……言？”芙蕾米娅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傻憨憨的东方使者。
“没事，我没事，对了，关于你的眼睛，”言氏腾出来一只手擦擦眼角的泪花，让女人不由得嘟起嘴巴，心想有那么好笑吗，“我好像有办法。”
“诶？”女人有些惊讶，“你有办法吗？”
“当然啦，放心吧，等我跟西泽干完这一架我就给你治治眼睛，”言氏笑笑，自我吐槽说，“哎呀这话好像有点不吉利？”
他这句话相当于已经暴露了明天战斗的出战名单，但女人不在意这种事，因为又不是她上去打。
她摇摇头：“不懂，但你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能，当然能，”言氏说，“相信我吧。”
这句话非常熟悉。
那个人将她缓缓劈开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个男人。
那个名叫米拉的男人。
他这么说着：“相信我吧芙蕾米娅……我会救你，我会帮你，与之相对的你要实现我，相信我吧芙蕾米娅……我会将你变成最棒的————”
记忆开始断线，感官停止运作，视野一片模糊，呼吸悄然平静。
女人轻轻地倒在了言氏的背上。
打出了两声好听的呼噜。
——————
马车上的莱茵大人默默叹了口气，收起来手里的笔记，掏出一枚老旧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又收到了大衣里。
席恩不安地问：“怎么了大人？”
莱茵大人瞥了他一眼，叹气道：“不用这么敏感，席恩。”
他宽慰着席恩，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得有点感慨。”
莱茵大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像是回忆起了久远的过去。
席恩感觉浑身打了个冷颤，说：“那大人你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莱茵大人理所当然地说：“我这种大人物出门怎么能没有个随从呢？”
席恩一阵无语，但随即他又问：“可随从好像并不需要必须是我啊？”
莱茵大人皱了皱眉：“年轻人，让你干点活就这么不情愿吗？”
“不……大人，”席恩这才想到自己的身份，连忙低头认错，“对不起，以后我会改的！”
“最好快点改，”莱茵大人哼哼着说，下半句话却被他悄悄咽到了肚子里——
“因为漆泽的时间就要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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