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遇
西泽的双手不经意间晃了晃,遍布房间的大量透明丝线隐约显现,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嗯……舞会?”
“对,舞会!”面前的东方男子嘿嘿一笑,脸上却透出一股好奇宝宝的气质,“我早就想体验一下西方的舞会是什么样子了!”
西泽抬起手,看着没有丝毫重量的月丝连接自他指尖开始出现,接着向上飘荡。
男子还是笑着看他,在等待他的答复。
“行吧。”西泽最终还是默默同意了他的这个提议,与此同时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舞会吗……虽然参加了很多次,但印象最深的果然是安娜还在时的那次啊……
“就这么同意了?”男子挠挠头,“还以为你们不会改变原来的计划呢。”
“没事,毕竟你是客人,”西泽倒是坦然,“我同意了,办吧,原本我们决定迎接你的活动是一场宴会,但既然你本人都这么说了……”
“哈?宴会?”男子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在听到宴会这个词之后眼眸中居然透露出明显的动摇!
“我,我……”
西泽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反应,愣了愣道:“嗯?你,你?”
“我,我……算了,舞会就舞会,”男子最终还是心痛地摆了摆手,但随即就很泰然地说,“大不了过两天再追加个宴会。”
西泽听完对方这句话后眼神都呆了一下,手掌无意识间猛地抓紧,【月丝】有一瞬间居然不受控制地增长。
收好月丝之后,额头冒汗的西泽顿然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一向以自谦和礼仪闻名外交圈子的漆泽,这次好像摊上了个根本不要脸的使者。
他漆泽皇帝,二十四岁的银发君主,西泽,遇上对手了。
————
就连言氏本人都没料到重逢会来的这么快。
那只是一个偶然,在塞万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三天夜晚。言氏在岚菲和『女人』睡下之后,和弥修说一声就出了门,独自来到下城区寻找王都塞万传说中的组织。
他来王都有很多目的,比如刚刚与【莱茵河】的接触。【莱茵河】的那些人,四肢大多都被机械所替换,不得不让言氏感叹西方和东方的差距真心大。
【塞万】是这个国家,也就是漆泽国的王都名,作为一个国家的王都,塞万的黑暗传说与组织也有很多,比如只要给予足够的钱,哪怕是皇帝的八卦都能给你翻出来的【莱茵河】;比如据说能通往另一个颠倒世界的【冥界大门】,而那个所谓的颠倒世界便是另一个塞万传说,名为【塞万之底】;还有午夜时分就会出没在下城区,将所见之人全部掏成白骨人皮的【剜心人】……
世上很多地方是光明所无法触及的,这时候便需要世界的黑暗面蔓延出来,染黑它。言氏需要一些从光明处无法找到的消息,于是来了这里。
从黑暗的角落中走出,本想快速离开的他却在拐角处发现了一家有些破旧的钟表店,吸引他的是一张写了字的白纸。
“店长旅行,此店暂时由机械人偶莎尔看管……?”他感觉很有趣,一个机械造物维修另一个机械造物这种事无论是听起来还是想象起来都让人感觉那么不同寻常,起码是作为东方人来说。
他摸摸风衣内侧口袋,那里有一个坏掉的怀表,这块怀表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也许可以在这里尝试一下能不能修好它。
所以当他推开门看到熟悉的金发人偶少女认真修理走廊机械的这一幕,他内心的激动就很容易理解了。
————
推门带响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穿着男装蹲在地上细心观察着什么东西的莎尔猛地抬起头问:“是谁?”
言氏却反问她:“是莎尔吗?”
莎尔不自觉地微微眯眼:“……是的。”
言氏惊奇地说:“是机械人偶?真的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啊。”
“……你是谁,想做什么?”闻言,莎尔迅速直起身,开门见山地问,周身散发出隐隐森冷的杀气。
“我?”言氏不懂她哪来的敌意,又惊讶于她杀气的浓郁,只好认真地回答说,“我叫言氏,来修怀表的,等等等等,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个客人啊。”说完还从衣服内侧掏出来一块白铁质地的怀表试图证实一下自己的话。
“客人……”莎尔接过怀表,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再理会言氏,独自径直穿过走廊,走进里面的房间。
“真是奇怪……”言氏摇了摇头,跟在她后面也走了进去。当他走进房间,看到整个房间被不同的钟表充斥时,心里小小震撼了一下——要怎样的人,才能活在耳旁连绵不断的指针走动声里安然无恙?但他又想到,莎尔是人偶。他不知道之前是一位人类店主,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更加震惊。
言氏不知道他来得很是时候,莎尔从昨晚才开始对怀表的构造产生了兴趣,又因为人偶不需要休眠研究了一整夜,在今天白天才学会修理怀表,结果在今天深夜,他来了。
人偶不应该有兴趣,但莎尔除了兴趣这个词以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怀表修理的感觉,这种破开机械表壳找到故障点进行修理改造再构筑的过程,对莎尔而言就好像观看人类接受洗礼般有趣。
她拿着怀表,轻轻坐在工作台后的椅子上,台灯发出微凉的白光照在她的眼前。
“指针不走了,应该不是发条的问题,不是什么难题吧?”男子的声音传过来,莎尔轻轻点了点头。
她轻巧地打开怀表后壳,察看了一番后发现这怀表的制作技术和这家店铺里的怀表都不一样。
“我来自东方,这是东方的怀表。”言氏看出她的疑惑,及时地出言提醒。
莎尔不怎么在意,虽然是东方的怀表但问题不大,所有时钟的原理都大同小异,就像文学中的写作手法,即使表现形式不同,本质也还是那样的现实。
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东方人为什么能把西方通用语说的这么好?”
“因为我从小在西方长大啊,”言氏笑了笑,“我是前几年才被人接回到东方的。”
莎尔点了点头,之后就不再说话。
看着她埋头工作的这副姿态,言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在这个时候搭讪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拉个椅子随便坐下,盯着四周墙上不断运作的钟表看。
说来奇怪,这居然也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看着长短不一的指针一圈圈转过,人生所余下的时间也仿佛流水般清晰可见,就好像他站在清澈的小溪里,流水从他身体表面划过,他看得到,却拦不住,他明知道它们在流逝,却无可奈何。
大概是过了五分钟左右,他听到人偶放下工具的声音,于是站起身,走过去,看向她手里的怀表,在他的目光里,久违地,它动了起来,指针“嚓嚓”的转动声与所有的时钟掺杂在一起,融合着化为盛大的音乐。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有注意到人偶女孩微微翘起的嘴角,接过她递来的怀表之后小心地捏了捏,又不太用力地按了一下外壳的弹开按钮,最后点点头,说:“谢谢。”
他现在开始对这个人偶有了兴趣。就在这时,言氏忽然想起来某个阴沉脸的家伙这几天二人在一起时一直念叨的名字……好像就是【莎尔】?
就在他沉吟不定间,莎尔樱色的嘴唇紧闭着,又轻轻打开,声音柔和,眸子映着灯光,好像要说什么让人心软的情话,他也不由得放弃思考,屏住呼吸,去听她想说出的话——
“……五银币。”
“……哦。”言氏从口袋里摸出来浑身上下仅剩的两枚五银币,拿出一枚递给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还以为那副为难的神色是要对他说什么。
莎尔是人偶,不会为难,但她会思考,思考到底该收他多少钱,在用那杯只碰了一口的柠檬水认真做了一番比较之后,她认为自己的这番行为怎么也要价值五杯的柠檬水。
“谢谢惠顾。”莎尔认真地说,那副认真的模样让人感觉她是在对救了她性命的人道谢。
“没什么,你叫莎尔对吧。”言氏倚着工作台,手里把玩着怀表,反复地将外壳打开又合上,他发现莎尔在修理完之后顺便将时间也调好了。
“是的。”莎尔回答。
“机械人偶?”言氏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忽然他看到桌上有一杯盖着盖子的柠檬水。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自己有些渴了。
这时莎尔抬起头,眸中带着言氏看不清的感情。
“是的。”
“你有没有发现你有哪里与众不同?”言氏问,与此同时背过身去,手指碰到了那杯柠檬水后端了起来。
听到这话,莎尔那攥着水果刀的新右手悄然隐藏在了工作台下,她已经在心中把他列入店主的同伙名单里,认为此时他终于要开始发难了:“没有。”
言氏动作幅度很小地转过身,将怀表收入口袋,与她四目对视,在发现莎尔对自己的行为没什么反应后轻声说:“你在撒谎。”
右手几乎暴起,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捅烂工作台,将言氏的命留在这里。
“我不感觉我在撒谎。”
“看吧,你用了『我不感觉』这种说法。”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莎尔感觉言氏的语言在化为巨大而黑暗的手,遮挡了自己的视线,像是黑色的墨汁一点点渗入自己的内心,将其污染,沾上属于他的颜色,“而是不应该。”
“我……”
“呸!”言氏忽然干呕起来,他举着那杯柠檬水哭丧着脸说,“为什么这么酸啊!”
手掌忽然松开,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响声,言氏听到这声音后抬头瞥了莎尔几眼,然后跟小动物一样敏锐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有些讶异,捡起刀放在桌上后有点苦恼地看着它,只能先回答了言氏:“我不知道,一银币一杯,好贵。”
“奸商啊……有空我带你去喝上等柠檬水,”言氏放下那杯柠檬水,看到莎尔收好那把刀后长出了一口气,说,“人偶小姐,你愿意信任我这样一个刚刚见面的人吗?”
“人偶不会怀疑。”莎尔开始对这个奇怪的家伙无奈了,“没事就走啊你。”
“等一下等一下别撵我!”言氏忽然从风衣内侧口袋掏出了一张红漆印的信封,“这是一个舞会的邀请函,我有两张,现在邀请你来这场舞会,可以吗?”
信封递到莎尔面前,莎尔犹豫着要不要接下它:“这……”
“那可真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言氏把信封甩到工作台的桌面上,权当莎尔默认同意了,语气真挚地说,“期待我们的再会,人偶小姐。”
“人偶不会抱有期望。”莎尔真想叹口气,可惜不能在外人面前做出来,只能这么回答后目送他离开。
言氏笑着推开了门,他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里遇见那个烦人的家伙一直念叨的【腥红圣女】。
而且还发现了那人偶小姐身上所隐藏的巨大秘密。
“有趣。”
他想起她把杀机隐藏在暗中的那一幕,那气势简直像是一把即将染血的匕首。
“不知道你们两个在那里相遇之后,你这个阴沉脸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么想着,他露出一丝笑意,坐上一辆早就等在那里的马车。
忽然他在路边呕出一口酸水:“妈的……真酸……我言氏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像恋爱一样的酸酸甜甜!”
————
言氏离开了。
随着马车的远去,这片区域最后的灯火也熄灭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
莎尔坐在店内,双手轻轻捂着脸庞,机械的右手冰凉,让人感觉到一股悲伤,可人偶不该有这样的感情。
“如果我还在战场上就好了,”她止不住地想,“那样的话就没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去思考,只需要杀戮就好了。”
但她又想到文克威尔的遗话。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造物”这个词对二人来说的意义,文克威尔嘴里的“造物”,和“孩子”同义,也就是说他在为她的罪孽所自杀的前一刻,仍然把她当作自己最亲的女儿。
那又为什么要去死呢?为了这双手上的鲜血?文克威尔可不是那样的人啊!
不懂,不懂。
我只是个人偶啊,所以父亲你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离我而去?为什么维尔逊要伤害人偶?为什么普通人要排斥我?为什么这个叫言氏的人,对人偶的态度那么不一样……
她开始了人偶般的思考,极端而冷漠。
————
文克威尔叹了口气,对着低头清理瓷杯碎片的莎尔说:“别总是这么暴躁,莎尔。”
“暴躁是什么?”莎尔扭过头后用右眼看他……这又是在模仿人类的鄙视,可还是和以往一样显不出鄙视的味道,反而像是可爱的女孩在刻意卖萌。
“是人类的一种情感啊,”文克威尔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会让人做出错事的坏东西。”
“不明白。”莎尔说。
“你刚刚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仆做了错事,所以在接她瓷杯时双手故意抖了一下,这才让瓷杯碎掉的。”文克威尔虽然戴着老花镜,但这不代表他的眼睛不再明亮。
莎尔说:“她做的不对,她说你明明都那么老了还留着年轻的少女人偶在身边,是想把我……”文克威尔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搭理那些废材干什么?一群对魔法没有天分,又不努力钻研机械的废材仆人而已,”文克威尔冷笑,莎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不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要因为这些低等的废材让自己暴躁,暴躁是七原罪之一,我不希望你沾染上七原罪中的任何一个,虽然你是人偶,对七原罪的免疫能力很强,但与此同时你也很特殊……”
“不懂。”
“你只需要记住两点信条就行,一,瑞森家无论何时都会是你坚强的后盾,二,要谨慎,但也要学着信任其他人类,三,要为所欲为,也要活着。”文克威尔摸了摸她的脑袋,“记住这些信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偶。”
“可是父亲。”莎尔抬起头。
“怎么了?”文克威尔露出慈祥的微笑。
“你一共说了三个点。”
“笨蛋,两点信条有三点是常识啊。”
“……”
文克威尔看着无语的她,含笑的眸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怅然的追忆。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文克威尔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
“父亲……我直到现在,也还是个优秀的人偶。”莎尔睁开眼睛,坚定了内心,虽然她的心脏是一块特殊的能源结晶。
“即使是在这个您死去的世界,我也依然会成为优秀的人偶。”她推开门,看月光洒在下城区的地面上,将一切映成雪一样的苍白。
就好像老人临终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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