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尔擦拭好每台还在运转的时钟，把走廊上的机械开关——一个黄铜所制的发条扭动一圈，紧接着，一阵悦耳的八音盒声在不知何处奏响，与此同时每台时钟内部整齐划一地发出指针走动声，与八音盒融为一体。
莎尔有些木然地听着这段奇异的音乐，过了很久开口：“成功了。”
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那齿轮机械的原理研究透彻，然后略微改造，现在这个齿轮机械运转所带动的不再是沾满“血腥”的人偶拆卸架，而是一台八音盒。
难以想象这能持续整整一天的机械，其原动力只是对发条开关微微的一次扭转。莎尔看向发条开关之后紧紧连接的一个黑色匣子，她昨晚打开匣子看过了，其中是一个发光的白色球体，在匣子里悬浮着，光芒强烈。
“魔法，很方便。”莎尔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胸部，那里面有一颗魔力充斥的心脏不停地跳动着，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活动的能力。
她在清理掉男人的痕迹之后把这家店铺翻了个遍，最终有用的东西却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是她在一座指针不动的钟台里，找到了一大袋子钱币，细细清算之后她发现这里起码有二百多枚金币，银币也有上千枚，铜币倒是一个没有。
但她最意外的是其中所包含的一本笔记——文克威尔的笔记。
笔记从神历32年开始记录，到33年一月，也就是五个月前停止。莎尔看着泛黄的封面上熟悉的笔迹，鼻子隐隐发酸。她没有翻阅，只是将其留在怀中。
默默回到工作台，她轻轻拿起一块镀银的怀表，用螺丝刀轻轻打开其背部的铜壳，内部的齿轮机械暴露在她的面前，让人联想起那日的【齿轮之心】。
“机械，”她盯着不断运转的齿轮，默念，“精巧，奇特，诡异，死寂如尘……”一切都如三年前那般，只是那位会出现在她身后的老人不会再来了。
“魔法，灵动，鲜活，有生，赋予灵魂，”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时钟指针运转的声音却始终不停。莎尔叹了口气，继续念完了剩下的一半，关上怀表后壳，双手拿着它，闭上眼睛俯下身子，轻轻将头抵在玻璃外壳上呢喃，“父亲……”
“维尔逊……”莎尔回忆起昨天那男人所说所做的事，“是皇帝曾经提起过的那个人，一边想要建立人偶军队一边研究蒸汽机甲，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有人在悬赏自己，莎尔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腥红的及腰长发，空荡荡的右臂袖管，这副姿态无论怎么看都太显眼了。
她忽然想到密室里的一些装置，于是摸到机关，再度走了进去。
——♚——
正午，皇宫城堡，大门之前。
“希莱恩，迟到是东方的诸多礼节之一吗？”西泽站着一群大臣前面，半开玩笑地说。大臣们也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一向冷淡的皇帝陛下会说出这种笑话，也算是出人意料了。
“会不会出事了？”一旁的希莱恩却有些担忧。
“东方人在塞万出事，开什么玩笑，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传来魔法音讯说再有一个小时要到了，现在人影都没有。”
“那就只能是贪玩了吧……毕竟他的年纪不算太大啊，仅仅二十多一点而已。”希莱恩擦汗。
“东方居然会派来这种使者……令人惊讶，不会是想开战吧。”皇帝撇撇嘴，叹了口气，“感觉他一定会很让我头疼。”
“也许吧，”希莱恩笑笑，“毕竟他可是东方最年轻的……”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在心中暗暗地欣慰，感觉西泽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要遇见与之相配的对手了。
——♚——
莎尔从密室中轻轻地踏出双脚，带着披肩的金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染发，但这种能力仿佛与生俱来，也许是被刻在思维里的功能？她不愿意去认真思考，因为头会很痛，那是连人偶都无法忍受的剧痛。
她的右臂现在是没有表皮的钢铁骨骼装置，店主的密室里有许多类似装置，她找了好几个手臂，要么太瘦要么太长，都不适合自己，最后她在墙上找到了这个，钢铁的骨骼，任何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连最普遍的拟造皮肤都没有，只是钢铁，但于她而言相当合适。
现在她感觉自己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起码表面上，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塞万中缺只胳膊少个腿再换上机械肢体的人可能比下水道里的老鼠还多，所有人都这么说。
“出门试试看。”
她这么想着，穿上之前店主留下的男装，一步步地穿过了走廊。
——♚——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的声音回响在阴暗的小巷里。
“对不起……对不起白，对不起银，对不起老板……”她的声音很尖锐，透着隐约的癫狂，却因为自身音色很好又显得没那么刺耳，“对不起！我……我啊！”
声音戛然而止。
“这女人疯了之后真的废话好多。”少女收起砍在女人后颈的手刀，身材高挑双腿修长的女人此时昏倒在地上，嘴巴微微张着，舌头露在外面，眼睛打开，透出其中的眼白，整张脸上还遗留着刚刚的癫狂。
“别说得跟她已经疯到没救一样啊，”男子站在少女的旁边，笑笑说，“她好歹一路上帮了很多忙啊弥修，也帮了你不少次，你下手这么果断倒真是不出我所料……”
名为弥修的少女看着比自己高了大概半个头的男子，说：“反正，错误的事我来干就好，言。”
“我可不是在谴责你，”言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很符合你会做的事，弥修。
“话说——”言氏收起手，蹲下身戳了戳女人的脸，“还在装死吗？”
女人的眸子发出隐隐的光来，瞳孔开始聚焦，随后缓缓睁开完全，躺在地上的她先是极具风情地白了言氏一眼，然后坐起上身，理了理衣物，左手撑在地上，言氏及时帮了她一把，把她拉起。
晃晃悠悠但还是成功站起身来的女人用白皙的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把白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之后就不说话了。
“喂，你这样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发作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蛮吓人的，”言氏挠挠头问，“而且你喊的都是谁啊？”
女人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白了言氏一下，小声地回答：“要你管……”
言氏无奈地笑笑，他忽然发现一旁的弥修看待女人的眼色已经开始不善了，弥修最讨厌对言氏不礼的人。想到这里他只好急忙岔开话题：“对了……岚菲呢？”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无奈之下的无话找话，岚菲是真的不见了！
“诶岚菲呢？！”言氏惊讶地叫道，“不要啊！才刚刚到王都塞万而已她就被西方本土的人贩子给绑走了？！怎么可以这样！好过分啊！我等一下去见到那个管事人，一定要对他反映一下人贩子泛滥且无法无天的问题！让那个人贩子全家都给我赔个底朝天！”
他越说越激动，从小巷口路过的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纷纷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领子，心想赶紧走远点那人大概是个傻子。女人无奈地看着他，言氏说了这么多话，却始终环绕着钱这个话题，而没有去关心那失踪的女孩啊……大概是在装蒜，佯装没有发现岚菲吧。
“喂……”一只白皙的手拉了拉言氏的袖子，言氏回头看去，顿时表情一变，说不出话来。
“我……明明就在这里啊……”面容精致的女孩委屈地抓住言氏的袖子，她只到言氏的肩膀高，还只是个女孩而已，“我……真的那么难被人发现吗……”
好像是快哭出来一样的语气，言氏求助地看向二女，女人向他投来像是在看弄哭邻家女生的渣男一样的眼神，弥修的眼神一直就是那么冷冽，她想帮忙却也十分无能为力，碍于身份她也不能把匕首横在岚菲脖子上让对方别哭，其他类似安慰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因为她不会。
“好了好了小岚菲，”言氏只好单膝挨着地面跪下，摸摸岚菲的头，尽量温柔细声细气地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刚刚没看到，都是我的错啊，我真是个笨蛋啊。”
“不……是我故意藏在阴影里的，言哥看不到也是好事，”岚菲抹了抹眼泪，“影卫就该生于暗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这是叔一直对我说的，所以我也算成功了吧。”
言氏感到一阵窒息——你这个小女孩心态转变得也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女人』揪住言氏的领子把他拽起来，“你还真是个小天才啊，能因为我在这浪费这么长的时间。”
“什么叫小天才，请不要说出以我的人设才会说出的话好吗？！而且你还知道一切是因为你啊！”言氏忽然气愤，因为他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女人突如其来的发疯。
“小天才言氏……去给我们买点吃的来，要烧鹅腿冰菓西米露还有黑麦面包，饮料的话要柳橙汁，红酒也可以但不要太劣质的，”『想吃饭的女人』温柔地吩咐说，“这里很凉快，我想在这里把午饭解决掉。”
“诶？可是以我们的财力即使是在开着冰气魔法的饭店里开个单间吃也没问……”
“别这么多话啊，是男人的话就别拖拖拉拉的！”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氏一下子就被她推出了小巷。没有办法，弥修和岚菲对吃饭的要求都很模糊，也可以说是随意，而言氏又是这种对女性就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性格，所以每次吃饭时，总是那个女人做主。
街道上，言氏踉踉跄跄地勉强站住，叹气：怎么这么粗鲁啊，这女人是真的奇怪，明明是个御姐的身材，却时而温柔得像怀春少女，时而狂躁得像食堂大妈……等等食堂大妈好像也不会那么狂躁吧。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到一个金发的女孩。
那女孩穿着男装，手里捧着一杯柠檬水，表情珍重地看着它，一步步缓速地走着，金色的长发一上一下地摆动，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辉。
“愣着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疑惑的女人』带着弥修和岚菲从小巷里走出，于是也刚好看到了那个少女。
“别用那种无良老板逼着员工去干活一样的口气啊……”言氏小声喃喃，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金发少女匆匆地从四人面前跑过，注意到了四人的目光，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头也不回。
“嗯……你们，看到了吗？”言氏转过头来，眼里泛着奇异的紫色光彩，弥修点点头，她的眼里也有那种东西。女人撇撇嘴，算是肯定了，她的周身没有魔法波动，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眼力。
“啊，你们在说什么？”岚菲疑惑地问。
女人揉了揉岚菲的头发，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在，”她看着远去的女孩说，“看一个人偶而已。”
“人偶？”言氏却笑笑，眼中光彩不减，反而更加盛大，整个瞳孔都化为纯粹的紫罗兰色，他自信地说，“在我眼里，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女孩啊！”
——♚——
回到钟表店后，莎尔松了口气，轻轻抿了手中的那杯柠檬水，在被剧烈的酸气充斥了整个口腔的一刹那莎尔意识到，这玩意绝对不适合自己。
放下这杯柠檬水，拿起工作台上的笔来，莎尔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下来自己刚刚的经历。
“出门，到街道上，站在路中央，一个马夫赶着马车对我吼叫让我滚开，没有引起骚乱。到一家柠檬水店前用一银币买了一杯，店主是个中年女人，看着我机械的右臂露出怜悯的眼神，给我的那份纸杯多盛了一些。在捧着柠檬水杯走回来的路上被四个人盯住，但似乎没有被识破。”
是很认真的记录呢。
莎尔却长久地盯着这页纸，最后伸手把它从本子上撕下来，揉成一团，投进没有点燃的壁炉中。
“父亲……”她趴在工作台上的双臂之间，钢铁冰冷，“真的是我的错吗……”她始终都难以相信，那个老人会因为这种原因死去。那本泛黄的笔记放在工作台上，被莎尔所带动的风吹翻了一页，像是在叹息。
“真的……是我的错吗……”
没有人回答。
永远都不会有人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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