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合乎情理的这个世界
西泽觉得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他抬起眼，看着言氏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心想对方居然有着提出这种问题的思想与魄力，在这一点上倒也不愧为有史以来东方最年轻的侯爵。
如此想着，他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带着些许无奈地认输了：“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以人类现在的知识技术所能研究透彻的。”
言氏闭上眼睛，紧绷的身子松软下来，紧紧地贴在了椅背上：“确实，但这个问题在东方实在算不上难解。”
“为什么？”西泽不由得有些好奇。
“因为我们东方相信万物皆有灵，”言氏睁开眼睛看着西泽，说，“哪怕是一片枯叶，一朵黄花，甚至是奔腾而过的河流，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灵魂。”
西泽认真地把这些话听了进去，然后沉沉地摇摇头：“这种话，以后不要在西方说出来。”
言氏的笑意里也不免多出了几分无力：“因为你们西方无论如何逃离不开轮亥的思想束缚。”
西泽正色说：“这种话也最多只能在漆泽说。”
言氏无语，他确实对漆泽这个自由的国家有些好感，希望这个国家能秉承着自由的信念在未来走的更远。
但他总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一种不详的预感……正如那些书本中所记载的一样，不随大众走的人，到最后要么走出了自己的路，开辟出一段历史，要么变成了历史的飞灰，时代前进的垫脚石。
他觉得漆泽无法成为前者，但他很喜欢漆泽，于是他忽然很伤心。
西泽喝了口冰凉的茶水，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再度开口说道：“所以，你有能力让莎尔作为机械人偶所产生的人格苏醒过来，而且也确实这么做……了？”
虽然他有些被言氏说服的意思，但还是无法相信万物皆有灵的这个说法。
“是的。”言氏点点头，冷汗不受控制地从头上冒出了一些就被他很快擦去。
他心虚了。
因为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他前边跟西泽争论了这么多，都是在为这一刻铺垫。
他要找理由。
在赶来城堡的路上，弥修给他提供了一些参考，说是可以从灵魂方面解释这件事。
言氏从灵魂方面开始推断，终于把方方面面全都推算完毕，上面他和西泽的这些对话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二人之间始终都是他来担任话题的推动者。
现在终于算是把莎尔的事搪塞了过去。
说实话言氏也有些不安，因为自他来到城堡里以后，打探得来的消息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因为在今天传言中的那个人偶就像是冰凉的雕塑，和他所认识的那个莎尔和安娜都不一样，前者是僵硬与冷漠，后者则是温暖与人性。
那些骑军口中的人偶既不像是莎尔也不像是安娜，更像是一个……冷冰冰的人。
“其他人偶也能做到吗？觉醒人格？”西泽托着下巴问。
“不能的，只有莎尔可以。”言氏抹了把汗。
“为什么？她很特殊？”
“是的，她很特殊。”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既回答了问题，又让西泽感觉有些疑惑，却又不好意思追问太多。
“是……这样啊，”西泽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像自我开解一样地说，“毕竟是文科威尔的的造物。”他又抬起头，看着言氏问了一句——
“那她为什么今天又变得和昨天不一样了呢？”
言氏的脸色一绿：“我……我也不知道，我毕竟还没见过你们说的她变成的样子。”
“也是，”西泽点点头，算是理解了。
“那个……我能问一下吗？”毕竟撒了个这么大的谎，还用了东方的学说当挡箭牌，就算是厚脸皮的言氏在此时也不由得变得有些扭捏，“陛下您，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看着西泽茶色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如果您原本被认为是过世的爱人，忽然出现在了您的面前，只是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身体都失去了，而且还背负了一个会被世界针对的天大的秘密……您会怎么对待她呢？”
西泽的脸僵了一下。
言氏甩甩头发，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要打自己的意思，于是腆着脸继续问道：“是抛弃她，让她自生自灭去呢？还是依旧选择和她在一起，乃至要为此保守那个秘密，甚至对抗世界呢？”
西泽愈发沉默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也许毫不犹豫地就会回答说选择第二项。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了，他二十四岁了，是漆泽整个国家的皇帝。
他已经成熟了，不能再任性地为一个人而危害了整个国家。
西泽深深地看了言氏一眼，他的选择是……
“咳……”一声轻轻的咳嗽在二人的耳畔响起，他们对视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对方。
在一起对视着愣了一会儿后，他们连忙一起看向床上。
那个金发的少女睁开眼睛，脸颊有些微红，双手拈着被子盖过了半张脸直到鼻底，金发散乱，她有些羞恼地看着这两个男人。
“莎尔你醒了？”言氏本想这么问，却被西泽抢先了一步。
西泽从软垫躺椅上站起，走到床边问：“你觉得怎么样了？还好吗？你怎么会和轮亥圣女他们打起来了？”
莎尔羞红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被子又往上拉了一点，盖住了鼻尖。
西泽更加疑惑，于是凑得更近。
言氏见西泽这副专注的样子，心想就你这还辟谣，别被人反劈一刀砍得半死就算好咯。
想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推开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莎尔，发现对方的脸上满是羞意。
他有些安心了。
“还好，是熟悉的安娜。”这么想着的言氏，反手关住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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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先别问这些吗？”安娜的脸越来越红了，就像是全身为数不多的血液都聚到了脸上。
“……怎么了吗？”西泽不解。
“陛下能先给我找一件衣服吗，男装女装都可以……”
“哦……哦哦……”
他连忙在自家衣柜里乱翻了起来，一边翻还一边挑，嫌弃这件太男性，又觉得那件和她太不搭配。
这就像一个笨拙的丈夫在给自己的妻子挑衣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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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氏关上门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倚在墙上，舒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也终于是都放松了下来，像是潜水者从闷水里探出了头。
“很紧张吗？”一个轻巧的女声问道。
“是啊是啊超紧张啊，”言氏拍拍胸口，然后察觉到不对劲，扭头一看，穿了一身黑衫白衬短裤的少女静静站在他的身旁，歪着头，神色有些好奇。
“你怎么不在会客厅里等我，”言氏伸手，揉了揉对方银华般的长发。
弥修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回答说：“我不喜欢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言氏问。
弥修想了想，说：“头发蓝里带些粉的，穿着白的裙子，人也很白，明明在房间里，但还是不脱白斗篷……”弥修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她很漂亮，但是她的眼睛很吓人，是金色的。”
言氏把这形象在心里搜了搜，发现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他好奇地说：“难道塞万又来客人了？”
说到客人，他立刻就反应过来——
“轮亥圣女……”
想到这个存在，他的呼吸开始略微粗重，眼神也缓缓明亮起来。
弥修看着他的这副样子，不禁有些吃醋，悄悄嘟着嘴，轻轻伸出手，挽住对方的手臂。
言氏感觉手肘被拉进了一片柔软中，看向身边的这个少女，确实毫不在意地笑着戳了戳她的嘴唇，悄悄凑过来，弥修脸色微红，而她听到言氏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咱们的宴会，有望了！”
弥修听完以后一阵无语。
她心想为什么这男人时而成熟得像是几百岁的老者，时而幼稚得像个小鬼。
弥修没把她此时的想法说出来，言氏也没有读心的能力，不然他知道了弥修在想的东西时，一定会非常认真地对她说：“没错，我就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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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大人还满意吗？”话一出口希莱恩就被那双极具威严与压迫力的黄金眸子瞪了一眼，有些苦涩地心想我不是在催你啊。
“还好，”圣女收起那个眼神 放下一个锡纸包裹的大纸桶，小舌舔了舔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上残留的巧克力酱，在察觉到这副姿态属实有些不雅以后又连忙正坐，拿来一条白餐巾擦了擦手，咳嗽了两声以后，神情有些甜蜜地说，“很好吃。”
然后她便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中，痴痴地看着面前红檀木桌上的锡纸桶。
纸桶比一般的碗要大个两圈。
说的明白点就是大概有圣女本人的脑袋那么大。
这么大的纸桶里装了这么多的小蛋糕，而现在那些小蛋糕全都进了圣女的肚子。
希莱恩的视线有些幽怨地扫过轮亥众人，他的本意是有些责怪，责怪轮亥的人没有照顾好这个女孩，连小蛋糕这种小点心都不能满足。
要知道他当初可是看着西泽和对方通信的，正是在对方的帮助下西泽才一步步变得开朗，圣女对西泽而言可是拯救了他的存在。
这么好的女孩却在你们那里受委屈，希莱恩越想越气，扫视轮亥教徒的眼里也就带上了一些恼火。
可这眼神落在轮亥众人的眼里可就不是单纯的幽怨了。
他们觉得自家圣女没有一点淑女的架势和礼节，一连吃下去那么多的小点心居然一句道谢都没有。
而且那小点心能被圣女那么重视，在轮亥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提到过，看样子那即使是特产也肯定很珍稀，甚至说短缺吧。
自家圣女一下子吃了那么多，那……那吃下去的可都是金币啊。
谈判还未开始，轮亥众人就觉得自己在气势和公理上输了对方一筹。
他们自觉惭愧，不由得一起重重地低下了头。
希莱恩幽怨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没有照顾好圣女，看到他们惭愧以后更是生气。
教徒们惭愧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对漆泽有些理亏，看到希莱恩生气的眼神以后更是慌乱。
此时圣女悄悄捂着嘴打了个不响的饱嗝。
虽然大家都在互相误会，但这反应看着其实还蛮合乎情理。
因为一切确实都很合乎情理嘛。
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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