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以前住在苏斯和萨伏洛边境的莫赛迪亚草原上，坐火车的时候就能看见呢。村子里的人经常自豪地称那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呢，那时候的大地还没有被钢铁的血管渗透，云朵与羊群会一起越过地平线……”说着与外表严重不符的文青范儿十足的话，少年脸上却没有那种装出来的哀愁与忧郁，表情平静得一如他所说的，草原上的风。
“不过，从我5岁大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就是这条大陆桥铁路的修建，把繁荣带过来的同时也把以前的草原带走了。各部族为了征地赔偿金和居民安置的问题没少吵起来，我的村子也被影响到了——要不然我现在就是在放羊而不是在这里给你讲故事了。”小小的自嘲了一下，他放下了手里的餐盘，继续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以前一起玩的伙伴自从村子搬迁，不让放牧之后也没剩几个了，不是整天拿着补偿金在酒馆里无所事事的买醉就是随便找了个小城市安家娶媳妇，在街边卖卖自己编的工艺品……当然，我不是要抱怨什么的，毕竟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过，未来，果然很难看清啊。”
像是要把之前的感情全部咽进心里一般，少年举杯将其中的水一饮而尽，“哈哈，本来是要给你讲些故事当成饼干的报酬，结果让你听了这么多无聊的事，抱歉了呢。以后关于工学院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到冶金系二工房找我哈菲兹拉·穆斯塔德就好了。”
听完这番话，柯莱心中当然也有不小的感慨，但是正如哈菲兹拉自己所说，这改变究竟是福气还是祸患，外人现在是没有资格说的。何况一脸感伤地缅怀过去既不是柯莱的风格，也不像是哈菲兹拉会做的事——敢于一个人到这里求学的家伙，怎么想都不可能被一点改变所困住。
所以，柯莱只是把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转过身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一句多余的告别和感谢都没有。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潇洒得简直能当电影结尾，如果无视掉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话。
只不过，柯莱拿出了在管理处拿到的地图，对着上面图书馆的方位端详了一会，“下午借几本近代历史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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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十几分钟之前，就在万克尔拉着被自己撞到的柳明夜出去清洗衣服的时候，等不到自己哥哥的莱菲西娅只好自己慢慢地向人群中间挤过去，争夺属于自己的食物了。对于身高勉强接近一米六的莱菲西娅来说，这项任务还是挺有挑战性的。人与人的路径混杂着，交汇着，让莱菲西娅根本没办法好好地利用自己的感官把握周围的局势了，“所以说这种漫无目的地乱逛的家伙我根本就没法应付嘛……果然还是让哥哥帮忙好了……”
放弃了既定目标的莱菲西娅随着人流行走着，任由其把自己带到不知哪一种食物的旁边——反正本来就没有特别的喜好或厌恶，所以吃什么都可以。没错，从过去到现在，莱菲西娅一直以来都很无聊，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不会有无谓的期望，所以发生什么都可以淡然接受。
“说起来，自己的无聊，有一半得感谢这个姓氏呢……”心不在焉地在人群中流动的莱菲西娅这样想着。“和那个便宜哥哥不一样，他至少还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的，我可没选择权啊。从出生的那一刻，格鲁曼这个本家的姓氏就要伴随自己一生了。”
当然，莱菲西娅不可能会被家族当成那种可笑的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凭借锐意进取和大胆创新在军火市场抢到了地盘的格鲁曼家，本来就没把自己视为贵族，传统自然也束缚不住他们。既然不用担心生活问题，莱菲西娅自然不缺空闲时间去观察，去思考。
只是，思考所能给她带来的，不是精神上的满足，而是致命的无聊。也许，每个时代都有几个与其格格不入的天才，而莱菲西娅无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不是对未知定律的直觉，亦非创作时忽然闪现的灵感，更不是过目不忘这样浅显易懂的能力；莱菲西娅的才华，集中体现在对局势的把握上。再复杂的“现状”，在她眼中都会被拆成点与线的集合，而对于未来的预测，只需要了解那些点是如何被线所牵绊着向未来运动就可以做到了。只要掌握的信息足够多，这预测就足够可信。
当然，人力亦有穷尽之时，这份才能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占卜，顶多是高级点的推理罢了，也存在出错的可能。只不过，莱菲西娅这几年在舰船重点防护以及小口径步枪等方案上对未来市场的预测还没失败过，每次都给万克尔集团带来了不菲的利润。
如果你完全理解眼前的一切，还会对未来有所期待么？
所以，莱菲西娅现在根本提不起劲，哪怕是到了自己一直想去的哥德尔大学，“把我们送过来大概是想开拓一下萨伏洛联邦的业务吧……以后恐怕还得往劳亚大陆跑，总之就先呆在哥哥的身边帮他一下好了，反正也没其它事可做……”和柯莱一样，同年龄少女经常会考虑的事，恋爱，打扮，购物，八卦……也全都和莱菲西娅没什么关系——在她看来，与其思考这种缺乏意义的事，还不如睡觉或者是预测一下下一场战争可能爆发的时间和地点。
如同缺乏动力的石头，顺手拿了个三明治的莱菲西娅就这样被人流再次抛到了食堂的另一个角落里，只不过这次她的身边多了个人——一名似乎也是看着这汹涌的人流而畏缩不前的少女。明明身材和长相都比莱菲西娅成熟不少，脸上的神色却像个小孩，垂在脑后的栗色半长发随着她的视线移动而无意识地摇晃着，更增添了几分小动物的感觉。不过，她拿在手里的书就和“胆小”，“天真”这样的词没什么关系了。黑色皮革封面，大约与人的手掌等宽的厚度，怎么都会让人联想到血的暗红色标题，要是再画上个魔法阵说这本书能召出邪神来莱菲西娅都信。
但是凑近了看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标题上赫然写着《海权与舰队运用对劳亚大陆内战的影响（第五次战旗同盟时期：709-711）》。
（要不要这么中二啊……既然是战史分析就给我搞个正经向的封面啊！走神秘诡异风格算怎么回事啦！）不过这应该只是作者的恶趣味而已，那个女生怎么说都不可能把书包装成这样吧……大概？
吐槽归吐槽，莱菲西娅对这本书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对于这场刚刚过了几十年的战争，苏斯与萨伏洛两国还在忙着适应其带来的政治格局变化与各自势力范围的重新分配，关于这场战争中新兴军事技术和思维方式的讨论还鲜有人涉及，尤其是海军的作用——尽管制海权理论早有相关著作，但这些理论是否可靠，却只有通过实际战例的分析才能得以检验。因此，这本书的重要意义也就不言自明了。对于与家族业务相关的军事著作，莱菲西娅还是很上心的。
至于看到这本书的方法，莱菲西娅自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拍着对方的肩膀然后“来来来，妞儿你这本书好像不错嘛，拿过来给爷看看”云云——就算莱菲西娅自己不在乎形象，陌生的小动物系少女可是会被吓到的。所以，更温和而彬彬有礼的忽悠，我是说交易方式就被拿出来用了：
首先，利用自己外表上的优势接近对方。同样是陌生人提出请求，一个可爱的萝莉总比糙汉子要好得多吧？
“那个……姐姐你在看什么书呢？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等会可以借我看一下吗？”仰头微笑加上星星眼，莱菲西娅对这一招的杀伤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至少在把哥哥拉去当苦力的时候无往而不利。
“诶？你是……不认识的孩子呢……借给你看倒是没问题，不过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小说哦，连我自己都看得很费劲呢。”少女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把看了一小半的书递给了莱菲西娅。
（看来不是什么机密资料嘛，人也很好说话的样子。总之，先看看吧。）
当然，看了人家的书，一点必要的回应还是有的。“谢谢姐姐！那么，这盘饼干就送给姐姐咯，可不要说什么推脱的话哪。”莱菲西娅半强制性地把餐盘塞到了少女空出来的双手中——拿着那么厚一本书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好好吃饭的样子。
拿到书之后，莱菲西娅先是把目录扫了几眼：“8世纪初的今国与第五次战旗同盟诸成员国的海上贸易及舰队规模对比”、“战争的导火索之一——联邦在今国和其余各国关税问题上的差别对待”、“开战后苏斯与萨伏洛的反应及其所造成的后果”、“战后各国海洋政策的调整”，主要章节大概就这样。
（观点很高明啊，没有仅从战术层面分析而是追溯了战争的起因吗？论述结构也很清晰，完全涵盖了这场战争值得花功夫研究的几个环节。）
赞叹了作者一番之后莱菲西娅对持有这本书的少女更感兴趣了——很明显这是刚刚写成没多久的书，要不然早在军事界掀起热潮了。而拿到这本书的少女，不管是自己发掘出了这本优秀的著作还是由于家庭原因得到了阅览的机会，都足以证明她的不凡之处了。说到底，也没几个女生会对残酷，贪婪，缺乏人情味的战争感兴趣，如果是文学作品还好，这种充斥着庞杂的统计数据与繁复论述的理论书籍，恐怕真的只有莱菲西娅这样的异类对其感兴趣了。
“好啦，书先还给你吧。比起看书，我其实更想问你几个问题呢，”收起了之前和善的业务用微笑，莱菲西娅的眼睛闪动着奸诈（少女视角）的光芒，“的确，就像你自己说的一样，这本书真的是既无聊又难懂呢，不论是它的重量还是内容。所以，可以告诉我，你费这么大劲也要读完它的原因吗？我很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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