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Ⅷ.南行,手握剑与橄榄

Ⅷ.南行,手握剑与橄榄

雪花飘零中,被血与火浸染了一夜的大地,再次回归了寂静。白色的太阳从东边地平线缓缓跃出,晨曦无声的宣告,白桦站人赢得了胜利,

在地下的人们并不知道,太阳已经让光明重新普照大地,也不知道站长率领精锐撵着黑山溃兵的屁股追击了数公里。他们仍在忙于救治突袭中倒下的邻居和朋友,并搜寻可能躲藏起来的黑山匪徒。

“贝科夫,这次能赢,真是多亏你了。”

格奥尔吉找到少年的时候,他正坐在医疗室外的空弹药箱上。

“防爆门……?”看着这个理智的家伙,可以说是被他当诱饵用的贝科夫,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厌恶的情绪。

“我已经让人换好防化装备去关上了,就是清理那些毒剂,还要些时间。”

身位一名民兵队长,格奥尔吉的西区防卫队没在毒气攻击中遭受什么损失,但东区……活下来的人不多。这还是发现及时。

医疗室内,惨叫声此起彼伏。消灭所有黑山站入侵者后,贝科夫他们扑灭2号避难室钢制大门上的火焰,解救了里面的两百多名地铁居民和伤兵。

受枪弹等物理创伤的人不多,可吸入毒气的人,数量实在是不少。

它们会直接损伤组织细胞,对皮肤、黏膜具有糜烂性刺激作用:皮肤烧伤,出现红肿、水疱、溃烂;呼吸道粘膜发炎坏死,出现剧烈咳嗽和浓痰,甚至造成呼吸道阻塞;眼睛出现眼结膜炎,导致红肿甚至失明……

芥子气和路易氏剂混合而成的糜烂性毒气,对人类血肉之躯的伤害表现形式,可谓多种多样,但它最毒的地方,是没有特效药可以用于治疗。即便是有,也因为人类文明的崩塌,被大雪覆盖了吧?

“能帮帮他们吗?”尽管自己也因为皮肤红肿疼得厉害,不愿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脆弱面的贝科夫,倒是一点儿没表现出来。

看着仍在那台缴获坦克上攀爬的手下,格奥尔吉摇了摇头,“很遗憾,以我们的医疗条件,只能让大伙儿勉强进行对症治疗。换购来的二硫基丙磺酸钠,根本不够用。”

“希望他们能挺过去。”

“嗯,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去找站长,一会儿会有人把早餐送来。”

“你忙。”

等格奥吉尔离开,一个少女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她已在帘布里侧偷听多时,在这之前,她也帮着医生救治了数个轻度中毒的伤者。

“薇拉……”

隧道内的温度总体算不上高,不过因为旁边放着火炉,只穿着一条薄棉连身裙的薇拉,并没有感到冷。实际上,忙于救治伤者的大伙儿,很多都热得脱掉了外套。

将木盆放到贝科夫脚边,薇拉起身后看着少年的眼睛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么爱逞强。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袖子挽开,我给你简单处理下。”

“药品稀缺,还是先救其他人吧。”

薇拉观察得很细致,贝科夫没敢说自己没事儿——被毒气接触过的身体部位,确实难受的要命。刚才和格奥尔吉交谈的时候,他都非常没礼貌地将手揣在衣兜里。

“哼~~”将身子前倾,薇拉把脸凑到了可以看清少年眉间汗珠的距离,“虽说搞不到二硫基丙磺酸钠解毒剂,但用于基本处理的硫代硫酸钠(大苏打)溶液还是能弄到不少的。喂,你可是挽救了上百条人命的大英雄,别因为忍受痛楚猝死了。”

薇拉半开玩笑的话却是让贝科夫紧张了起来。想起老头子和自己的最后一趟旅程,他开始担心,薇拉的话变成现实。

无奈地叹口气,贝科夫在少女的注视下,伸出自己红肿的手,将两边衣袖挽了起来。袖子边儿同受伤部位接触的瞬间,先前刺猬扎一般的疼,立刻变成火辣辣的痛。

饶是如此,少年依然没有哼声。

伸出戴着橡胶手套的左手,把贝科夫的两只露指皮手套依次扯下来,薇拉开始骂人了,“看看你的手指,都快变成火腿肠了,是打算今晚剁下来加餐吗?我的贝科夫少爷。”

一边斥责着少年,少女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歇。左手抓住贝科夫没有被毒伤的手掌,拉到木盆上方,右手握着的玻璃容器随即靠拢倾斜,盛放其中的消毒溶液倒下,淋在少年红肿的手指上。

别说,这玩意儿效果还真不错。刚刚还像是戳在火盆里,这么一淋,就像踢开火盆,用温水洒在了被灼烧的地方。

将贝科夫的十根手指都淋上大苏打溶液,稍稍观察,确定没有不良反应后,薇拉开始放手施为,用浸透溶液的湿布擦拭他同样红肿的手腕。薇拉的右手可没戴手套,白嫩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接触湿布,上面大苏打溶液未能消解光的毒气,给她造成了一些相对轻微的损害。

“薇拉,你……”

贝科夫本想问薇拉右手为什么不戴手套。

“行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哼——法伊娜婶婶已经把弹片都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她的要害。”

看着替自己处理手腕上毒气伤的薇拉,贝科夫双眼再次变得没有神采。这次白桦站遭受突袭,尽管内奸和间谍渗透占大头,他的情报误导了决策层,同样有很大责任。

又有那么多人替自己的错误,承受了难以挽回的伤害……

见喜欢的人不答话,薇拉还以为他仍在担心“情敌”,便安慰道:“贝科夫,你别担心,98姐姐一定会没事儿的,想想,她可是把我们从雪原上带过来的女强人。”

“但愿如此。”

把最令人头疼的事儿先放到一边,贝科夫顺着薇拉的话开始思考。

炮弹爆炸造成的伤害可不同于几只突变野兽的撕咬,且不说那些弹片,光是透过薄装甲板的震荡,就足够杀死紧贴板子的人类了。可98不同,她是抗打击能力颇高的战术人形,躯干拥有Ⅲ级防弹能力。

虽然“卫士”座舱的顶部装甲只有10毫米厚,但也该是抵消了大部分动能,或许当时她只是……

“把皮靴脱掉吧。”

正在贝科夫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之际,替他把手腕和手指都擦拭了几遍的薇拉半跪到地上,伸手去解他的鞋带。

“嗯?那个就不……”

“哎呀,和我你还客气啥,坐好。”

托住贝科夫脚跟往前一抬,让试图起身的他老实坐回去,薇拉可不管受助者同不同意,直接把一只鞋子拽了下来,“我暂时还做不到像98姐那样与你并肩战斗,但至少,让我做些现在能做的。”

在少年的注视下,薇拉将缠在他脚上的裹布取下来,也不嫌上面有些味道,就放在了身旁。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光穿袜子踩进皮靴里,脚和袜子可都受不了。

“嘶——”(x2)

当薇拉把贝科夫的裤腿挽起来,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前者是吓得,后者是疼得。实际上脚倒是没什么事儿,可从腿肚子一直到膝盖,平均肿了两圈。

这下薇拉可不敢再耽搁,将少年的脚按进盆子里,拿起湿布就开始擦拭患处。因为坐姿问题,贝科夫不能完全看到自己的腿,但通过观察少女的表情,他多少能猜到腿的糟糕程度。

在毒雾里待那么久,要是腿废了,这“邮差”生涯怕也就结束了。老头子……

直到后面薇拉将自己另一只脚按进木盆里,贝科夫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薇拉……我是不是……”

“别说傻话,你和里面的人比起来,状况好多了。”

薇拉就那么半跪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给贝科夫擦拭着小腿,他现在就是她的一切。在2号避难室里面,听到“卫士”踏地声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他来了。

当小腿感觉到一丝凉意,痛楚消失让贝科夫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汗水也随之暗泉般涌出。摘下防毒面具,他伸手就想去擦流向眼睛的汗水。

“别乱动,你的衣服和装备可都还没消过毒。”

将贝科夫的双脚移出木盆,薇拉站起身,把挂在腰带上的干净毛巾拿出来,替他擦拭掉汗水。芥子气什么的如果沾到眼睛里,救治起来就不是一二般麻烦了。

“谢谢……”

再度蹲下身,薇拉捡起旁边的裹脚布,翻上一面后,把贝科夫湿漉漉的脚擦了一遍。这里是西伯利亚,保暖不当冻掉脚趾可不是玩笑。

“水有些凉了,你等下,我去拿保温壶。”

端起木盆将里面浑浊的溶液泼到整体道床上,薇拉飞速离开,不到30秒,她又拿着好几样东西跑了回来。她再也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

一双毛茸茸的低帮鞋被放到贝科夫脚边,他的双脚得以离开冰冷的地面,接着,哗啦啦的水声从前方传来。脚踏实地的感觉让贝科夫终于敢前倾身子,看向为了自己而忙碌的女孩。

“嘛,我看很多人的脖子也是受了毒气伤,我帮你再检查下脖子吧。”

“别——我自己来。”

在薇拉动手前,贝科夫飞速将围巾取下,接着把上衣的扣子解开,露出了还算结实的上半身。他的伙食在整个区域的居民中,算是中上水平了,饶是如此,肌肉也不是太发达。

“脖子还算好,还没肿起来。”

将湿布清洗两遍后,薇拉绕到贝科夫身后,开始替他擦拭红得不正常的脖颈。该是因为西伯利亚气温低的原因,毒气扩散程度不够高,贝科夫的脖子才没遭殃。

接近脖颈的脊背和肩膀也稍有些红,挤干棉布,薇拉把那些地方也稍微擦拭了下,“真神奇,你在毒气里面呆了那么久,居然只是红肿,既没有生水疱,也没有溃烂。贝科夫,说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神药?”

“有吗?”

贝科夫只看到过那些在毒气中死去的白桦站民兵皮肤有多烂,对于医疗室内活着的人,他认为大多数应该都与自己一样。实际上,里面部分伤患的情况,比死去的那些民兵还糟糕。

将贝科夫的后背擦拭完,薇拉绕过弹药箱,把左手手套取下的同时侧起身子,一下坐到了少年的腿上。她的身高虽与他相仿,但身体却很轻,而且很软,这种感觉,和SV-98不一样。

“呐,把头仰起来,擦脖子前面了。”

“薇拉,你……”

这下贝科夫可没戴防毒面具,两人是真的呼吸可闻了。尽管极力控制,少年的脸还是红了起来——不可否认,薇拉是个漂亮的姑娘。为了掩饰情绪,他将头仰起来,好让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

“嗯,这样配合就对了。”

正在少女搂住贝科夫脖子,给他擦拭脖子前端和胸膛之际,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在他们附近骤然停顿,随后变得散漫起来。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听到熟人的声音,贝科夫赶忙将头埋下来,“不……不是那样,薇拉只是……”

别过头,薇拉看着打扰他们的家伙翻了翻白眼,“我只是在给我喜欢的人涂药,不可以么?”那语气,简直像宣布了贝科夫的所有权。

被撒一脸狗粮的罗勒却驳斥不了,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啊——没有没有,你们继续就好。”早饭还没吃呢,狗粮先吃饱了。

“罗勒,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贝科夫此时和薇拉脸贴着脸,但因为罗勒的影响,他暂时没在意。这为之后的某件事,埋下了“隐患”。

“是这样的贝科夫。”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女怀中坐,正事嘴上谈”的贝科夫,罗勒把他捎带的消息说了出来,“有个果园站的家伙要见你,如果你不去,沃夫可能会把他杀了。”

“果园站……是阿纳托利吗?”

“对,是叫这个名字。”

“他们在哪儿?”

真是来的巧,自己正想找他确定一些情况。如果那真是他做的,即便他救了自己……

“在栈桥栅栏那儿。”

“行,我把身上的残留毒剂清扫干净就马上过去。”

“好的,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比贝科夫大上三四岁,却连女孩子手都还没碰过的罗勒,“气愤”地跑走了。真是不公平啊!(灰鹞:我也是很同情你,并且感同身受T_T)

“看来我又得去忙了,呃……薇拉,贴太近了。”

等罗勒走远,贝科夫才察觉到二人之间距离的不妥。他都不敢把头回正,那样,只消薇拉也把脸侧回来,他们的鼻子就会撞到一起。

贝科夫拘谨的让身子后仰,薇拉却不在乎那些,转回脸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贝科夫,不论走多远,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为什么确信我要远行?”

面对贝科夫的疑问,薇拉俏皮一笑,“嘻,女人的直觉。”

“你还只是个女孩。”

贝科夫话音还未落下,那张不知不觉中染上红晕的脸,已经凑到眼前来。根本没反应时间阻止,薇拉揽住少年脖子的左手往前一勾,突兀地吻了上去。

“唔——”大脑一片空白。

“呜~~”只希望这一刻永恒。

“你——我——我……”

当少女生涩的吻结束,以绝境生还和沉着大胆著称的“独行者”贝科夫,竟然手足无措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类女孩接吻。

“呐,现在不是了。”

也不待贝科夫答话,薇拉从他腿上离开,绕过代替凳子的弹药箱,来到了少年的身后。他依然背着父亲留下的旧背囊。

少女将背囊打开,放置其中的换洗用围巾、长袜和裹脚布随即被取了出来。先前穿戴在贝科夫身上的这三样东西,应该都还沾染着毒物,她可不愿意让他再穿。

贝科夫现在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都不清楚薇拉是什么时候替他换上的围巾、袜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回生活区,拿来新的外套、皮靴和露指手套。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没人回答少年,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效果不怎么好。看着半跪在身前,正替自己系鞋带的少女,他很想抛开那些令人苦恼的事儿,就这样待着,呆着……

“呐,你的宝贝面具,里外我都擦拭过了,只需要换个滤毒罐,残留毒物就和你说拜拜了。”

当手里被塞上一个冰冷的东西,陷入呆滞的少年终于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儿女情长,只能放在心中,以后再谈。

“谢谢。”

少女已经帮他把所有需要消毒的东西换下,无法替换的东西,她也用浸湿中和溶液的棉布擦了一遍。站起身,贝科夫看着比自己稍微矮上一点点的女孩,没有再说话。

他害怕再说,又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我会照顾好婶婶和安菲娅的,你只管去做你想做、该做的。”

贝科夫不知道应该怎样回话,只好点点头。随后,他毅然的转过身,迈开步子,一边戴防毒面具,一边往栈桥那边奔跑。

当格奥尔吉安排给贝科夫送早餐的人到达此处,弹药箱旁,只剩下一个女孩在用湿布擦洗皮靴。她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又笑得那样幸福……

栈桥栅栏———

值守此处的白桦站民兵们堵住了一辆人力轨道车,哨位上的轻机枪从侧面对着三个乘客。他们稍有妄动,那挺年迈的捷格加廖夫机枪,就会将死亡送上。

“阿纳托利,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相信我,我没有。”

阿纳托利话音刚刚落下,一记重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整个人立刻失去平衡倒地。他本可以挡开那拳头,但他没有。

正在气头上的沃夫可没心思去察觉那些,用枪口指着倒地的青年怒骂道:“你个无耻的家伙,还死不承认!”

“指挥官!”看到自己最亲的人被打倒,半跪在轨道车上照顾伤者的少女起身就想跑过来,阻止施暴者。哨位上的机枪立刻瞄准了她。

“别过来!”

“指挥官……”

喝止住少女,阿纳托利揉揉被打的那一侧脸,缓缓站了起来,“照看好伊万尼沙,别让他睡着了。”

堂弟伤得很重,如果再不救治……

勒令少女回到原位,阿纳托利将视线挪回正前方,重新盯住了沃夫那双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睛,“我已经说了两遍,我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的。沃夫,想想,如果我真是放毒者,为什么还要带着我最亲的人回来。来送死吗?”

“我管你为什么——弟兄们!”

当沃夫拨开枪械保险,再度让枪口朝向自己,阿纳托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看来那家伙,是没机会来听自己的情报了——多少有些遗憾呢。

“果然,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啊。”

“废话也不用多说了,你还有什么遗言!”

被十余把各型武器对着,阿纳托利却没有手足无措,甚至那紧张,也像是强行装出来的。在沃夫的注视下,他往前半步,抬手抓住停在自己额前的短管猎枪枪管——这个自信的年轻人将枪口前拉,让它顶到了额头上。

“如果你真的打算杀了一个想救你们的人,沃夫,尽管开枪吧。我们也不必等贝科夫来了,毕竟他可以算第三方势力。”

“你****别以为我不敢!”

沃夫的力气很大,拿着枪的手往前一顶,双脚开立的阿纳托利就有些吃不消,被迫后退了半步。也就在这时,他期待会面的人赶到了。

“沃夫,别开枪!”

“贝科夫?你来的正好!那些毒气怎么伤害大家的,你最先知道,正好揭穿这个虚伪狡诈的家伙!”

听到自己的指挥官被诽谤,看着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少女,又一次站了起来,“指挥官不是那样的人!”她无法攻击人类,不然,沃夫早该躺地上了。

“一九,安静!”自己这么害她担心,多少有些不应该。

“沃夫,先把枪放下。”耽搁的太久,差点儿出岔子。

劝说住沃夫暂时不要用暴力手段,贝科夫深吸两口气平下心绪,快步走到了阿纳托利面前。实际上,他也对眼前的青年抱有怀疑。

尽管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贝科夫仍不打算被情绪所左右。别过头,他看了眼人力轨道车上的三个乘客:伊万、PP-19,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孩儿。

从携行具上取下一捆缆绳,贝科夫用绳头在半空挥了挥,“我想你现在应该先寻求帮助。”想让沃夫那暴脾气家伙不动刀动枪,只能先让恩人受点儿委屈。

看着眼亲这个理智的少年,阿纳托利苦涩一笑,“我倒是想,不过一直没机会。”他很配合的背起双手转过身,好让贝科夫把他绑起来。

贝科夫可没手下留情,用最保险的方法把阿纳托利绑了个严实,直到这时,一直在近处怒目而视的沃夫,才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备。对于已经控制住的敌人,民兵们至少不会直接拔枪相向。

将阿纳托利绑好后,贝科夫绕过他向人力轨道车走去。确定躺在上面的伊万情况有多糟糕后,少年请求沃夫,先让轨道车进站,救治生命垂危的伊万。

“啧,居然还活着……”

沃夫其实跟伊万挺合得来,近距离观察,发现他确实快要死了之后,这个暴脾气的家伙终于心软,同意他一个人先进站去接受治疗。躯干上八处枪伤,要换其他人来,可能早就死了。叫伊万的,好像命都挺硬。

叫来两个手下把轨道车开进车站,沃夫和贝科夫一道,将PP-19和陌生男孩儿带到了栈桥边。被绑着的阿纳托利凭栏而立,看向贝科夫的目光里有一丝感激。

贝科夫的眼神没有变化,他只想尽快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避免悲剧重演,“好了,阿纳托利,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什么带着重伤的兄弟又跑来白桦站了。”

知道沃夫现在特别不信任阿纳托利,贝科夫刻意站到二人之间,避免救命恩人另外一边的脸被打肿。就在这个位置,他第一次被SV-98所救,希望自己,也能救回人吧。

看着栈桥下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阿纳托利长长地呼了口气,“刚才我已经说了两遍,但是没人信……既然是你要求,我就再详细说一遍吧。”

于是,他把先前面对沃夫时所说的话,更加详细的复述了一遍。大体可以整理为:1.毒气确实是他运进白桦站的;2.但他自己不知情;3.等知道之后赶过来,白桦站已经遇袭。

“既然你们在毒气被释放的同时遭受了黑山匪徒的袭击,我推测是我父……是果园站‘站长’,彼得洛维奇的阴谋,他打算帮黑山吃掉白桦站。”

阿纳托利复述完可以确定的事实,并将他整理现有信息推测出的结论说出后,旁边的沃夫立马提出了质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可是彼得洛维奇的儿子,谁知道你是不是苦肉计,想再混进来。”

面对沃夫的诘问,阿纳托利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个小时前不是了……他向我和伊万尼沙开了枪,我们把他给的1/4命还给他了。”

想起伊万当时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己身前,阿纳托利就一阵心痛。利益,可以把亲人变成魔鬼,他当时就应该……

“嘁,这可能又是你编的谎言呢?”

面对沃夫这种极易产生思维定势,还经常被感情左右判断的家伙,阿纳托利也是很绝望,“请相信我,我是想救我弟弟,也是想救你们。”

“谁能替你证明?”

“PP-19和列夫可以。”

瞥上一眼攥紧拳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PP-19,沃夫不屑地摇了摇头,“她只是你的跟班儿,当然帮着你说。至于小孩子……你在来之前,大可通过恐吓的方式,让他只会说你想让他说的。”

阿纳托利没去看沃夫,只是紧紧盯着身旁的少年,“你知道的,人形不会说谎。”没有在贝科夫身边看到SV-98,他推测那个女孩为保护少年,又出事儿了。

抬起手同时拍拍阿纳托利和沃夫的肩膀,贝科夫侧转身往栈桥西侧走去,“我和她聊聊。”

“请便。”

“尽量问出点儿有用的。”

在沃夫和民兵们的注视下,贝科夫与阿纳托利擦肩而过,随后走到了PP-19旁边。对于这个留着白色短发的漂亮女孩子,说不想多看两眼肯定是假的。

看着这个与SV-98一道从南方而来的人形少女,贝科夫开门见山,“PP-19,告诉我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事关阿纳托利的生死,PP-19没有含糊,将她看到的和听到的尽数道出。人形不允许向人类说谎,但是在面对回答后,可能侵害其他人类合法利益的问题时,它们被允许保持沉默。

“昨天下午阿纳托利指挥官带着我们送物资来白桦站,之后返回了果园站,一切都显得很正常。结果凌晨的时候,指挥官的母亲悄悄来告诉我们,送给白桦站的物资里面全是毒气罐。”

听完PP-19所言,贝科夫开始把时间节点串联起来。白桦站遭受袭击的时间大概是深夜3点至4点,现在的时间是接近9点,按照阿纳托利所言,他们是两个小时之前遭受的彼得洛维奇攻击。

果园站到白桦站,即便是绕远路,也不过52、53公里。保守估计,就算0点到4点这段时间,阿纳托利因故无法脱身而原地不动,4点到7点这中间,也有整整三个小时可用于行动。

他们是乘坐人力轨道车来此的,哪怕只有一个人摇动力杆,时速也不可能低于20公里。更何况,他们不是一个人。

暂时将疑惑压下,贝科夫追问道:“嗯,是阿纳托利的母亲告诉他的?”

PP-19还不知道贝科夫也在怀疑阿纳托利,双眼带着希冀地点了点,“是的,阿纳托利指挥管的父亲大约10分钟后出现,把突袭白桦站的计划告诉了他,要求他率领一队果园站的民兵乘坐轨道车过来,以增援的名义接近西门,并将之攻占。当时,指挥官选择了愤然拒绝。”

“然后?”贝科夫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

在述说接下来事情的时候,PP-19的拳头紧紧攥着,显得非常愤怒。她也表现得和SV-98一样,对自己难以帮上忙的事情,有种恨——对自身的恨。

“那个枉为人父的‘站长’……”

当阿纳托利断然拒绝他父亲的要求,那个凶狠果断的家伙强令手下拘禁了儿子。当时伊万在酒吧喝酒,PP-19身为人形根本无力阻止,只能趁彼得洛维奇不注意,跑去酒吧向伊万报信。

得知自己的兄长被囚禁起来,伊万没有冲动,转而带着PP-19躲了起来。果不其然,仅仅几分钟后,彼得洛维奇的亲信就开始在车站里搜寻他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搜索并未大张旗鼓。

看了眼PP-19衣服上的弹洞,贝科夫没有表现出关心,“你们是怎么躲过搜索的?”

作为突击、侦查型人形,PP-19的身体可是拥有货真价实的Ⅲ级防弹能力,交火时命中她的手枪弹,并未对内构造成损伤。

把外套拉紧,遮住胸口上的弹洞,PP-19回答道:“伊万尼沙带着我躲到了彼得洛维奇的房间,没人想到我们会这么大胆。期间有几次来人敲门,找彼得洛维奇汇报,都被指挥官的母亲打发走了。”

他们在房间里躲了大概两小时,期间,车站内不断传来战斗人员集结的声音。果园站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面出口,所以每次想让人直接出站,都需要小半个车站的战斗人员架起武器严阵以待,避免危险生物一拥而入。

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果园站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武装力量。

确信时机成熟,伊万便让PP-19回到她和阿纳托利的房间,把“夫妇”俩的武器装备拿上。他自己,则打算留下来,把彼得洛维奇房间里的装备搜刮一空。

二人约定5分钟后在居住区的一个角落碰头,接着从车站照明不良的地方绕道,潜行至禁闭室,营救应该被关押在那里的阿纳托利。

“不过在那之前,出了点儿小意外。”

说到这里,PP-19突然羞红着脸拨弄起手指来。贝科夫的观察力还是不弱,立刻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个金色的东西。

看到这,贝科夫回想起了自己后面一位妈妈。那金色的手镯,是一些家庭的宝贝,只有儿子的另一半,才有资格戴上它。少年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请继续。”

让心智云图尽量恢复平静,PP-19继续向贝科夫讲述当时发生的情况。

原来,在PP-19悄悄摸进她和阿纳托利卧室的后,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东西,她便循着记忆去按亮台灯。谁知到灯刚亮,青年的母亲就突然出现,拦住了差点儿被吓跑的人形女孩。

就在PP-19以为自己马上要去陪阿纳托利蹲禁闭室之际,青年的母亲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头发花白的母亲拉着她,不急不缓地坐到了床边。

“然后……阿姨就给了我这个……”

“好吧,我能理解,不过这些不是关键。”别过头,贝科夫看着旁边面露尴尬之色的阿纳托利会心一笑。

原本应该是行动阻碍的“站长夫人”转过来帮助自己,PP-19很快便收拾好装备,从屋子的后门溜了出去。最重要的是,母亲将关押阿纳托利的禁闭室在哪儿,告诉了人形女孩。

在约定地点和伊万碰头后,PP-19把消息告诉了他,于是二人果断行动,潜行到了四个民兵看守的“重罪”禁闭室附近。阿纳托利确实就关在里面,毕竟不时从里面传出的他的叫骂声,半条街外都能听见。

“你们击倒守卫救了他?”

如果是那样,想对上时间节点可就困难了。不,甚至说,他们逃出来都应该算是低概率事件。

“没有……我们打算动手的时候,彼得洛维奇又出现了。”

这转折让贝科夫和一旁监听的沃夫吃了两惊。“站长”出现,肯定有一堆警卫,还怎么救人?说不定阿纳托利也会被带走。

PP-19可没管贝科夫他们的惊讶,继续说她的。

彼得洛维奇这次没要求儿子去与白桦站的人们战斗,转而要求他去劝降,避免过多的牺牲。按照他和果园站三个大队长讨论后的最新推测,白桦站应该不会直接被击败,更大的可能,是和黑山站拼个两败俱伤。

“指挥官这次答应了,但他表示,自己会向黑山的人开火。彼得洛维奇不在乎那些,当场就同意了。”

于是,PP-19和伊万看着阿纳托利被放出来,并跟着他的父亲往果园站通往地面的出口走去。两人都知道青年的脾气,说打黑山站,他肯定会去打。

没办法,伊万他们只得躲回阴影中,避免与阿纳托利一样,被胁迫着做不想做的事儿。

当时那状况,PP-19是完全没了主意,伊万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在阴影中躲藏了大概十分钟,等到整个车站都静下来,伊万内心的正义感终于战胜恐惧和其他因素,决定去冒一次险。

“也就是说,你们是从通风管道绕过大门守卫,去到地面的?”

“是啊,幸好车钥匙那晚放在伊万那儿,不然我们跑断腿也是赶不上了。”

当PP-19讲完她和伊万是如何离开果园站的时候,别说贝科夫和沃夫,阿纳托利都吃了一惊。赶往白桦站的路上他们非常忙,根本没时间谈话。

地铁站的通风管道和普通建筑物的比起来,自然是要粗上些,PP-19身体纤细,通过是没什么问题,但对于伊万那样的大个头来说,简直就是噩梦。稍微遇到个拐角,可能就卡在那儿过不了。

但最终他们还是过去了——PP-19衣服上沾的那些灰,可以算是证据。如果需要,再去医疗室看看伊万身上有没有也行。

“你们到了地面之后呢?”

“这片区域的人都知道,只有白桦站拥有长期开放,且可以保障安全的地面出口。但也并不是说,其他车站不能出来人。”

果园站在出站口附近,用残垣断壁改建有一个停车场,从白桦站运物资来的车,一般会停在此处。当然,果园站明面上的几辆交通工具,也都停在这儿。

等伊万和PP-19火急火燎地赶到停车场,利用阴影掩蔽接近留下的两个哨兵,并果断出手将之打晕,果园站大部队已经出发半小时有余。

当时整个停车场,只剩下一辆车——阿纳托利他们从白桦站开回来的,属于“喃风”商队的乌拉尔越野车。它安静的停在车位里,雪覆盖了车顶,看起来就像一个涂了奶油的面包。

伊万拿出钥匙去开车门,PP-19则围着汽车转了两圈,检查有无异常。尽管后货箱里的德什卡机枪不知所踪,不过属于越野车本身的部件,倒是一个没少。

“彼得洛维奇也是做得绝,把柴油放得一滴不剩。”

说到这儿,PP-19脸上充满了无奈。

将车门打开后,伊万坐上驾驶位就试图发动汽车,结果试了好半天都没反应。急躁起来的他忍不住在仪表板上狠拍两下,然后下车又踹了车身两脚——直到这时,燃油表才慢悠悠的让指针归零。天气太冷了,油箱的反馈装置连油被抽干了都没探查到。

没办法,伊万和PP-19只得放弃驾车追赶,转而从货箱里面取出狩猎时会用上的代步工具——滑雪板。

作为果园站外出频率最高的人之一,伊万对这附近的地形很熟悉。尽管正直深夜,还因为下大雪没有星辰作为参照物,他依旧自告奋勇的当起了向导。

“我有指南针啊,而且以前打猎时,我和堂哥在一些重要道口做了路标。”

PP-19和阿纳托利相处的时间可没有作为兄弟的伊万尼沙那么长,并不知道他们打猎的时候跑过哪些地方。尽管她能将走过的隧道熟记,白天的时候不看地图也能辨明方位,可黑夜,对于没有夜视能力的她来说,还是翻不过去的坎儿。

于是,由伊万开路,二人踩着滑雪板往南偏东方向疾行,不停抄近路,终于抢在果园站车队之前,赶到了阿纳托利他们可能与黑山站外围警戒部队遭遇的地方。

凌晨4点多的西伯利亚雪原,气温低至零下60摄氏度,风大雪大,为了避免暴露还不能生火。这对战术人形PP-19来说没什么,人类伊万可是吃了点儿苦头。

“当时我们也听到了你们这边打得有多凶,可是真的没法来帮忙。”

“这个能理解,黑夜里是很难区分敌我的。”

白桦站方向交火声持续不断,果园站的车队迟迟不现身,PP-19和伊万只好趴在雪地里焦急的等待。这一等,就是接近一小时。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交火声逐渐平息。在不知道谁胜谁败的情况下,伊万二人仍不敢妄动,只能祈祷白桦站的人们守住了家园。

“结果我们打赢了,等到天蒙蒙亮,还主动出击,把一股正在收拢残兵的敌人追出去多远。嘁,果园站~~”

尽管没有亲自参与反击行动,但沃夫亲好歹是在地堡里和敌方装甲车用机枪对射过的。他可不管什么理由,身为盟友却坐(趴?)视,他就认为是胆小懦弱。

面对出言伤人的老友,贝科夫只能选择和稀泥,“沃夫,你个大老ye们儿,先让别人说完。”

“好好好,你是保住下层车站的大英雄,我听你的。”

沃夫安静下来,贝科夫示意PP-19继续说。她和伊万在雪地里趴了那么久,也就差不多那时候,终于看到了丁点光亮。那是属于果园站车队的。

黑山站攻击部队被击退,本该后院起火的白桦站却没出问题,这是彼得洛维奇完全没料想到的。

当一队败退下来的黑山站攻击梯队与外围警戒部队汇合,打算撤回据点,已经当了许久观众的果园站部队终于离开原位,入了场。

突袭他人的人遇到了第三方突袭,战斗过程可以说是一面倒。不过那儿好歹还是四五十个武装人员,就算是四五十头猪,你要解决光也得花些时间。

“你们如果有时间,现在就可以去查看战场,武器装备不好说,尸体之类的应该没处理。”

PP-19这么说的时候,贝科夫的怀疑消散了大半——这种事情想作假,基本不可能。

“趁着他们打起来,我和伊万踩着雪橇离开了原位……”

捕俘战斗进入尾声的时候,伊万和PP-19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接近了阿纳托利所在的武装皮卡。他坐的那辆车没关车窗,又开着驾驶室灯,人形女孩一眼就看到了他。

PP-19讲到这里,一旁的阿纳托利有些站不住了,“剩下的可以让我说吗?我总觉得我来说会简短点儿。”他还是很想去到医疗室,看看自己的堂弟情况如何。

沃夫想反对,但看到贝科夫向他打着“OK”手势走过来,只得作罢。即便种种迹象表明,阿纳托利是无辜的,倔脾气犯了的沃夫还是不打算相信他。

“那么请快些吧,或许待会儿你还得和‘站长’他们见上一面,阿纳托利。”

“好。”盯着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少年,被绑青年重重地点下了头。

当一副滑雪板突兀的从右车窗飞进驾驶室,驾驶员和阿纳托利都吃了一惊。下一瞬,伊万在后货箱机枪的咆哮声中暴起,从左车窗用枪托打晕了驾驶员。

下意识让阿纳托利把武器指向了袭击者,不过等他看清来着是谁,已经轻轻压下扳机的手指赶忙挪开。PP-19适时的将手从右车窗探进去,在阿纳托利的脸上摸了一下。

“当时确实很意外,也很惊喜,然后我就悄悄地拿起那副滑雪板钻出汽车。”他没说,刚下车就抱着PP-19“咬”了一口。

大部分果园站的民兵都在追击溃逃的黑山匪徒,阿纳托利他们乘机踩着滑雪板溜出车队,往西北方向一路狂逃,终于把“死老头子”甩在了身后。

如前文所言,白桦站这一区域的地铁站出入口,其实还是有大半能够供人通行。只不过,安全得不到保证(年久失修、流浪者打劫、危险生物领地等等)。

往西北方向逃上三四公里后,阿纳托利和伊万一致决定,去到他们的“隐秘据点”。那儿有他们半个月前,私藏的好东西。

“打断一下,是什么好东西?”

面对沃夫的问题,阿纳托利嘴角稍微上扬了一些,“它和他咯。”阿纳托利指的,是人力轨道车,和紧挨着PP-19的小男孩儿。

“嗯?”(x2)

这下,别说沃夫,贝科夫都有些糊涂了。前者还说得过去,后者……宝贝?

阿纳托利没管那些,继续“讲故事”。

一行三人在翻过一座十多米高的小丘后,到达了一个出入通道塌方的地铁站。PP-19并不知道来这儿做什么,阿纳托利和伊万却是相视一笑。

花费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两个青年在塌方通道右侧搬开了几十块石头,然后,一个可供单人蹲着通过的狭窄入口,出现了。

这个地方本来就没完全堵住,是他俩故意伪装成这样的。

三人先后通过入口进到地铁站下行楼梯,因为时间关系,他们没有把石头放回来堵住入口。

“那儿在被荒废前,叫做‘忍冬’站。”

进到车站,三人沿着楼梯一路下行,很快就到达了地铁通行层。这个站不算白桦站通往果园站的必行站,所以PP-19从未来过。

就在三人沿着站台行走之际,一盏释放着温和光线的手提灯,突然从另一条下行通道“飞”出来。

小男孩提问的声音从灯光处传出,阿纳托利和伊万做出正确回答,灯光随后便往这边“飘”过来。当双方都可以看清对方样貌的时候,列夫替他们指明了人力轨道车藏匿的位置。

“因为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原因,列夫长期生活在那儿。”

阿纳托利他们的到来让小男孩非常高兴,但这并未持续太久。当急促的脚步声从上方通道传来,刚刚和伊万他们一起把车抬上轨道的阿纳托利,明白麻烦追上来了。

把列夫留在这儿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阿纳托利让其余三人上车,他自己则在车后面推行,以避免其动力结构因重载起步损坏。

“这都怪我……我们人形身上有信号追踪器,彼得洛维奇让AS Val追踪我的位置,我们进入地铁站前的逃跑路线就抖暴露了。”

PP-19从旁补充说明解除了贝科夫他们“为啥这么快被追上”的疑惑,身为当事人的阿纳托利,也明白了自己当时没堵入口是有多么蠢。

“轨道车刚刚跑出一点儿势子,我就听到身后传来数声‘别动’,手电光也打了过来。”

阿纳托利可没那么听话,往前猛跑两步就上了轨道车。等他转过身看向声源,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追了上来。

伊万和PP-19开始摇人力轨道车的动力杠杆,阿纳托利却看着那人发呆。他真希望那是个梦。

“我当时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看到一丝……哪怕只是一丝宽容……”

说着,遭受沃夫误解乃至殴打时都没有哼哼一声的阿纳托利,倚靠护栏,颓然地坐到了地上。他哭了,只是没有出声,眼泪在顺着脸颊往下滑。

当伊万尼沙突兀挡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阿纳托利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手枪开火的声音穿进耳朵,他才撑住往后倒的伊万,代替堂弟奋力压下动力杠杆。

他没有等来父亲的理解,等来的,只有无情的子弹。八发,一发都没有打歪。

“我恨他……”

情绪跌入低谷的阿纳托利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西面漆黑一片的隧道。他的一部分,在那里死掉了。

贝科夫没有去追问阿纳托利之后发生了什么,转而将目光投向PP-19,给他时间整理情绪。

人形少女没有靠近她的指挥官,只是在一旁看着,“还是我来说最后这一段路程吧。”

通过一段距离的匀缓推行,人力轨道车的动力装置预热完成,已经可以开始加速。但轮式载具,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连续的闷响声中,站在轨道车尾部的PP-19被一梭子弹命中腰背。尽管下压动力杠杆的双臂因此迟滞,但她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彼得洛维奇用的是从手下那里夺来的老式冲锋枪,连射时弹道散布大,加上再生弹侵彻力不足,只给人形少女造成了钝伤。

幸好四个轮子比两条腿快,等彼得洛维奇从跟上来的亲随那里拿到新弹匣,轨道车已经开出上百米远。隧道内漆黑一片,显然是不可能再打到了。

“你也中弹了?!”

当时听到一阵金属碰撞声,阿纳托利还以为子弹只是打中了轨道车。

“指挥官你别担心,防护层挡住了子弹的啦。”

说着,PP-19转过身,让阿纳托利他们看了下满是弹洞的后背。衣服是挺惨的,不过人形少女的身体没事儿,一些子弹,甚至连纳米材质的皮肤都没击穿——尽管抚摸它的时候,显得吹弹可破。

等PP-19再转过去,站在阿纳托利旁边的贝科夫,已经在替他解绳子。

从人性角度看阿纳托利的表现没问题,时间节点能对上,行程也经得起推敲。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让人感到不解,那就只有,突兀出现在废弃忍冬站的小男孩列夫了。

将缆绳收束起来放回携行具,贝科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到了小男孩列夫的面前。他的面孔,让“独行者”感到几分似曾相识。

“你是……伊丝克拉的儿子?”

贝科夫突兀的问出这个问题,一直站在PP-19身旁的列夫怔了一下。随后,小男孩儿那双浑浊的眼睛开始上翻,仿佛垂死之人(更像是做鬼脸)。

“是的,叔叔你见过我妈妈吗?噢……不……不!!”

正当半跪于地的贝科夫为“叔叔”两字面部肌肉抽筋之际,男孩儿突然哭了起来,接着,他冲上前,抡起拳头开始用力的捶打贝科夫。

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惊愕。难不成“独行者”贝科夫是小男孩儿的杀父(母)仇人?明明刚才都还好好的啊!

“她已经死了,列夫。”

面对这个感知能力敏锐的孩子,贝科夫没有像面对安菲娅时那样,用谎言予以安抚。那个同行临死前托付的东西,依然还在上衣口袋里。

男孩的拳头打在身上并不痛,但这样任由他施为,也不是个办法。抬起头,贝科夫向先前一直带着列夫的PP-19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放开我!放开我!”

“列夫,快住手,你是怎么了?”

被PP-19拉开后,名为列夫的男孩儿依旧没有平静下来。他恶狠狠的瞪着贝科夫,表情和眼神都透露出恨不得吃了他的愤怒情绪。

这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身上的。地铁黑暗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贝科夫并不清楚,这个几岁大的孩子为什么会知道那发生在数天前的事的细节,但他不打算否认。

缓缓地站起身,贝科夫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我不是可以救死扶伤的医生,也不是能以一挡百的特种兵。那种情况,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她死得没那么痛苦。”

就在贝科夫打算将那东西取出来,完成同行遗愿的时候,一股绣花针扎脑袋般的感觉突然出现。少年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退出大概一米半后,不适感消失了。等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列夫身上,这个古怪的小男孩儿,已经在PP-19的控制下昏死过去。

未知的东西,总是能激起一些人的好奇心,但可能与之相伴的危险,不会因为你和别人的不同有所改变。

“他怎么了?”

面对沃夫的提问,贝科夫和PP-19一齐说出了“不知道”,刚刚被解除束缚的阿纳托利却在那里捏着晴明穴,若有所思。

这小插曲并未打乱贝科夫的原计划。将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来,他决定之后再找机会把同行的遗物交给她的孩子。

“沃夫,有劳你带PP-19和列夫去休息室,我现在带阿纳托利去见‘站长’他们。可能,我们又得冒险了。”

“好,如你所愿。”

为了避免车站的民兵们对阿纳托利产生不必要的戒备,贝科夫替“背叛者”拿起了他的武器。两人一同通过栅栏,快步往车站内走去。

沃夫带着女人和孩子跟在后面,眼神非常复杂。当他们走到岔路口,沃夫的心理斗争终于结束,开口叫住了阿纳托利。

“怎么了?”

“阿纳托利,如果……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我会向你道歉,到时候你记得揍我十拳。”

阿纳托利别过头看了看贝科夫,他只是耸耸肩。沃夫这家伙倔是倔,可在是非对错方面,他却是很耿直。

“十拳就免了,给我家一九弄罐好酒赔罪就行,你可是害得我让她担心到了极点。”即便脸依旧还是疼的,阿纳托利照样有心情开玩笑。

“行。”

预感到自己错了的沃夫点下头,然后便抱着列夫往休息室那边走去。他并没有招呼PP-19,显然是想给他们创造个机会。

和SV-98同行的这几天,贝科夫多少对人类与人形的羁绊有了几分理解。看下腕表,他也学着老头子当初对伊里夫大叔调侃的语气,来了句:“我去买杯白开水,你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

两个刚才还戒备如皇城禁军的家伙突然离开,留出比较私人的空间,阿纳托利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拍额头。嘛,白桦站的人,都很有趣。

“指挥官——”

“怎么了,我的女孩?”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形女孩,阿纳托利的脸上挂满了笑意。无论如何,她现在至少是安全了,就算自己遭遇不测,伊万尼沙也有人照顾。

人形PP-19不知道青年的想法,但她仍认为她的所有者还处在危险之中。上前一步,她把头埋到了爱恋之人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无声叹息。

“阿纳托利……万事小心。”

2min后———

等贝科夫拿着杯白开水回来,岔路口已经只剩下阿纳托利一人。嘛,看起来还是挺孤单。

“喝杯水。”

“谢谢。跑这么长的路滴水未进,确实口渴了。”

从贝科夫手中接过白瓷杯,阿纳托利抿上口试温度,确定合适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在阿纳托利喝水的几秒里,贝科夫把他的AK-74从肩头放下,重新拿到了手里,“你遇到了一个好女孩。”

“你不也是吗?”

“嗯。”看着比自己高上一头的青年,少年拿枪的手伸了出去,“物归原主,希望你的枪口会指向应该指的人。”

阿纳托利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接过了少年的信任,“我会的。”

将空杯子放到站台边的回收容器里,把白桦站当做第二个家的阿纳托利,罕见的在常时严肃了起来。

贝科夫察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但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岔路口一边的上行通道走去。走进上行通道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阿纳托利叹了口气。

“原本我还以为,他让我当劝降使者是随口一说,果园站只是坐山观虎斗,捡捡便宜。现在看来,恐怕不只是那么简单……他是真的想把白桦站和黑山站,一起吃掉。”

胃口这么大,倒不怕崩了牙——在野心上,他们父子可一点儿都不像。

“方便透露下,果园站的兵力吗?”

“就我所见,不下350,还没算那些受雇于果园站的流浪者。”

在去往地面的途中,看到贝科夫和阿纳托利的人皆向前者投以善意的微笑,而后者,得到的只有无声的啐骂和白眼儿。可能在没得到公开解释的机会前,在白桦站居民的眼中,他都是“卑鄙无耻的奸细”。

在负一层通向地面的楼梯口,贝科夫停了一下。他好像习惯和人谈天了。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怎么说?”

“你的心境,可能十个我都赶不上。”盯着阿纳托利的眼睛,贝科夫说得很认真。

“嘿,贝科夫你不能妄自菲薄啊,地铁‘邮差’里,你的效率和信誉可都是名列前茅。”阿纳托利所了解的同行里,能比过他的还真不多。

“和‘喃风’的你们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嗯,我们到了。”

停下脚步,贝科夫看着通往地面大门前激烈讨论的白桦站决策者们呼了口气。他们之间隔了4个卫兵。

尽管知道不太礼貌,贝科夫还是打算“叨扰”一下长辈们。不出意料,他刚刚往前走两步,卫兵就拦住了去路。

“抱歉,贝科夫,站长他们正在开会。请你稍等一会儿。”

拦住贝科夫的卫兵,在几个小时前,曾把他最好的手雷塞到少年的携行具里。现在,他只是公事公办。

“我有急事。”

“有白桦的生死存亡急?”

“正与此相关。”

卫兵和“邮差”进行了短暂的目光交锋,当后者重新将视线挪到决策者们身上,高大的卫兵让出了去路。

“头儿?”另一个卫兵试图阻止。

“让他过去——他也叫贝科夫。”

尽管年纪尚小,他仍和他的父亲一样,值得白桦站信任。

在卫兵的通融下,贝科夫带着阿纳托利通过岗哨,走近白桦站的“大脑”,于火炉西南侧,找到了正在与居民代表们激烈争辩的伊里夫。

火炉另一边的站长安德烈发现了在背后戳伊里夫的少年,果断接过他的话头,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安德烈的儿子当时就在2号避难所,他现在对这少年充满了感激。

“呼——贝科夫?”

当因为争辩而脸红脖子粗的伊里夫回过头,看到全副武装少年,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他这侄子,又打算出发了。

“伊里夫大叔,你们还要多久?”

看到站在贝科夫身后的阿纳托利,伊里夫眯了下眼睛,“可以再吵一小时,也可以随时结束。”

“我有要紧事要和你们谈谈。”

“那你等半分钟。”

说完,伊里夫转过身,向对面正识图整合大家意见的安德烈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很快便将话题引向“稍后再议”。

从凌晨遭受攻击到现在,大部分人都滴水未进。激烈战斗是很消耗精力和体力的,“站长”提议饭后再谈,正合大部分人心意。

等到大部分人离开,留下来的安德烈、伊里奇以及另外两位大队长,先后向贝科夫打了招呼。他们都曾与老贝科夫,并肩作战。

“贝科夫,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这里的几个老家伙都不是弯弯绕的人。噢,抱歉站长,忘了你才31岁。”

当伊里夫半开玩笑的说完开场白,身为这临时会议起因的贝科夫,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阿纳托利拖到了前面来。他是挺“感谢”这家伙,要不,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开着“机甲”打坦克。

“这家伙有些情报,可以用来弥补他的无心之过。”

“呃……是的。”

面对白桦站的一众dalao,阿纳托利在短暂的紧张后很快恢复了镇定。稍微整理思绪,他将先前被贝科夫他们讯问时说出的情报,更加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等阿纳托利将他父亲的“驱虎吞狼”和“渔翁得利”连环计讲出来,已经对果园站态度抱有怀疑的5位白桦站实权人物,各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现在白桦站又得施行孤立zhu义了。”安德烈站长的总结很到位,谁也不知道,别的车站,是不是已经倒向果园或是黑山。

看长辈们对阿纳托利的情报分析得差不多,在旁边等候了数分钟的贝科夫吱声了,“我要去南界镇。”

“嗯?!”(x4)

包括站长在内,四个白桦站决策者都吃了一惊。这种时候离开车站,无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伊里夫是决策者当中唯一没有感到惊讶的,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侄子想要去做什么。他们在之前讨论过不止一次,但,那都是在无外来威胁的情况下,规划的常规方案。

“你有把握吗?”

“不,大叔,我不是想就这么蛮干。我是想去寻找有把握的人,让他们助阵。”

听着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别说另外两位长期待在地面的大队长,就是“站长”安德烈,也感到一头雾水。

伊里夫沉默了片刻,随后别过头,向盯着自己的伊里奇眨了下右眼。确实,已经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你这次……不是打算单独行动了吧。”

贝科夫点下头,伸手按住了阿纳托利的肩膀,“我需要‘喃风’的帮助。毕竟,南界镇的人,只有足量利益的驱使,才愿意办事儿。”

只要白桦站愿意给,携带请动那些家伙的高价值物品,贝科夫是没问题。但问题不在这儿。

从白桦站到南界镇,路途可不是车站之间的几十公里那么简单了。光死亡区就得穿越两个,凭两条腿,冻僵十次也到不了目的地。

当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身为白桦站名义上的站长,安德烈没有摆明态度,“贝科夫,‘喃风’原计划是三天后南行,在大雪封路前最后一次采购物资,依我看,到那个时候再决定,更稳妥些。”

也无怪乎安德烈这样,毕竟“喃风”不仅是商队,也是白桦站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雪原危机四伏,不好好准备一下……

“贝科夫,你现在暂时别去。”

当伊里夫说出这带有决定意味的话,原本打算和“站长”一样,不摆明态度的另两位大队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伊里夫大叔……”

看着眼神中透露出焦急的贝科夫,白桦站的“胖熊掌”耸了下肩膀,“我没说不让你去,只是想在你去之前,给你看样东西。站长,瓦图京,索科洛夫,你们有谁不同意吗?”

好家伙,谁敢不同意吗?

4分钟之后———

白桦站地面出口往北140米,有座十余米高的山丘。山丘顶部的碉堡和工事,在先前的激烈战斗中,被直射火炮摧毁了。即便如此,发动进攻的黑山匪徒,仍没能从顽强的白桦站民兵手里夺过制高点。

踩着因阳光照射而变得稍有些松软的雪,少年在父亲挚友的引领下,走到了山丘东南角。

“贝科夫,接下来,你将看到你父亲和我们,一直守护的东西。”

在伊里夫说话的同时,“站长”安德烈和伊里奇跑到一棵树下,将埋藏在雪中的控制开关刨了出来。当他们触动开关,山丘南侧的一堵垂直岩壁,缓缓分了开。

伊里夫带头往里走去,好奇心被激发的贝科夫紧随其后。这是个倾斜向下的大仓库,介于地铁站和地表之间。

灯光亮起,它沉默着露出尊容。

“这是……”

“白杨M,昔日俄联邦战略核武库的支柱。”

看着静静在此处沉眠过10个凉夏寒冬的灭世巨兽,伊里夫和伊里奇两个40多岁的“老头”眼中,闪烁着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光。

即便时过境迁,它依然散发着荣耀和威严,以及更多的,毁灭之美。

伊里夫:“南界镇有很多人贪得无厌,光是给东西,并不能让他们诚心办事儿。”

伊里奇:“你得学会适当的展示肌肉,而我会教你。”

在少年惊愕于两个长辈的态度之际,“站长”安德烈拍板,让索科洛夫和瓦图京去召集“喃风”商队。

“现在,我们都支持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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