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始建于东历1958年的民权广场。
秋雨织起泛着银光的壁障,这壁障将人类的精神世界隔离出一块又一块自在的小空间。隔着沾染着雨雾的车窗与眼镜片,人类所见的不过是模糊的他人,在彩色的教堂玻璃画里扭曲着。
孤独着,冷漠着,车灯光,红色,喇叭声,不安。
所以故,自私的人群完全没有注意那在色彩斑驳的车流中穿行的孤独背影。
人。
黑衣人。
披着黑色雨衣的老人。
沾满尘土的解放鞋在积水的泥潭中奋力挣出;印着“083厂职工技能大赛赠品”的黑伞顽抗着恶魔低语般的牛毛细雨;皱纹满布的国字脸,稀疏得摇摇欲坠的花白眉毛,满不在乎地享受着时间的处刑;遮掩在宽沿帽下的精光四射的两个眼珠子,在那银白色的壁障打穿了两个孔洞,那老人依循着这孔洞里透着的微茫之光,与马路对岸熙熙攘攘人群分离,径直迈向为更厚壁障包裹着的民权广场。
地狱荒原般的民权广场,空无一人。
胜法王毗卢遮娜的巨型石像在广场中央绘出模糊的黑色巨影。
花。
菊花。
一束菊花被轻轻放在了巨像的基座上。
远方飘渺的汽笛声在玻璃画的扭曲中吟唱。
影。
黑影。
黑影静静地伫立在迷茫之雨中。
髭须和眉毛上滴落着有些腥咸气息的雨水。
老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巨像的身前。在苍茫的秋雨中,雕像孤独的身影和老人孤独的自我静静地展开,在地上的积水坑中绽开一个又一个涟漪,相交而最终渐渐远去。
在底座上有两束滴着水的菊花。
“我可只带了一束花啊。”
“头一次被别人抢先了啊。”
老人上扬而起着皱褶的嘴角,雨水混合着泪水缓缓滑过沟壑般的皱纹。
秋雨的呜咽声是这样的难以忍受,人们也不会记得这个每逢9月9日便在石像前呆立一整天的老人。
而小红和田鸡也自然地忘记了一个既定事实:早在9月8日的早晨,他们的班主任就已易主了。
先前高二19班的班主任是三十一中政治高级教师,政治教研组组长,市级骨干教师,市级名师名班主任“小马哥”。此人在三十一中自也称得上是德隆望尊,长达25年的教龄本就令如樱等“小崽”(南岳镇方言)级别的教师望尘莫及。即使一节政治课仅仅是在播放幻灯片与品评《三国演义》(这位博古通今的政治老师“发明”了许多重要的三国历史结论:如郭嘉不死诸葛不出说,关羽为诸葛谋害说,成功学视角下的三国演义理论,不一而足),每月领着一万余元工资的小马哥仍然是南岳镇酸菜鱼馆“松月阁”包房的座上宾。上个月他拿出积攒多年的养老金,准备女儿去远洋留学所需的高昂学费,预备在女儿获得管理学硕士研究生学历后就在沿海一线城市为女儿购置房产,一家人在女儿成功从“东南第一高校”光华大学毕业后便豫备离开居住了三十余年的南岳镇,从此成为东华国的“一等”公民。(虽然曾经的领袖毗卢遮娜曾经抛出论断“东华国的阶级斗争仍然存在着”,然而这个“左倾”结论遭到了“实践”的否定。阶层观念已经将落后的阶级观念踢出了历史舞台,这是各位先进青年务必要注意的)
故而当他在高二年级教师大会上明确提出“不愿意继续担任班主任”的意见时,包括云雀校长在内的广大教职员工对这位老教师的激流勇退表示了应有的敬意。但其实大家都清楚的一个基础性事实便是:高二19班这个班级自组建之初就注定了它是一头难以驯服的疯牛:这个仅有四十余人的文科班包括了南岳镇不良军团的多数骨干成员。只要稍不注意,一个生活规律,身强体壮的老师就会永远地失去几根肋骨甚至是四肢,小马哥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教师的自由选择权利之所得,但他仍然尽到了一个教师应尽的责任:他将继续担任高二19班的政治教师。
东历2018年2018年9月9日8点18分,当戴着破洞的皮帽,笼着白衬衫和土黄色裤衩的小马哥指间玩弄着U盘,踱着四方步,叼着一支中华牌香烟出现在高二19班窗外的时刻,他那对有些积水的金鱼眼便瞥见了低头垂手站在教室外,一脸恨意的田鸡和小红,还有站在她们身旁看书的“小崽”级别的教师樱。
还真是个小崽。
小马哥心里不由得冷笑起来。
“樱老师,一大清早的,你怎么就把人家拉到外头来训啊?哎呀...........”
即使心里对樱充满了不屑,也仍要笑脸相迎。
“您早啊,马老师。”
樱微微欠了欠身。
很好,这才是后辈应该有的表现嘛。
小马哥眯起金鱼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初次和自己搭班的小崽。
不得不说这个小崽在三十一中这班非胖即老的女教师里确实算个美人胚子,脸蛋也算是俊俏,两个奶(w)子看着也挺拔,身材也不错,只可惜太瘦了些。男人嘛,总爱有肉的女人,不是三国里的刘备,把人家老婆的肉吃了还说鲜得紧么?这倒不妨事,这小崽倒是值得玩上一玩,啧。
但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话.........
“..........7点30分上早读,这两名同学刚刚才大摇大摆地从走廊上晃过来........”
邪教...........恶魔...........
“........所以让他们在这里罚站,迟到多久就站多久..........”
小马哥好容易才把眼睛从樱那白布裹着的胸部移开。
“哎呀,这有啥呢,樱老师?这帮娃儿不过是在高中混个毕业证,以后去外地打工免得人家不招,你说是不是?高考什么的,你何必去操这个心呢?你看看我啊,上一届的学生我也就是随便管管,你看出了一个全市第32名不是?你还年轻不是?凡事哪跟我们这些老油条学着点,好歹也算你的长辈。有空哪,跟我去旁边的酸菜鱼馆喝点小酒,吃点野生鱼,我带你认识几个人啊,以后呢,好照顾..........”
小红和田鸡在一旁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谢谢您的好意,马老师。但现在我是高二19班的班主任,决定如何处理违纪学生是我的义务,作为科任教师的您当然可以在校规规定的范围内对我管理班级的方式提出意见,但我希望不是在酒桌上。”
小马哥抬起头,那对泛着黄色积液的金鱼眼死死地盯住樱恒星般炽热的双眼。
这双,令人讨厌的,自以为是的眼睛,竟然放射着如此令人畏惧的光芒。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诶哟,这都快上课了,你看这..........”
“你们到教室里去继续罚站,罚站到下课为止。这样也许还能防止你们在课堂上打瞌睡。”
小红和田鸡极不情愿地向前挪了两步。
“好了好了,樱老师。哎呀,这个.........我会看好他们的.......哎,这不快上课了.........你这不也有早课吗?........啊呀,你是下午的课啊.........那你也真是太敬业了,哎呀,真是青年教师里的楷模........好好,你慢点嘞..........”
待到那咳嗽声在走廊完全消失后,方才满脸堆笑的小马哥瞬间拉下了脸皮。他转过身来拍了拍小红和田鸡的肩膀,低声地咬牙切齿道:
“你们先回去坐着,这臭婊(w)子,老子总有一天要让她好看!”
“咋不打她?打了又不会怎地,你们总晓得云雀那个老东西是个外头镀金的泥胎佛。老实跟你们说哈,这臭娘们儿那真叫一个不识抬举,才当了个班主任,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我们这些老老师也早就想整治整治她了,一开始打算拿药迷昏了,往083那窑子里头一扔,保管这小崽消停得了!后来一想这可不是爽死她了吗?还是打一顿咱们才来得爽快............”
“老马,这女的练过武,咱们这帮半路出家的打不过她啊。上次小红姐找她算账,被这女的揍得七荤八素,那叫一个惨啊...........”
“好,等我在观察一阵子,再让你们几个动手..........”
小马哥和田鸡在教室门口窃窃私语。
小光在飞速抄写着早读的英语单词。
猪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小红一脸青紫地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猛击。
虎哥出乎意料地再次缺旷。
投影幻灯片的幕布缓缓放了下来。
“我国的政党制度”的课标文字在昏黄色的幕布上怪异的扭动着。
“好,同学们,我们上课了哈!你看这一课的标题哈,我国的政党制度!唉呀,这个就让我想到了一个事情,不知道你们观察过没有:其实这个三国时代就像一个政党混战的局面啊!对不对?啊,当然我们国家呢是咱们光党一党执政,其他啊,像这个其他民主党派都是参政党,只能参与,你不能决定的哈,但是你看这个三国时代就不一样啦,有北方的这个曹操集团,南方是不是还有‘生子当如孙仲谋’说的那个孙权集团啊,虽然这个逍遥津一战输得很惨,是吧?还有这个最垃圾的刘备集团,对吧........”
现行历史教材对于三国时期的英雄传说几乎是一笔带过,生动精彩的首战破黄巾、甘露寺、单刀赴会、败走麦城,是不可能在作为历史老师的樱的课堂上听到的(即使樱自己很熟悉三国史事),然而政治老师往往能利用自身敏锐的政治嗅觉将本就生动无比的小说解读得更为切合实际。这也给处于精神贫困状态中的不良少年提供了妄想膜拜的对象。自然,这种膜拜自不会像酸菜鱼馆里供奉“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那么玄之又玄,少年们只是单纯地渴求着暴力,纯粹的暴力,将“吾观颜良如插标卖首,河北诸军如土鸡瓦犬耳”的暴力豪情肆意施加在看不顺眼的人身上。
崇拜关夫子的少年们,在不经意间似乎活成了黄巾贼的模样。
第一节政治课在“论诸葛亮之军事才能远不如魏延”的重大议题讨论中终结。
“阿猪,马老师又吹了一节课的牛............”
“臭**!老娘不把你这臭鸡丢到窑子里去你弟的鸟就短一截再喂到你的猪嘴里**.........”
“我都习惯了.....哈哈......小光.........还是樱老师上得最好了...........”
“嫂子,咱别骂了。虎哥不给咱们做主,有老马给咱们做主哪!你记得老马怎么拾掇隔壁那个新来的老师不?那老师不是骂老马上课乱讲吃干饭吗,老马直接请长眉罗汉到他家里,一把把她妹妹衣服扒了,要不是他老母亲跪下来,以长眉那狠劲,早把这小子给阉了,好说歹说只是打折他两条腿,虎哥对他姐也是恨的牙根痒痒...........”
“是啊,樱老师真的是我上高中以来教的最好的老师,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好,不过你上她的课还是在睡觉啊阿猪............”
“这王八是不是又躲在家里打王者了?这个吃软饭的,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家全是靠他的**姐撑起来的...........”
“呵呵........历史课还是有点无聊的啦..........”
“嫂子,虎哥已经准备出去打工了,你还不清楚吗...........”
“感觉樱老师也蛮严厉的啊……”
雨停了。
老人收起了雨伞。
他的双目仍凝望着毗卢遮娜的石像。
广场上落满了寻找食物的麻雀和鸽子。
鸟鸣,滴水,风。
风。
风!
那双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正注视着划出不可思议轨迹的风。
适才的霪雨遮蔽了来自气流中的诡异信号,而富有经验的海员善于从风与水的流动中解读出地球的自身奥义。老人的官能正如海员一般察觉着来自纯粹的气体中的诡异波动。气流的运动虽然充满着无序与偶然,而突然而有规律的气流运动总是会让人感到诧异。也许这并不是官能沉溺于异己世界的都市人所能觉察的,但这位被世人遗忘的老人却能凭着感性世界的构建去解读气流的生存状态。
大空的气流以某种有规律的振动形式传递着来自地狱的招待状。
气味。
雨腥气,鸟粪气,植物香气,焦油臭气,硫磺烟气。
老人褶皱重重的眼皮子猛然合上。
气流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南岳镇唯一的焦油化工厂(又被戏称为馒头厂,大概是因为这个厂食堂做的白面馒头远近闻名)在第一轮清理产能的时候就被完全拆除了,员工安置和就业问题至今仍然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在这一带嗅到炼焦油和制作硫酸的原料——硫磺的气味总是件令人不安的事。
一个社区的居委会主任顶多只能想到这一步。
石像前空无一人。
毗卢遮娜那空洞的双眼望向远方散发着腥气的绿色河水。
群鸟扑扇着翅膀成群飞向云销雨霁的大空。
一对裹着厚重羽绒服的男女提着鼓鼓囊囊的纸袋在南岳河畔蹒跚地走着。
发出噪音的公交车在褪色的柏油马路上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黑暗中........来访者.........”
似乎有人听到麻雀这般凄厉的叫声。
下午2点30分,晴,无风。
樱抱着破旧的高中历史必修与一沓白中缀红的卷子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弥漫着令人困倦的疲热气息。
“上课!”
樱忽然大吼一声。
随即便是连续的猛烈咳嗽。
趴在桌上的小光和猪妹使劲地眨眼。
田鸡和小红鼾声大作。
许多泛黄的肢体如蚯蚓般在划痕遍布的桌上不情愿扭动。
樱大踏步走向田鸡和小红二人的座位。
“起床了哦,马上上课了。”
面对一边轻轻揪着两人的耳朵,一边温柔地实施“叫醒服务”的樱,田鸡和小红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忍耐。这倒不是樱拥有多么强大的个人魅力,而是田鸡和小红非常清楚即使二人联手,在这个会空手道的老师手底下也撑不过三回合。
“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就把昨天的家庭作业讲解一下,顺便梳理一些以前的知识点,再给大家讲一些主观题的答题模板。”
樱把作业递给睡眼惺忪的课代表,随即抽出夹在破旧教材“曲折的民主法治建设之路”那一页的卷子,整张卷子以多种颜色的水性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今天晚上是我守晚自习,有几点向大家交代一下:没有完成作业的同学请把作业认真完成了以后交给我,我这里有名单备忘,诸位可以来自行确认一下;完成了作业的同学今天晚上我会一位一位地传唤,针对你们每个人历史作业中存在的问题给你们不同的学习建议,及时地发现问题,最后解决问题。以后我们就这样完成每一次作业,对待每一次考试,希望这样能给大家带来一点帮助。”
樱扭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矿泉水。
“那我们就从昨天做的这十道近代史的选择题开始讲起.............”
第一道选择题是关于“东华国近代所遭受的侵略战争与不平等条约”的选择题,材料大致描述了东华国在遭到西之国入侵后被迫开放了五处通商口岸,但西之国对于东华国的商品倾销却仍然阻力重重,这使得西之国对东华国发动了二次战争。题目要求选出对于该行为的正确价值判断。
“这道题难度不算高,高考虽然会重点考察你的价值判断,但是这种考察一定是隐藏得相当深的,甚至会采用影射史学的方法,但总归不会直白地问教材上已有评价的事件。这道题有问题吗?”
“阿猪.......你不是做错了吗........快问啊..........”
“......可是.......樱老师说这道题很简单啊........”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樱注视着小光和猪妹。
“......那个.......樱老师,她的第一题做错了,但.....但她不是很懂.......”
小光怯生生地站起。
“什么呀,那头死肥猪又不会做.........”
“原来又是这头老**.........”
“啊..........呵..........”
樱忽然笑了。
不是嘲讽和鄙视的冷笑或具有更恶劣质料的笑,就如同孩子幼年时期站在楼顶上仰望无限的银河,而那被注视着的深邃宇宙用亿万年前的原初之光温柔地拥抱那好奇的孩子一般,樱那般温柔地注视着趴在桌子上不敢抬头的猪妹。
“有问题就一定要说出来哦。无论多么简单的问题,我都希望你们能及时提出来。因为学习是你们自己处理的事情,如果不及时解决问题,这些积累下去的问题最终就会摧毁你所有的努力。不要担心我不耐烦,就算你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弄清楚,我也会继续回答下去,直到你能真正掌握这个问题的答案为止。”
樱咳嗽了几声。
“希望其他的同学不要讥笑那些问问题的同学,别人不过只是比你晚一些了解这个知识罢了,有什么优越感可言呢?何况我也告诉过你们理解与关心他人的重要之处,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任何同学像今天这样莫名奇妙的怪笑,这是警告。”
“好,这位同学选了哪个答案?D答案‘英国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除维护正常贸易以外别无其他’,这个答案的确也是部分西方史学家的观点,将西之国对我国发动的这场战争定性为‘一场商业战争,其目的是维护两国之间的正常贸易’,这是没有运用道之原典主张的唯物史观去分析问题的主观判断,首先,单从行为上来看西之国已经向我们国家输送了违禁品鸦片,已经违反了正常贸易的要求;其次,我们也应当认识到西之国对我国的贸易实质:这是外国资本主义对我国的殖民扩张,其目的是掠夺原材料和开拓商品输出的市场,它和国家间的正常贸易有天壤之别,带有浓厚的殖民色彩。并不是这些史学家所谓建立在国与国平等基础上的‘正常贸易’,这样明白了吗?”
樱对着猪妹温柔地微笑。
“诚然在座的多数同学都选出了正确的答案,但是恐怕许多人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这个所以然正是教材所不能言的。高考考查的目标就是要求你能‘知其所以然’,高三我们集训高考真题以后,我们必然会认识到多提问题,知之所以然是多么的重要了。希望你们清楚这一点。”
“我们继续讲解下一题吧...........”
“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啰嗦........还是小马哥好...........”
“.......这种蠢问题也值得讲这么久.......”
“.......他妈老子们把你的作业做完就不错了,还他妈让老子们拿作业去找你..........”
“...........鸡婆...........”
“.............”
肚子虽然暗暗咒骂着,但樱三招便将三十一中第一号不良少女打得落花流水甚至三十一中第一号不良少年虎哥不敢去找她的碴的故事在三十一中这口大酱缸里成了天大的新闻。毕竟在这以前还没有任何一位老师敢去找虎哥集团的麻烦。而小马哥较为高明地使用了“以抚代剿”的手腕,使得虎哥集团与自己在三十一中文科组乃至于整个教师队伍牢牢绑定在一起,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师生互动管理体系。
这个如此伟大的政治创造,竟被这么个樱愣头青般地一搅和,约束力呈现了严重的下降危机。
“这他妈的!”
小马哥将盛满名酒的酒杯往紫檀木的饭桌上重重一顿。
“老马,这何必呢,咱们有什么事情不能从长计议呢...........”
坐在小马哥上首座位的那位谢顶且肥胖的校党委书记拖着声音劝道。
“咱们今天图个快活,老马你找几个人去把她调教调教不就得了么.........”
刚将汁水淋漓的鱼尾肉夹进碗里的副校长很不耐烦地说道。
“老马也许是觉得这八成是云雀校长的主意,老马,你说是不?”
晶亮的秃头上泛着令人反胃的油光,眯成一条缝的猪眼为那张土豆般的脸平添了几分阴险的神气,未来佛弥勒菩萨的黄玉佩在进口的衬衫领口挤出诡异的笑容,手中把玩着的纯金胆发出机械发条般的咯咯声。
老龟父亲。
那如戛铜盘的声音发出后,饭桌上剩下的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你说什么?这......当真是云.....云雀那个老东西跟咱们作对?”
小马哥的声调里带着一丝颤抖。
党委书记和副校长的眼光闪烁不定。
“这个叫樱的小姑娘,就是你们三十一中毕业的学生,当年是以三十一中第一名,全省前100的名次进入大学的,几位怕是不知道吧?”
老龟父亲洋洋得意地抿了一口酒。
“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分管教学的副校长脸上有了一丝开悟的神色。
“当年她的班主任不就是咱们今天的云雀校长吗?我听当年教过她的那几个老教师说,她可是云雀校长最心爱的学生哟。老马你在这三十一中算得上是言出法随了,这个才教了一年书的小姑娘就敢顶撞你这尊活佛,谁给她的熊心豹子胆?那不就是她的恩师云雀校长吗?你们校党委会和你们教研组踩了人家这么多年,不知收了多少择校费和补课费,云雀那可是分文不赚。现在人家的学生回三十一中来教书了,你说云雀校长怎能不利用这么个好机会扳你们一局呢?”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本事............”
“她没本事,可是老马你别忘了云雀校长人家手上还是有点权力的,虽说那不叫多,但是让老马你们吃点苦头还是行的吧?你们哪,这可是上了云雀校长的当啦。这小姑娘不过是云雀弄的一个托儿,你们要是像以前那样教训新来不怕死的,云雀暗中给你们抖搂出去,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咯!你们一被上级部门查处,云雀不趁机重掌大权那怕是有鬼!到时候连这个小姑娘都能踩在你们头上,那个时候可就真是万劫不复咯!”
老龟父亲扳着手指头娓娓道来,直把那三人都听得呆了。
“咱们那,先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着,让云雀一时半会儿也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我觉得书记你们也得搜集点云雀这老王八的罪证,到时候一封举报信叫教育局下来处理这老东西,实在没有也伪造点嘛,反正小马哥你在纪委那边有熟人不是?到时候老的小的一锅端,咱们再煮盆娃娃鱼庆祝一宿!”
“好好,冲大哥你这句话,咱们干了这杯!”
“今晚我请你们去083那边!你们是要玩牌还是找小姐?”
“找小姐?我们这几颗老肾怕是吃不消咯!玩几把扎金花斗地主就可以咯!”
“行,听副校的!”
四个醉影在083厂左近五彩斑斓的灯光中晃得愈发飘渺与扭曲。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黑暗中..........来访者..........”
老人愈发觉得鸟类的鸣声似乎传递着什么。
即使在南岳镇上空的音乐声、**声、洗牌声、掷骰声是那样的无序,飞越黑暗都市的鸟也能传递不属于经验世界的讯号。
黑暗中的来者...........对么...........
老人忽然清晰地知晓了南岳镇将要面临着什么。
得在这之前行动起来,恶魔的行动可往往比人类快得多。
不过,那束先于自己供上的白色菊花.........
那究竟是恶魔的挑衅还是天使的降临?
不过,真正的恶魔似乎已经在这透明的黑暗中现身了。
“对待恶魔,就应用恶魔的方式来对待。”
老人喃喃道。
贴满广告的电线杆上,传来几声枭啼。
“............其实你的选择题是做的相当漂亮的,下个星期我会找连堂课来系统地讲选择题的做法,你可以比较一下我的经验和你的经验,看看哪个比较合适,只要能保证每一次都能达到今天这么高的准确率,什么方法都可以,好吗?但是你的主观题做的很糟糕啊,是不喜欢做吗?但是在高考中主观题可是不费多大气力就能拿高分的题目啊,白白丢掉本来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那是很不值得的。现在如果你舍得花点时间训练一下主观题,高考历史上80分那是很容易的,好吗?我相信你可以比现在做得更好........嗯,好,加油........”
樱咳嗽着站起身来,她感觉自己的双腿颇有些不听使唤。眼睛也遭受着针扎般的不适感,喉咙的积血似乎比早上更严重了。
夜间9时55分,终于约谈完最后一个学生了。
下身突然如电击般传来怪异的麻痒感。
樱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自己正常的尿意被过度的精神集中压制了。不过在这种工作状态下能忙里偷闲,去一趟厕所,真是一种猎奇的而愉悦的享受啊。
刚要迈出办公室的生锈门槛,樱猛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到了在空寂的走廊被放大数倍的脚步声。
有点后悔穿平跟皮鞋来学校,鞋跟叩击水泥地的噪声难免影响还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尽管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仅仅是掏出手机打《王者荣耀》或者《刺激战场》)。这种罪恶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是极为可耻的,尽管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认为。
她弯下腰来脱下了皮鞋,纤细的足部轻轻踏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艰难地前进几步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出演一部校园滑稽剧。被低温刺激的双足是那么不听使唤以至于她走路的姿势活像一只臃肿的母鸭子。
不过黑暗的走廊上并没有注视着自己的来者,在无光的世界里光着脚漫步,樱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也许在人类从自在自然中萌芽之时,自由的的夜中漫步也是人类精神的组成部分。这或许是人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存中有不受自在必然性支配的那一面,从而敢于在智识和道德的星空下展开自己的历史生命,建立和混沌的自然完全不同的、属人的王国。
可这个人类自己献祭自身血肉和智慧构筑的王国,它究竟在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呢?或许它在这大量的牺牲与毁灭中孕育着未然的美好,或许它背叛自己的创造者,意图将自以为是的人类推入文明的终极毁灭?
每一天的黑夜与白昼似乎都展示着这个问题的自我解答。
但或许它的解答是像樱这双没穿鞋袜的脚沿着历史之河一步一步踏出来的?
然而樱只是在黑暗中无意识地走着,希望能快些到厕所里好好享受释放自我的生理**(最真实的说法应当是:屙尿)。
“樱老师!”
似乎是耳语。
樱没有回头。
“樱老师!请等一下!”
少女的耳语。
樱缓缓转过了头。
在黑暗中依稀能看见一个矮矮的身影,听见粗重的喘气声。
“樱老师,您这是去哪儿啊?”
是那个长着雀斑的班长小光的声音。
“我去上厕所呢...........”
“可是您怎么跑到英语教研组来了?”
樱抬头看了看。
果然是和所有办公室都迥然不同的,仅属于英语教研组的那扇铁门。
“啊,糟了,迷迷糊糊地就转到这儿来了。嗯,那个,小光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樱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神色尴尬。
“那个.......其实......我今天是来........给樱老师.......嗯........”
“给我什么呢?”
樱忽然发现其实忸怩的不只是自己。
“.......给樱老师.........道.........道谢的..........”
“道谢.......吗?”
樱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暖暖的东西紧紧箍住了。
“我知道的,那天........那天其实是阿猪拿了我的钱..........是樱老师......是你........让......让阿猪还给我的.........我知道......樱老师.........你不说.........是想..........”
小光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樱伸出冰凉的手抚了抚小光的头发。
“她告诉你了?”
“嗯..........”
“那.......你们还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樱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谢谢.....谢谢你,樱老师........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做我们班的老师.......”
“谢谢你,小光。”
喜欢......喜欢你做我们班的老师吗?
樱的目光忽然转向了那扇落满灰尘的铁门。
“樱老师........你咳得很厉害啊,你是......生病了吗?”
“算是吧。大概只是一点.......肺病吧......”
“可是.......我上次看到你的保温杯上都沾着血.......樱老师,你是咳血吗?那你一定得去医院看看才行啊,我.....我们都很担心你.........”
“好啦,没事的,没事的。我咳血是以前就有的,这么多年也没把它当病看。如果我去医院看病,挂号都不一定能挂上呢,那个时候又耽误上课,咱们的学习计划就被办法继续下去了.........等到国庆节有时间我再去看看,但肯定也不算什么大病,对吗?现在你们才是第一位的。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晚自习都下了吧?晚上回家可要注意安全啊............”
小光离开了。
樱忽然瘫倒在那扇铁门旁。
自己绝不是在黑暗中乱转到这儿来的。
一定是冥冥中的神秘之光引领着黑暗中的自己走到这扇门前,那是只有自己才能透过心灵上的那个缺口看到的神秘之光,它和那沉睡在自己封冻状态心灵中的太一暗合,那孤独的灵魂在这里仿佛找到了可以蜷缩着身子入眠的怀抱。
这怀抱,仿佛就是母亲之国的来者为樱先验地准备好的一般。
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铁门上的铁锈,仿佛锈蚀着的心灵也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身,樱侧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双手紧紧攥住连衣裙胸口的衣料。
“喜欢,喜欢你做我的老师........喜欢..........”
“.......爱........”
(To be continued)
(注:这篇小说慢热的程度甚至让作者自己都感到吃惊。如果观众老爷们还能耐着性子看到这一话,那还请继续关注后续的剧情吧。实不相瞒,其实这是魔法战斗类的小说,只是魔法的设定引入过程略艰辛,当然这是因为我自己真的是个辣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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