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不应当在这里。我的内心这么思忖。
这里不是一个半残废的图书管理员该来的地方。
图书馆旁边就是本城市最热闹的商业街，而我正坐在这条商业街最有名的咖啡店里。这座咖啡厅不光室内装潢典雅，还土豪到直接在闹市区步行街的转角处开辟了一个小花园。小小的花园里点缀着欧式田园风的铁艺护栏、葱茸的灌木还有繁星般散落的羽衣甘蓝（作者注：一种花的名字）。
十余柄白色欧式大阳伞像雨后的蘑菇般撑开，年轻的俊男靓女们就这样坐在阳伞下白色的圆桌旁，在雨后的阳光下谈笑。
谈笑这个词其实不太妥，因为他们的说话方式没有“谈笑”这个词里那种优雅的感觉。可能“调情”这个词都要妥些。耳边时常有足够瑟擎露骨的玩笑飘过，让人的下体蠢蠢欲动。
是的，我也坐在这座典雅至极的花园里。
大概是想要提醒自己不属于这里，我甚至都没换下那身浅黄色的图书管理员马甲，那副金属拐杖也就靠在圆桌旁，与四周优雅的、缀着雨露的羽衣甘蓝格格不入。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感觉到四周谈笑风生的年轻男孩们不时把刺人的目光投射过来，让人浑身难受。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呢？额，大概是因为我的对面——破坏者就这样坐在我的对面。
我低着头玩手机，或者说佯装玩手机。我偷偷地让视线离开手机屏幕，偷偷地看她。
她低着头在看书。她今日从图书馆借了两本书，一本是在二次元区借的《女仆咖啡厅与宅文化泛谈》，当时我帮她从书架上取的也是这本。不过她正在看的书是另一本——从美国文学区借的《漫长的告别》。
我心中忽然一凛，那是冷硬派侦探小说大师雷蒙德·钱德勒最著名的作品，也是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
说不定能就此打开话匣子……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我从脑海里赶走。你和她坐在一起在其他人眼里都如此诡异了，你还打算主动搭个讪？
老实讲，我都记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和她坐在一起了。大概过程是我帮她取下书后，忽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等我中午下班后找个地方坐坐？”
她只是用她标志性的认真眼神盯了我片刻，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玛德，一想到这儿我就忽然想抽自己脸，这鬼地方一杯加冰的肥宅快乐水上面盖个雪顶就收你68块钱……虽然破坏者说不想在这儿吃中午饭，但在这儿坐一会儿喝一点东西，往后这个月怕是有好多天都只能泡面度日了。
我的目光从《漫长的告别》上离开，偷偷地跳到女孩的身上。
我非常理解那些刺人的视线，因为这自然不应该是一个会和图书管理员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女孩。
我的目光像玩《XX前线》时舔立绘一样近乎贪婪地舔着女孩身上的每个地方。我看到雅致的黑色礼服下，微微凸起的胸脯随着匀称的呼吸微微起伏；我看到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在雨后空灵的空气里耀如琥珀，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扑闪；我看到随意散开的银发有几缕搭在女孩肩头，随着微风不断扫在女孩细腻如牛奶的脸颊上；我看到……我还看到黑色礼服裙的肩带稍微偏移了些……
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肩带下露出了小巧的，白皙的锁骨。细小的锁骨映着阳光，比雨后的露水还要晶莹。而白色贴身小背心的吊带就这么搭在她的锁骨上。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目光锁定在了锁骨和吊带之间的那抹空隙上。
我觉得身体忽而变得很热。
正好能穿过一根食指的，恰到好处的空隙
我无法抑制地看着那抹空隙，想象着食指穿过那抹空隙，感受锁骨精致的触感，然后……然后，轻轻地，慢慢地，向上挑弄那根纤细的吊带……
但这种联想戛然而止。少女以一个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瞥了我一眼，蹙了蹙眉，把礼服裙的肩带拉回来，盖回到锁骨上。
我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被发现了？我抑制住喘息的冲动，心虚地埋头看着手机，神经质般地不断刷新浏览器。但女孩只是摩挲食指，将《漫长的告别》翻过一页。
内心焦灼之时，一位矮个子女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正好替我解围。她把一杯加冰的牛奶轻放在破坏者面前，然后在我面前放下一杯间于蓝绿两色间的饮料。
“等等，这是什么？”我小声问服务生。
“这是您的‘青色时光’。”
“等等，我没点这么复杂的东西……我只是点的加冰雪顶啊？”
“加冰雪顶？”服务生愣了愣，随后侧过身，捏着领口的麦克风小声说了两句什么。
“抱歉，后厨说做雪顶用的奶油用完了，您可以点一杯其他的，如果不想再等的话，这杯‘青色时光’可以算您一杯雪顶的价格。”
我斟酌了几秒钟，最后说：“就这个吧。请问价格一共是……”
我得承认，虽然我此时的语气显得从容不迫，但内心的确一阵惶恐。虽然内心早已算出这两杯饮品的价格，但在服务员说出口之前，我的小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一共126块。”服务生说。我的大脑里开始神经质的心算，嗯，大概要吃6天方便面了，当然也可以平均一下一天吃一袋方便面另一顿正常吃，这样就要吃12天……
“我来给。”破坏者拿起自己黑色的小挎包，掏出一个绣着黑色蝴蝶的钱夹。
我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周围几桌的视线朝我刺了过来。我勒个去，那些视线明明没有声音，我却总感觉到那些视线都毫不掩饰地表达出这样一种含义：喔糙，这钓丝何德何能，和这么漂亮的妹子坐一桌还让妹子付钱？
“没关系的，我来就是。”我对破坏者说，一边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元的和两张二十的钞票。
“忘带信用卡就别逞强了。”破坏者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鬼？信用卡？哪个银行这么纱迪奥给我这个一个月半毛钱都剩不下的穷鬼办信用卡？
我一时语塞，只是看到那双眼睛认真地盯着我。
“你那点现金留着一会儿给停车费不是正好吗？”破坏者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然后把钱付掉了
7.
我只能向她道谢。她很客气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这样的瘸子可是开不了车的啊。”我吸了一口那杯所谓的“青色时光”。苦涩中带有一点汽水的刺激感，又有一点甜味，貌似确实是某种很高级的饮品。不过对于我来说，这玩意儿完全没有肥宅快乐水好喝。
“你就假装你有个司机帮你开车嘛。”破坏者漫不经心地说，又捏着书页翻过去一页。她提书页的动作很小心，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捻着。我忽然想起这个瘦小女孩的力气其实很大，背着一人高的重炮一口气走五楼肯定不费劲。这么说来，也许翻书而不把书页撕坏对她来说都是一个需要格外小心工作。
“你很喜欢……雷蒙德·钱德勒的书吗？”我终于没忍住，询问她手里那本书的事。
她终于把目光从那本小说上收回，用那双认真的金色眼瞳盯着我。
“几周前无意间看到的，感觉……还好。”她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着，“你居然知道吗，我还以为你这种变态一定只喜欢那种画着金发童颜和大胸部的漫画杂志呢。”
“你究竟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看法……还在当指挥官的时候，‘侦探菲利普·马洛’系列我可几乎是读完了的，《长眠不醒》、《高窗》、《再见，吾爱》、《小妹妹》——当然，还有《漫长的告别》。”
破坏者沉默了少顷。
她认真地指着我：“从你的长相来说，你一看就是那种会对着手机屏幕里的女孩子舔屏幕的变态嘛。还有那个你喜欢的女孩，G41……”她忽而有些愤愤，“那个人形，从样貌到身材到穿着到设计，都是按照死肥宅的爱好设计的，工口白丝兽耳人棍萝莉什么的……你们格里芬居然让这种人形上战场……”
我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同道中人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懂！”但还好我的脑子管住了我的嘴巴，没让我把这句话说出口。说起来她在女仆咖啡厅当服务生，借书也有借二次元相关的东西，明白这些好像也很正常。
“我必须声明一下，我以前对G41酱有好感只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来我指挥部的高等级人形，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
这话我说的很没底气，你喜欢G41真的和工口白丝兽耳人棍萝莉没关系吗？我自己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谁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女孩？”这个问题对我这种嘴笨的钓丝来说简直就是个千古难题。
我看向破坏者，她用小巧的门牙轻轻咬着吸管，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写着“鬼才信”三个字。
我不去面对那个鄙夷的眼神，目光轻轻移上在她的额头，那两束俏皮的额发还是那样交织在一起，在微风中雀跃地漾动。
一时间眼中只有那两束额发了，我感到一阵目眩，周遭地一切都被盛大的光芒包裹，只有那两束额发还在轻轻摇晃……
好像……不太对……
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两束额发也看不见了，意识里只有那能吞噬一切的光。
肋骨附近一阵剧痛，嘴巴呼不出气来，却想呕吐。
我听到自己摔下桌子，吞噬一切的光消失了，紧接着我坠入什么也看不见的深渊中。
我听到女孩惊恐地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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