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过了一会儿，游移的光源在黑暗的一角浮现。我竭力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头痛欲裂。
微弱的亮光向这边靠了过来。“别乱动，接着睡吧。”尽管那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出来人是苏菲娜。
我没有死，也不曾被俘，可以放心了。面前的灯光渐渐黯淡，化为远方模糊的黄点。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全亮。这里是我的帐篷。外面劲风吹拂，沙尘漫天。头疼得厉害，我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却是柔软的丝质绷带。那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我懊丧地想。不能再这样躺下去，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处理，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我竭力撑起身子，眩晕的波浪却排山倒海般打来。我不由得再次倒进枕头，跌回病态的睡眠中。
待我三度睁眼，床边正站着里昂。“你终于醒了。”他开口道。
“我睡了多久？”我忙问，一边恐惧着即将得到的答案。
“整整两天，今天是12月5号。”
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我抓起衣服，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起来。“该死，我怎么这么倒霉？”
“英国人试图在浓雾的掩护在突袭我们。”迪昂在床边坐下。“但枪声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我率部及时赶到，把敌人打退了，还发现了晕倒在树下的你。”
“你在作战报告中有没有提到我。”我草草套上外衣，开始系纽扣。
“提你干嘛？”
“当然是说我如何能掐会算，料敌于先，因为早就猜到敌人会趁着大雾偷袭，所以特意埋伏在他们进攻的必经之路上什么的。”
“虽然你是在信口开河，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看见你在树上刻下‘昨天的晚宴上，拿破仑他们几个没有为我站出来，这个仇我先记下了。’我未必能和敌人碰上。”
“给我忘掉那行字。”这时，我已经穿戴完毕，自床上站起身。一阵晕眩，但没上次那么强烈。
里昂伸手扶住我。“现在就急着起来，明智吗？”
“明天是命运之日，对我，对拿破仑，对法兰西都是。”我轻轻摆脱他的手臂。“这种时候我可不想躺着。对了，拿破仑这两天在干嘛？”
“他来看过你，但是只来了一次，毕竟她的部队也在备战。”
苏菲娜出现在帐篷入口，满脸不快。她凶巴巴地将里昂训斥了一顿，说他不该打扰我休息。里昂礼貌地道了歉，朝我耸耸肩，快步踏出帐门。
“这两天有没有写给我的信？”里昂离开后，我立刻问。
苏菲娜摇摇头。“没有，您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该死，明天就要对土伦城发动进攻了啊！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发觉自己对眼前的困境已经无计可施，就像里昂那样，就像我在军校的其他同学们那样、就像宴会上不发一语的绵羊们那样，我同样什么都做不到。真正具有影响力的其实是父亲。他就像一棵巍然屹立的大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泰然处之，而我始终都置身在他洒下的荫庇中，置身在他所投下的巨大阴影之内。
一名有些眼熟的护士快步走进帐篷，对着苏菲娜耳语了什么。后者匆匆对我说了几句话，便与同伴一起跑出帐门。
我无视苏菲娜的忠告，步履踉跄地走到外面。一只雄鹰正在明澈的天空上高高盘旋。我缓缓穿过训练场，几度险些摔倒。耳朵里仿佛被塞进两只蜜蜂，不住嗡嗡作响。
马厩里，那匹白马仍在心安理得地啃着干草，看来差点将主人摔死这事并没有影响他的食欲。我把他牵出来，在马夫的帮助下上好鞍辔，骑出营门。
没走多远，我便遇到了国民议会的两名代表。他们骑在高大的红马上，华丽的外衣和深蓝色的马裤全都一尘不染。“上尉，”较年轻的那个加重语气念出这个词，“您换了个新发型。”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已被剪短，不过这根本无关紧要。“如果您眼神够好的话，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我头上缠着的绷带。”
“您受伤了？”另一名代表问道。
“没错，”我轻轻碰了碰额头，痛得并不是特别厉害。“我正要去指挥部，介意跟我同行一段路吗？”
“您不是被禁止参加会议了吗？”年轻代表疑惑地问。
“而且我们刚从指挥部离开，正打算视察一下阵地。”他的同伴说。
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闪过脑际，比起放走国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先生，你们需要一名向导吗？”我问。
“当然，您愿意陪我们逛逛？”
“乐意至极。”我笑着回答。“首先，我建议你们从马尔格雷夫堡南面的阵地开始参观。”我调转马头，向目的地骑去。
那个阵地被士兵们称为地狱之门。
两名代表很快跟了上来。
东方天际的云彩已经被落日染红，而我们距离目标还很远。谁有良心，谁必败无疑，我在心中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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