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队伍正蹒跚着穿过卢卡城的城门,丢下一大堆老旧的滑膛枪,生锈的军刀,年代久远的长柄剑……
名副其实的乞丐军队,我边看边想,却如此顽强。数百名法军官兵在营门口列队,目睹着来之不易的胜利,三色旗迎风飞舞。两名掷弹兵押解着一个满脸胡茬,身材瘦长的意大利人来到营门口。
我放下望远镜,从马上俯视着来人。“你就是意大利人的头儿?”
“我们的头儿下令开城投降后便自杀了。”对方阴郁地说。
“够顽固的,”我低声回道。“真希望再不要遇到这种对手。”
“你们的总司令说过保证我们的安全,他说我们可以吃顿饱饭,然后自由离开。”
“可她现在病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平静地说。
意大利人面露惊惶之色。“他发誓说只要我们投降,法军便会以礼相待……”
“知道了,知道了。”我随口应道,回身看向拉纳。“你也听到了,不得伤害任何一人。”
“我会的。”拉纳回答。“只要这些意大利人守规矩。”
我调转坐骑,奔回营地,军马的蹄下溅起泥浆。伊丽莎白站在她的淡绿色帐篷前,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仿佛在注视着某个常人看不到的幽灵。
我策马从她身边掠过,假装不曾注意到她。但伊丽莎白却叫住了我,声音轻如耳语,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微微勒住缰绳,让马儿放慢脚步,转过身。“你的同胞投降了,没人受到伤害。”
“我知道。”她垂下眼睛,凝视着缠在手腕上的绷带。“你的马。”
“跑丢了!”想到**的坐骑不是草莓,我的心再度一阵刺痛。
“我把它卖了。”
“欸?”我有些惊讶,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得知卢卡城被围的消息后,我在夜里悄悄骑马离开营地,还留下了你送我的漂亮匕首。”她仰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我想要运些食物进城,但你们的封锁很严密。后来我发现,南面那条流经卢卡城的小河被你们忽视了。我可以乘船顺流而下,从水门进入城市。”
我不解地皱眉。“这和草莓有什么关系?”
“我卖掉了自己骑的那匹马,买了一艘小船和不多的食物。就在我苦恼没钱买更多吃的时,却在烧焦的田野上遇到了你的马。它的背上既没有骑手也不见鞍辔,我把它牵了回去,在自己住的那家旅店换了些面包和肉。”
“那家旅店在哪?”我不由自主地喊道。
“沿河向西走十公里就能看见了。”
“失陪。”我猛踢马腹,向营门口奔去,白披风在身后飘荡。
这时,从早上就不见踪影的奥热罗带着手下押解着一队俘虏走进军营。我本打算快马加鞭地跑过这支队伍,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俘虏们都是年轻的意大利女人,泪眼朦胧地缩在破旧的斗篷里。
“她们不是武装士兵。”我勒住坐骑,扫视着这队特殊的俘虏。“她们是女人。”
有几个士兵吃吃笑了起来。奥热罗也忍俊不禁。“没错,她们是女人,你眼神真好,马库斯。”
“你要干嘛?”我问。
“请这些小姐进军营聊几个小时。”
“拿破仑说过不得伤害任何人。”
“她们当中没人会受伤。”奥热罗笑道。“你也可以挑一个。”
我调转马头,怒视着这位师长。“你还有羞耻心吗?我不会挑,我要送她们回家。”
奥热罗策马向我走近。“别傻了,马库斯。战争中没有所谓的伦理道德。”
“不对,”我告诉他。“战争时期更需要高尚的情操。”
“喔?”奥热罗似乎颇觉有趣。“这是你自己的感悟?”
“一位意大利的旅店老板娘告诉我的。”我不得不承认。
奥热罗放声大笑。“你太年轻了,马库斯。意大利人这么教导你,是因为你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征服者。高尚的情操?”他长笑不止。“他们害怕被欺辱,所以才把这种想法灌输进你的脑子。在战场上执迷于道德的人,不是笨蛋就是伪君子。问问你的内心,马库斯,你真的想放过这些投降的意大利人?”
“我……”我开始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内心深处,窥探那些羞耻心和罪恶感触及不到的阴暗角落。
我想杀人,卢卡城的男女老幼,通通杀光!这些该死的家伙害得我忍饥挨饿,饱受折磨。我想炸毁阻止我进军的高大城墙,架起大炮轰塌每一栋房屋,之后,将堆积如山的尸体付之一炬,让大火吞噬卢卡城的废墟。
奥热罗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读一本翻开的书。“露出了野兽的眼神呢。”他轻声道。“我不是在骂你,马库斯,你也不用感到羞耻。在战场上,人和野兽根本没有差别。说到底,人本质上就是野兽。人这种野兽,坏的没边,毫无人性也完全非人。法律和道德,不过是人们为逃避真实的自我所制定的条条框框罢了。但在没有法律和道德的地方,随心所欲就好,用不着再装出一副圣人的样子了。”
“闭嘴!”我哑着嗓子低语。
“你其实很想干掉这些害你在巴黎恶名远扬的意大利人吧?那才是真正的你想做的事。”奥热罗笑道,冷峻的黑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与其做道德和良心的牵线木偶,跟着大众随波逐流,还不如坚守自我,诚实地做自己呢。我说的够明白了吧,快点挑一个女人然后让开。”
我咬住嘴唇,抽出腰间的匕首,着迷似的看着。它有着象牙刀柄,末端镶嵌着一颗心形的红宝石作为装饰。
野兽想要装作人的样子,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忍受多么不为人道的痛苦啊!拿破仑曾对我说:每个人都很痛苦。这就是原因吗?既然如此,就让我也痛苦吧!
“回去,”我没再理会奥热罗,而是转向了那些女人。“统统回去,回到家人身边。”
“我们没有家了。”一个红发女人冷冷地说。
我楞了一下,接着用疲惫的语气说:“那就再去找一个家。走吧!如果你们想走的话。”
队伍末端的几个女人挪动了步子。奥热罗的军刀立刻出鞘。“谁敢走我就宰了她。”
“大可一试,然后我就会宰了你。”我纵马向前,将匕首抵在奥热罗的咽喉,刀尖压进皮肤,刚好刺出一滴血。
“你疯了?”奥热罗震惊地睁大眼睛。“为了几个意大利女人对自己的战友动刀。”
“是啊,很奇怪吧。”我注视着刀柄末端的红宝石,往事历历如绘。我割开法老号水手的喉咙;我刺穿濒死女人的心脏;伊莎贝拉在我面前流泪,这把匕首在我胸前跟着泣血;我用它剜出意大利人口中的金牙,鲜血淋漓。可如今,这把华丽的匕首再度抵在了法国军人的咽喉,却显得如此用得其所。也许我们在做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是我们为何而做。“让她们走!”
奥热罗看着我眼睛,他一定看出了我并非在虚张声势,挥挥手让那些女人离开了。少数几人离开时向我道了谢,但我没有理会。
最后一个女人走出军营后,匕首离开了奥热罗的咽喉,从我无力的手指间滑落,跌入泥泞。
沉默良久后,奥热罗笑了,笑得不再做作,不再浮夸。“你是个好人,马库斯,我真的这么认为。”说完,他扬长而去,围观士兵们也纷纷走开了。
我只是在装作一个好人罢了,装得那么卖力,那么稀松平常,都快把我累坏了。
缪拉突然跑到我身边。“军医找您,将军。”
“军医。”我的心顿时有些忐忑,调转马头向拿破仑的帐篷走去,将匕首留在了原地。右边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伊丽莎白正就着明媚的阳光拆手腕上的绷带。摇曳的柳枝投下长长的影子,在女孩脸上翩翩起舞。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片刻,并没有说话。
我独自一人走进总司令的帐篷。老军医正站在床边,愁容满面。躺在床上的拿破仑形容枯槁,脸上的皮肤也失去了光泽。
“她怎么样?”我快步走到医生身边。
“黑斑病!”
“什么?”我皱眉道。
“瘟疫的一种。”军医解释道。“患者身上会出现黑斑,扩散到一定程度便会出现高烧,昏迷等症状,最终危及生命。总司令在卢卡城时一定无意间接触过黑斑病患者。”
“你能救她吗?”我问道。
老军医有些踌躇。“我会尽力而为,但没有绝对把握。”
“谢谢,她不会死的。”我点点头。
“不能让城内的患者进入军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军医眯起眼睛看着我。“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仿佛身在梦中。
医生挥挥手。“快离开吧,死神就在这间帐篷里。”
我说过拿破仑不会死,你没听见吗?我想对他说,但最后,我只是恍恍惚惚地走出帐篷,茫然不知所措。缪拉正等在外面,他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第一站是奥热罗的帐篷,却扑了个空。门口的卫兵说他在十分钟前跟着几个浑身香水味的陌生人离开了。之后,我找遍了整个军营,也不见他的踪影。
经过营门时,拉纳向我走过来。“你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奥热罗呢?”我低声问。
“他半个小时前离开了军营。”拉纳说。“巴黎来了几名代表,勒令他立刻回国。”
“为什么?”
“他被控纵兵劫掠城市。”
“巴拉斯。”我愤愤地吐出这个名字,一定又是他在暗施手脚。“接替奥热罗的军官呢?”
“没有!”
“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有过来。”
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伤口隐隐作痛。
“到底怎么了?”拉纳问。
这时,那名早些时候和我谈话的意大利人正在营门外探头探脑。我立刻冲了过去,将他推到墙上,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城中瘟疫横行,你却一个字也没告诉我们。”
意大利人发出哽咽的声音,口水从嘴角流出。拉纳忙跑过来将我拉开,一边让我冷静下来。
意大利人瘫倒在地上,喘个不停。“为什么告诉你们啊?那可是对付你们的最后手段了。你们真的以为我们会屈服,真的只是进来吃一顿饱饭?蠢货。”他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面容怪异地扭曲。
“恶心。”我抽出鹰柄军刀。这次拉纳没有阻拦,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来啊,法国佬。”那人大叫着想要扑过来,眼睛里布满血丝,就像有只蜘蛛正在里面张牙舞爪,却不得出。掷弹兵们一拥而上,将他按住。“来啊,小子,看清楚意大利人是怎么死的。下辈子,我一定要你血债血还。”
“几率不大。”我轻声告诉他。“下辈子,我没兴趣再当军人了。”我迈步向前,将刀尖没入了意大利人的胸膛。
“血债血还!”他临死前再度高呼,声音仿佛是从丹田里迸发而出的。
他们真的是意呆吗?我抽出军刀,在死人衣服上蹭掉血迹,接着用沙哑的声音问:“拉纳,你听说过斯坦索姆吗?”
“没有,那是什么?”对方反问。
那是一位王子开始堕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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