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面无血色的车夫。他叫威廉,是个瘦削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穿着件淡蓝色的斗篷。“
我几个箭步奔到他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宪兵……”威廉支支吾吾地说。“他们抓走了拿破仑先生。”
我竭力克制,才没有抓着他肩膀摇晃。“说点我不知道的。他们为什么抓走拿破仑?”
对方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还要抓您。为首的那人还说……”他剩下的话变成了惊恐的呓语。
“说什么?”我追问。
“说在场的人里如果有谁协助您逃跑,就会被送上断头台。假如宪兵们抓您的时候遭到反抗,他们可以当场枪杀您。”他后退一步,睁大双眼。“您做了什么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撇下威廉,回到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上。这个剧院离蔷薇街并不远,马车穿过黑暗,向家的方向疾驰而去。蒂拉也许知道点什么。
十分钟后,我在大门外勒住缰绳,还不及下车,几名宪兵便像幽灵般自暗处闪出,三人在前,四人在后,将马车包围。他们在夜色中沉默着端平滑膛枪。我从未如此确定过一件事,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些枪口就会毫不留情地喷出火舌。
“马库斯少校?”其中一人用不大确定的语气问道。
我没有回答,大脑在飞速转动着。对方有七个人,暗处可能还埋伏着更多,而我孤身一人,仅有的武器是腰间的匕首。就这样束手就擒,不明不白地死在断头台下吗?不,还有一个更有尊严的选择。体侧的铁刃似乎陡然变重,在皮革刀鞘内蠢蠢欲动。我缓缓将手伸到斗篷下面。
“队长阁下,此人不过是区区驭者而已。”蒂拉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女仆推开半掩的大门,走到宪兵们中间。晚风的手指不知何时已弄乱了她的长发。
一名宪兵点亮火把,走过来拉开帘子,车厢里空无一人。
蒂拉看向我,眼神里充满暗示。“威廉,你把主人弄到哪里去了?”
思绪狂乱地奔涌着。在剧院?这个答案不行,宪兵们刚搜查过。快给出答案啊!突然间,一个与世隔绝,无人问津的白色庄园闪入我的脑海。“他在菲利普先生的家里。”我的语气不知为何显得非常自然。“菲利普先生今天去世了。主人正在为他的老师守灵。”
蒂拉的紫眸在火光下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宪兵队长打了个手势,“安排两个人把马库斯带回来。”他对身边的一名部下说,接着转向我。“由你把他们带过去,当然,你会得到报酬的。”
才去两个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话在我嘴边打了个滚,又立刻被咽了回去。
“如果他逃跑,就开枪打他。”两名宪兵登上车厢后,队长又嘱咐道。
蒂拉提起长裙,也准备上车。“我也要去。”
“不,你留下。”我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必须去。”
我突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同她的永别。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你会留下来的,蒂拉。”我轻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仆,从来不曾让主人失望,所以这次你也不会让他失望。”
“我……”不知怎地,蒂拉竟哭了,泪水混杂着眼影,在白皙的脸上冲出两道黑色的痕迹。她哽咽着,嘴唇微微颤抖。“那是因为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对许多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才会这么想。”蒂拉颤抖着低下头。
鞭子划过夜色,响亮地抽打在马臀上。马车随即晃晃悠悠地驶往前方。
同一条路,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的让人舍不得迈出步子。这是我从《龙族》中读到的句子。现在,我终于对这话有所体会了,虽然可能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菲利普老师的庄园不知不觉间便出现在眼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微弱的灯光。
那两名年轻的宪兵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命令我等在原地,接着便抄起家伙向大门走去。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不假思索地抽出匕首,割开将马儿和车厢连在一起的绳索,随即跳上马背,挥鞭冲入黑暗。当那两个顾头不顾腚的愣头青察觉到上当时,我早已快马加鞭,扬长而去了。
白房子里的灯火渐渐黯淡,融入夜色之中。周围的树木飞速后退,白马的蹄下枯叶翻飞,这令我想起另一个逃亡之夜,倾泻的大雨,翻涌的长河,死神在断崖旁奋不顾身的凌空一跃,呼啸着射入胸口的子弹……当时的种种历历在目。最后,是拿破仑遥远而微弱的呼唤,为那场可怕的噩梦画上了句号。可现在,等待她的命运又将是什么呢?
两个小时后,我在一片长满树木的丘陵停下,早已人困马乏。我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远,足够安全了,便翻下马背,靠在一棵柳树上。摇曳的柳枝刚好提供了遮蔽。我本不打算睡觉,只是稍作休息,却还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我回到了自己曾呆过三天的那个监狱,父亲站在铁栏杆外面。“你还活着。”一阵宽慰袭上心头,令我头晕目眩。“我梦见你死了,但那不是真的。”
“不,孩子。”父亲悲伤地回答,“你现在才是在做梦,看看你的手。”
我抬起右手,几抹血迹横贯手心……
雷鸣般的马蹄声踏碎梦境。我猛地惊醒,十几名龙骑兵立刻围了过来,形成一个飘着尘埃的圆。为首的军官是个满头黑发的高个子。我认识他。
马克中尉的灰马轻嘶着向前走了几步。“马库斯队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马克。”我回道。“真不想见到你。”
“这话太伤人了。我不分昼夜地带队搜寻就是为了找你啊!”
“是啊,就跟我们追捕出逃的国王时那样。”我再度感觉到腰间匕首的重量。
“别动,队长。”马克厉声道。“您最好老老实实地上马跟我们走,放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坏。戴好兜帽,进城后不要让别人认出你。”
我怀疑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好吧。”
已经跑了一天的白马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迈出步伐。我的前后左右都是龙骑兵,绯红色的披风在他们肩头飘荡。众人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穿过寂静的旷野,来到巴黎最繁华的街道。尽管夜已深沉,这里仍然灯火通明,大批宪兵和警察列队穿过醉醺醺的人群。不时有一声枪响飘过夜色。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酒的味道。
龙骑兵在街角一个亮着灯的小房间前下马。一名士兵推开门。我的老上司巴拉斯正在长桌边来回踱步。一时间,我差点笑出声。几个小时前,我还在感概什么故人陆续凋零,可现在,这么多故人又纷纷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退下。”巴拉斯粗率地打了个手势。马克立刻带着部下们离开。“谢天谢地,我把信得过的人全派了出去,终于在那些家伙之前找到你了。”
“那些家伙?”我皱眉道。“谁?”
“罗伯斯皮尔的爪牙。”巴拉斯回道。“十个小时前,巴黎发生了政变。罗伯斯皮尔推翻了热月党的统治,掌握了政权。他已经列出了很长的叛徒名单,打算将上面的人收而杀之。那些人都是热月党的心腹。”
原来如此,难怪巴黎现在如此混乱。云开雾……“等等。”我揉了揉太阳穴。“那他们干嘛抓拿破仑.波拿巴准将?他并非热月党人。”
巴拉斯在椅子上坐下。“我也知道那个年轻人。他爬得太快了,结果招致飞来横祸。土伦之战让他从一个不起眼的上尉摇身一变成了将军。热月党对他的破格提拔无疑引起了罗伯斯皮尔的注意。人生真是能在瞬间颠覆。”他抬头看向我。“国民议会还在不停下达逮捕令。土伦战役的总指挥也被下狱了。他好像叫杜什么来着。”
“杜戈米埃将军,就是他把英国人赶出土伦的。”我感到一阵作呕。“政治,就是这副模样,真是恶心。”
巴拉斯摊开双手。“和权力沾边的东西都是肮脏的。你已经上过战场了,还不明白这点吗?”
“可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问。“我不是热月党人。而且我父亲……”我顿了顿,接着说 。“他甚至还试图推翻热月党的统治。”
“是啊,他差一点就做到了,结果却以失败告终,被送上了断头台。”巴拉斯自座位上站起,声音轻细如鞭。
“一个他很信任的朋友背叛了他。”
“而那个在背后捅刀子,害得他功亏一篑,梦断九泉的人。”巴拉斯的眼睛对上我的目光。“就是罗伯斯皮尔。你不该暗中调查父亲的死因。这引起了他的不安,而将敌人赶尽杀绝,对于这些政客来说是家常便饭。”
“罗伯斯皮尔。”我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切齿的恨意。
“好了,现在时间已经不多。”巴拉斯道,语速快得惊人。“三天后,会有一艘大商船开往伦敦的查姆斯港。你可以躲在船上的鳕鱼桶里,安然无恙地……”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怒不可遏地打断巴拉斯。“罗伯斯皮尔害死了我的父亲,抓走我的朋友,让我的长官蒙受不白之冤。而你竟然让我躲进鱼桶里,就像霍比特里的孤山矮人。”
“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巴拉斯说。“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逃往英国,以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这是懦夫的选择,巴拉斯。”我告诉他。“军人有军人的选择。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给我一把枪吧。”
“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巴拉斯吼道,口水喷到了我的脸上。“我说的是我自己。我居然以为儿子会比父亲明智。”他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当时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建议你父亲逃走,可他不肯听,说什么宁愿像鹰一样去死,也不愿像兔子似的苟活。”
“没错,我为他倍感骄傲。”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现在到了我选择的时候了。”
“你最好考虑一晚上。”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我凛然道。“做只鹰还是兔子。我要……”
我有时是狮子,有时是狐狸,有时是绵羊。智慧就在于根据不同的场合随机应变。
拿破仑的声音刺入脑海,令我晕眩,令我头痛。
我要做一只鹰。
我想这么说,但这话卡在喉咙里,令我咳嗽,令我窒息。
“我要做我自己。”最后,我哑着嗓子道。“我准备好逃亡了,巴拉斯。”
“太好了。”巴拉斯用力拍了下我的背。“很高兴你没选择做一个呆头鹅。”
我缓缓在椅子上落座。“我要做我自己。”
没错,因为我像马库斯那样思考,像马库斯那样行事,所以我才是马库斯。我才是我自己。这就是我思故我在的含义吗?我并不确定。但是,马库斯是受到了拿破仑的影响,才做出自己的选择,成为了他自己。这是否就意味着,如果没有拿破仑,马库斯就不是马库斯了。马库斯和拿破仑似乎正在融为一个整体,成为不可分割的存在。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这些混沌的想法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疲倦。我趴在桌子上,睡眠如深不见底的黑海般在下方展开,我任凭自己跌落其中,被冰冷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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