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处有一辆推车,载着好几筐苹果,正沿着布满碎石的道路缓缓向前。一群荷枪实弹的法国士兵突然出现,迅速围了上去,用枪指着拉车的农民,开始将苹果往下搬。
我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策马小跑着赶了过去。领头打劫的少尉注意到正朝他们逼近的大批骑兵,对着部下们挥了挥手,装苹果的筐子被放下了。
“你们在干嘛?”我开始明知故问。
“征集补给,长官。”少尉回道。
“到别处去征集,不要让我看见你们,谢谢啦。”我低声命令道,尽管做这种事有点类似掩耳盗铃,但我心中还是有一丝伸张正义的感觉。
少尉带着他的部下走后,赶车的农夫开始把苹果搬回车上。他连句谢谢都没说,只是不断低声咒骂着。“强盗,土匪,无耻……”
伊丽莎白也跟着小声附和。“强盗,土匪,无耻……”
我默默地听着,伸张正义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如果你碰到真正的土匪,便会明白区别。”我对拉车的农夫说,面带微笑,心中绞痛。“土匪会连带你的脑袋一块征集,而我们只要你的苹果。”
对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是个壮实的中年人,衣衫褴褛,头发杂乱,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等着瞧吧,你们法国人在这待不长的。”
“我们在这待不长?”我一字一顿地反问。“也许吧。但有一点我要告诫你。管好自己的舌头,否则你的来日也不会太多。”
当天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便再也没有入睡。帐篷外面隐约传来营火的噼啪声和马儿的嘶鸣。烛光照亮了帐篷的一角。莫名的恐惧令我辗转难眠。
第二天早上,伊丽莎白不见了。她在夜里骑马离开了营地,再没有回来。那女孩还留下了我送给她的匕首。真是个活在梦里的家伙。她的不辞而别让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天气很糟,我骑行在队伍前方,无精打采地向卢卡城外的法国军营走去。蒂拉靠过来说了些什么,但还在恍惚中的我并没有理会。
当天傍晚,我们抵达了围城法军的营地。夜幕低垂,染黑了所有的三色旗。帐篷和篝火井井有序地排列在绵延不绝的军营。至少有上万法军驻扎在此,我茫然地穿过百余座营火,形单影孤。
被当作指挥部的大帐篷里坐满了军官。拿破仑也在其中,柔和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我自顾自地走向一张椅子,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旁若无人地落座。帐篷里的军官们全都看着我,却无人开口说话。
最后是里昂打破了沉默。“马库斯,你满载着荣誉回到巴黎,接受了民众的欢呼和赞美,可看起来却很不高兴。”
“荣誉?”我说,面露微笑,语带讥嘲。“是啊!我们击败了两倍于已的敌人,让饱受压迫的意大利重获自由,为法兰西赢得了不朽的荣誉。之后,我们再接再厉,进取不息,抢走旅店老板娘的女儿,打劫手无寸铁的农夫,饿死不到十岁的孩子,以此为法兰西和意大利军团赢得了更多的荣誉。你们继续开会,不用在意我。我再没什么话对我光荣的弟兄们说了。”
接下来是一阵不详的沉默。
奥热罗冷笑了一声。“打仗就是这么回事,怎么,你很为那些意大利人难过吗?别忘了你是法国军人。”
“我没忘,而且记得比你清楚。”我抬起眼睛迎上奥热罗半是挑衅,半是嘲弄的目光,一只手紧紧握住剑柄。我突然很想杀人。夜风吹拂,烛光摇曳,帐篷的帷幕像翅膀般噼啪作响。
最后是拿破仑平静的声音结束了冷冰冰的沉默和恶狠狠的瞪视。“今晚就先解散吧,各位。我们明天早上6点拔营出发。”
“出发去哪?”我转向她。“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你就留下来。”她回答。
军官们从帐篷内鱼贯而出,周围只剩下我和拿破仑两人。她在我身边屈下单膝,将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巴黎方面停止了对我们的援助,士兵和下级军官已经快两个月没有领到军饷和补给了。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马库斯?”
我疑惑地摇摇头。“没。”
“我都跪下听了,你居然说没有。”她微笑着站起身,拂去裤子的灰尘。“令人失望。”
“我怎么感觉你在拐弯抹角地责怪我。”
“我在直截了当地责怪你。”笑容从她脸上隐去。“你也太幼稚了,在军事会议上乱发脾气,嘲讽自己的同僚,却不能针对目前的困境提出有价值的建议。”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烦意乱。“然后你采纳的建议就是纵兵劫掠?”
“我也不想这么做。”拿破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现在没有选择。形势简直糟透了。刚刚接报,北线的莱茵军团遭到惨败,已经腾出手的奥地利又来对付我们了。9万奥军在查理大公的带领下再度开进意大利,并且在巴萨诺击败了马塞纳师。”
“无所谓的,结局已经注定。”我告诉她。“我们必胜无疑。”
拿破仑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马库斯,我其实早就想问了。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告诉我好吗?”
“我拒绝透露。总之明天我们要去接应马塞纳,对吗?”
“我不会去,我要去米兰。”
“去干嘛?”
“我打算帮意大利复国,让布莱克重新坐上王位。”她在椅子上落座。“重生后的意大利王国将是法兰西有力的盟友。它也会我们的军队提供一切所需的补给。”
“那眼前的卢卡城怎么办?我们围攻有一段时间了吧。逃出去的难民个个面黄肌瘦,甚至有人饿死。”想起那个小男孩倒下时的模样和那母亲的眼睛,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来指挥围城部队。把卢卡从叛乱分子的手中夺回来。”
“我?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她歪着头说,露出微笑。
“城里的守军有多少?”我问。
“5000左右,而且饿得半死。”
“东方的军事教科书《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也就是说我需要十倍于敌的兵力完成包围。你确定能腾出50000人让我指挥。”
“我确定你在瞎掰。”
“我对天发誓《孙子兵法》上就是这么写的。”
“就算真有,所谓的十则围之也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但现在的情况一点也不理想。”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只能拨出2000人给你。”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2000?敌人出击怎么办?”
“推出大炮,把他们轰回自己的军营。”
“也许你忘了,我的专业是骑兵。”
“亚历山大会担任你的炮兵指挥。缪拉和拉纳也会留在你身边。你们的对手只不过是群武装起来的流氓而已,毫无战斗力可言。”
“听你这么说我确实大感宽慰呢。”我缓缓站起身,打算告辞。“就这么办吧。”
“好的。”拿破仑也站了起来,像只养尊处优的猫似的伸伸懒腰,走向挂在墙上的地图。
我向帐门迈出一步,又一步,然后回过头,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拿破仑。“我让伊丽莎白失望了。我辜负在先,然后被抛弃。但我实在没办法啊!我好痛苦啊!”我知道在她面前说这些很不合适,但言语还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拿破仑在我怀中纹丝不动。良久,她伸手握住我的手。“每个人都很痛苦,马库斯。坚强起来吧!”
第二天凌晨,奥热罗带领大部分的军队前去和马塞纳师回合。拿破仑则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前往米兰。她如约留下了2000士兵,接着在我的目送下绝尘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当天的午餐是一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面包,里面甚至还爬着虫子。我忍不住丢下食物干呕起来。“我真应该去跟那块被我扔掉的硬牛肉道歉。”
“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蒂拉笑道。
“知足吧!城内的意大利人比我们惨得多。”亚历山大面不改色地嚼着面包。
一时间,我发现自己再度想到了那个被饿死的小男孩,顿觉毛骨悚然。
“阴相杀食”四个字在脑海中血淋淋地浮现。长平之战,粮尽援绝的赵军阴相杀食。人吃人!这是多么的不为人道啊!
恍惚间,某个沙哑刺耳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当人类没有了优雅的谈吐和华丽的衣饰时,和野兽有何区别?罗伯斯皮尔在轻声细语地提问,血红的双眼中烛焰狂舞。
“不……”我轻声说,浑身颤抖。
“你怎么了?”亚历山大把手放在我肩上。
“谈判!”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打算开出宽大的条件,兵不血刃地夺下这座城市。”
“我劝你别这么做。”亚历山大说。“如果我告诉你上一个被派往城内谈判的军官是什么下场,只怕你更吃不下饭了。”
拉纳抬起眼睛。“是什么下场?”
我忍不住发了火。“这么好奇的话,我派你去谈判如何?”
没人再说话。我在沉默中吃完了自己那份面包。
到了下午,缪拉和拉纳前往附近的村庄收集补给。亚历山大则陪着我视察前沿阵地。
“敌人断粮多久了?”我骑在马上,注视着卢卡城内冉冉升起的炊烟。
“至少一个星期了。”亚历山大回答。
“你觉得他们现在在吃什么?”
“马、猫、狗,老鼠……谁知道呢?”
“我们的人数只有叛军的一半,他们出城突围怎么办?”我不安地问。“方圆三十里内有援军吗?”
“没有援军,但我们有18门大炮,只要一开火,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敌人击溃。”亚历山大平静地说。“不必担心,城内的守军已经快饿死了。”
“但另一方面,饥饿也会激发他们拼死突围的决心,困兽犹斗。”我提醒亚历山大。“如果敌人越过大炮的火线,在一马平川的野地和我们展开决战,那我们必会被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敌军淹没。”
“马库斯,你考虑问题太消极了。”
我有些不高兴了。“你应该说我考虑问题越来越全面了。”
“遵命。你考虑问题越来越全面了。”他浅浅一笑。“我夸完了,开心吗?”
“有点!”我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在高耸的城墙上来回走动的意大利叛乱分子,感到越发的不安。“我们兵力不足,看来只能等着饿降敌人了。”
闭上眼睛时,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恐怖的画面:城内那些饿到极点的人们开始“阴相杀食”,骸骨堆积如山,鲜血淹没了街道。一群疯狂的人就在这样的地狱中拖着垂死的躯壳,相互猎取着同伴的生命……
伊丽莎白说过,她曾在被围攻的城市里待了几个月。在那段时间里,那女孩经历过这些吗?我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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