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在梦中回荡,持续不休。
我骤然醒来,回到自己的床上,渴得要死。天还没亮,寒风在街道上呼号,梧桐树的枝干不断敲打着格子窗。原来这就是炮声的来源。看来“铁马冰河入梦来”也是挺烦人的一件事。
夜空仿佛被蒙上了层黑幕,透不出一丝光线。粘稠的黑暗填满了整个房间。我披上斗篷走向窗边,打算将那根烦人的树枝弄断。抬手的刹那,窗户突然呻吟着自动向外打开,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黑暗中伸进来,抓住了我的斗篷。
我发出一声能让整条街的人都从梦中惊醒的尖叫,使劲全身力气甩开那只手,跌跌撞撞地朝房门奔去。
“是我,团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是迪昂。”
恐惧立时减半,我转身看向那位从窗户爬进来的不速之客。此刻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房间里的一切开始缓缓显形。来人确实是迪昂。
“该死,你神经病啊?”我低声咒道。
蒂拉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立刻冲过去抓住迪昂,把他塞到了床底下。“不要发出声音。 ”我嘱咐道。
门开了,穿着淡紫色睡衣的女仆站在外面。“怎么了,主人?”她关切地问。
“我……我梦见你跳进海里了。”我有些局促地在黑暗中挥着手。“失去你的恐惧让我在梦中失声尖叫。”
蒂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晚安。”她使劲把门摔上,脚步重重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走廊里传来交谈声,大概是家里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
迪昂从床底下钻出来,拍着衣服站起身。“好了吧?”
“好什么好?”我猛地将他推倒在床,骑在他身上。“你有病啊?会不会走大门?”
“可大门那边有人在监视。”迪昂回答。
“好吧,大概是罗伯斯皮尔的爪牙。”我说。“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到这?”
迪昂将他的逃亡经历和盘托出。宪兵前往瓦雷纳展开搜查时,一位老团长故意放走了他 。他本欲逃往奥地利,但敌人在路上盘查得十分严密。于是我这位学弟灵机一动,打算在巴黎暂避一时……
我只听到了这里,接着便睡着了,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已全亮。几只鸟儿在外面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迪昂蜷缩在被子里。长长的金发,娇小的身体,真是容易让人同女生搞混。一个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
穿好衣服后,我离开自己的房间来到厨房。蒂拉正在那里准备早餐。
“去找一下巴拉斯。”我对她说。“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完毕,随时能出发前往土耳其。”
蒂拉睁大眼睛。“现在?”
“现在。”我回答。“早餐就交给我吧,我煮鸡蛋的水平无人能及。”
等到蒂拉坐上马车前往祸国委员会后,我立刻跑进她房间,找到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和一双温暖的羊毛长袜,接着奔回自己的房间,把这些女装扔到床上,摇醒还在熟睡的迪昂。
“醒醒,把这些换上。”
迪昂满脸惊讶地看着蒂拉的衣服。“为什么要让我穿这些?”
“为了避开罗伯斯皮尔的耳目。”顺便满足一下我的恶趣味。“我先去马厩给那个红色大怪兽上鞍。你换好衣服后直接来找我。”
我不待回答便转身离去,大红马正独自在马厩里啃着干草。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牵出来,上好鞍辔。穿着女装的迪昂很快现身,金色的发丝垂至衣领,轻飘飘的长裙在地上婆娑。
“脸上的表情自然点,迪昂。”我翻身上马,把他也拉了上来。
红马越过庭院,将花园踏得一片狼藉。我在老园丁面前勒住僵绳,“告诉蒂拉,让她回来后立刻前往土伦登上法老号。我先行一步,不等她了。”这几天里,该登上那艘船的人都已上船了,只剩下我,蒂拉还有晕船的缪拉没有动身。
老园丁狐疑地嫖了眼迪昂,点点头。
到达巴黎的码头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艳阳之下的金色河水波光粼粼,漂浮其上的众多船只相依相偎。我领着迪昂穿过嘈杂的巷弄,来到一间简陋的小屋,奥柏正和缪拉找来的几名士兵在里面喝酒。
“她是?”看到迪昂,奥柏皱眉问道
我没有回答这个睁眼瞎的蠢问题。 “罗伯斯皮尔在抓他,我想走水路比较隐蔽。把他送到土伦的法老号上,迪昂将和我一起前往埃及。”
“迪昂?”奥柏震惊地重复。
我扫了眼屋内的众人,“但愿你们不会晕船。”我转向奥柏。“熟悉海域的渔民找到了吗?”
奥柏点点头。
“好极了。”
我离开码头,穿过人群,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安。所幸到旅馆的路上风平浪静。那个唱歌的中国女孩正在餐厅最不显眼的位置上咬着一块牛排,肘边还放着几个西红柿。她叫苏茗,我想起来。
“下午好,小笨蛋。”她对我挥挥餐刀。
“下午好,小妞。”我有些不高兴地反唇相讥。
“不是应该叫小姐吗?”苏茗将餐刀**西红柿。“大家都说军官学校出身的都是绅士,从你身上,我可真看不出来。”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裹着白丝的腿上。“一位b站的up主也说过,穿白丝的女孩个个可爱动人,但我打赌他没跟你打过照面。”
苏茗抓起西红柿扔来,我灵猫般闪过一旁 。西红柿砸在脸上,汁液模糊了视线,刺痛双眼。人群哄然大笑。真想教训那女人一顿,但是一定要忍住。我来这不是和她吵架的。
某位好心的侍者快步走来,递给我一张纸巾。我用纸巾擦擦脸,快步登上楼梯。缪拉正等在房间里。
“是时候启程了。”我告诉他。“现在就出发。”
对方无言地点点头,将马刀挂在腰间,披上黑斗篷。
外面传来了苏茗的弹唱声。我不由得驻足聆听。
“怎么了?”缪拉问。
“淯水吟。”我低语道。
“什么?”
“那首歌的名字叫《淯水吟》。”我告诉他。“如果你听得懂,就会知道歌词写得多么凄美哀怨。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和一个托身虎狼的女人在帐内寻欢,结果另一个尽忠职守的男人躺枪了。”静静地,轻轻地,我也跟着哼唱起来。“我本飘零人,薄命历苦辛。离乱得遇君,感君萍水恩。”后面的歌词我已不记得了。于是我推开房门。
一把刺刀闪着寒光迎面而来。
我反射性地向旁急闪。这凌厉的一击擦伤了脸颊,温热的鲜血如泛着涟漪的猩红瀑布般自伤口流至衣领。是有人出卖了我吗?震惊和茫然同时冲击着内心。缪拉的马刀已然出鞘。他荡开飞速袭来的刺刀,将马刀捅进对手的肚子。第一个冲上来的士兵颤抖着死去。但更多的人仍在攀登楼梯。
缪拉立刻锁住房门。“从窗户逃走。”他冷静地说。
我略一点头,跑到窗边,一跃而下,在墩实的土地上着地翻滚。苏茗的歌声还在继续,穿过嘈杂,萦绕耳际,声调悲凉,催人泪下。“天下正扰攘,四野多逃奔。”
缪拉翻下窗户,军刀在手。一名龙骑兵策马冲来,红披风在身后飘荡。缪拉抽出匕首,掷了出去。利刃破空而去,正中龙骑兵咽喉。对方摇摇晃晃地栽下马。
我径直奔向马厩,脸颊上的伤口不断抽痛,身后响起沉闷的马蹄声。“小心。”缪拉大喊。蹄声不断逼近,我转身看去,骑兵的军刀扫到头发,划出闪亮的银弧。那一击是咽喉是如此之近,连刀锋划过空气时发出的尖啸都清晰可闻。龙骑兵在前方策马回身,高举着寒光闪闪的军刀。他再次冲了过来……
“妾为失意女,君是得意臣。”苏茗仍在高歌。
缪拉纵马而来,挡住挥刀冲锋的骑兵。熟悉的嘶鸣声传来,大红马奔入庭院,横冲直撞,背上是一名陌生的骑手,穿着宪兵的制服。这家伙想牵走我的马,我意识到。
“来这。”我对马儿高喊,仿佛它真的能听懂似的。
枣红马躬身腾跃,昂首扬尾,将紧攥缰绳的宪兵甩落在地,风一般朝真正的主人奔来。我抽出军刀,飞身上马。后面不远处,缪拉已砍倒了和自己交手的那名龙骑兵 ,策马来到我身边。
更多的骑兵冲进庭院。缪拉毫无惧色地策马相迎,黑斗篷与红披风交错翻飞。两名敌人向我袭来,军马的四蹄在尘埃中飞速起落。“生死在一瞬,荣耀等浮云。”弹唱声穿过嘈杂,旋律渐渐激昂,宏伟的高音于高墙内回荡。
枣红马奋起四蹄向前怒驰而去。它曾是匹战马!我猛然意识到。一匹最好的战马!几年来受到的训练全部在脑海苏醒。竖琴的弹奏犹如阵阵波浪。我仿佛看到了苏茗的手指正在银弦上快速拨弄。
紧接着三匹马搅作一团,世界缩小成三把不断碰撞的军刀。这是另一首音乐,钢铁的奏鸣曲。一名龙骑兵砍中我的肩膀,我的回敬则利落地让他毙命。另一个敌人绕到我身后,但枣红马机警地转身,让我及时挡住了落下的军刀。对方举着马刀一次又一次地猛砍,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声。我咬紧牙关,挡下道道攻势,肩膀的伤口越来越痛,手中的马刀也越来越沉。突然间,我的马飞快地咬向对方的坐骑。龙骑兵的战马哀嘶着抬起前腿,将骑手掀落马鞍。
“我投降,先生。”落马的骑兵抬手挡住脸。“我投降。”
“你还是去死吧。”我告诉他,一刀劈了下去。
又一名骑兵迅速逼近,“去死。”他高喊着挥出军刀。我勉强挡下这一击,痛得浑身颤抖。缪拉飞马而来,呼啸的军刀随即埋入了骑兵的咽喉。他马不停蹄,继续向前飞奔。我跟着他向外面冲去。
十几名士兵举着滑膛枪出现在前方。“今宵共怡悦,明朝隔远津。”火药炸响,手指般的白烟冉冉升起。缪拉的坐骑身中数弹,轰然倒下。濒死的马儿在地上踢打着,发出人一般的惨叫。这一幕让我想到了死神。缪拉毫发无伤地起身,呐喊着冲向敌人,军刀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我也于此刻飞驰而过,挥刀砍向那些踉跄后退的敌人,手臂的动作却因伤痛显得迟缓笨拙。一把刺刀捅进了左腹,如此冰冷,令人止不住战栗。红马的脖颈也被刮伤,它惨烈地嘶鸣着,一如在小停泊场倒下的死神。
一名宪兵扯住白披风的下摆,想把我拉下马。他几乎就要成功。但缪拉猛冲过来,马刀带着一声尖啸劈落。宪兵厉声尖叫,抓着披风的手抽搐着落到地上,血自断肢喷涌而出,将雪白的羊毛料染得通红。另一只手将我推回马鞍,随即在红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记。发狂的战马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踢倒一名士兵,踏过躯体,冲出重围。于是,那个疯狂的地狱终于被甩在了身后。
当我回头时,只见缪拉正被半打敌人围住,另外半打人倒在他脚下。
我想起了和小男孩的对话。如果我单枪匹马被一打敌人围住,早就把刀一扔,举手投降了。
但是缪拉没有,所以他才是缪拉。
“来年淯水头,遗韵埋香婚。”苏茗带着哭腔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接着,曲终人散,竖琴的弹奏也好,钢铁的奏鸣也罢,全都归于寂静。只剩下孤寂的马蹄声,在街上“嗒嗒”地回响。
人马带伤而走,淌着血经过寂静无人的小巷。经过一个又一个拐角,一扇扇紧闭的门窗……
我不记得自己落马的,但我确实摔到了地上。
接着,一扇门开了。
“你没事吧?”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她大概只有十岁,留着长长的金发,穿着亮金色的连衣裙,怀抱着一个有着补丁的小熊玩偶。我挣扎着站起身,头晕目眩。
小女孩睁大双眼。“你身上全是血。”
真是烦死了。眼前突然陷入黑暗,地面蓦地迎面扑来。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肩膀和腹部的伤口已经**净的粗布包扎好了。小女孩端着一盘饼干走近,将食物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吃吧。”她抱起床边的玩偶。
外面的天色还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罗伯斯皮尔派人来杀我,是因为他察觉到什么了吗?缪拉按照历史来说不可能死的,所以没必要担心。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法老号,到了那里,一切谜底都将揭晓。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了。我掀开外衣下摆,果然有血渗了出来。小女孩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将小熊玩偶放在伤口上。血随即染红了布偶熊的耳朵。
“好点了吗?”她天真地问。
能好才怪。“好多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个简陋的小房间,天花板很低。没有窗户,阳光透过打开的门照射进来,无数灰尘在光柱间舞蹈。“这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你啊!”
“你父母呢?”
“爸爸牵你的马时被踢伤了,妈妈领他去找医生了。”女孩回答。
“真是抱歉了。”我将染血的布偶熊从伤口拿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奎妮。”
“再见,奎妮。”我说。“我得去远行了。谢谢你的饼干。”
“你的伤……”
“已经被你的布偶熊治愈了。”我打断女孩。
“它叫英雄。”奎妮骄傲地展示着那个玩偶。
“再见,英雄。”我干巴巴地说,觉得这么名字好蠢。
吃了几块饼干和水果后,我再度骑上枣红马。巴黎的城门并没有宪兵在盘查路人。五天后,我终于在一个黯淡的黄昏抵达了土伦的港口。迪昂第一个发现了我,指着筋疲力竭的红马喊了起来。
我几乎是摔下马背的。蒂拉快步跑到我身边,扶住我的肩膀。
我粗暴地将她甩开。“我自己能站稳。”
最后,是拿破仑领着我走上了法老号的甲板,就像她被皮什格鲁将军革职那天,我领着她走出大楼时那样。我们先来到了苏菲娜的舱房,后者妥善地为我处理好了伤口。里昂、霍斯、亚历山大、拿破仑……他们都在船上。但那天余下的时光里,我一直躲在自己的舱房,不见任何人。
当晚,黑暗的天空竟不合时令地下起了大雪。两天后,法老号航行至马耳他岛附近。
夜里,我独自站在船边,凭栏眺望大海,雪花在身边落下。
“您的伤好点了吗?”蒂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我没有回答。
“您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雪花仍在沉寂飘飞。
“等到了土耳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再度开口。
“土耳其,”我缓缓念出这个地名,吐息化作苍白的暖雾。“你真的以为我们要去土耳其吗?”
“不是吗?”蒂拉疑惑地反问。
“蒂拉,”我转身看向她,融化的雪水沿着脸颊流淌。“出卖我父亲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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