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并没有昏过去很久，睁开双眼就看见女骑士那距离自己不到五公分的脸庞，水汪汪的眼睛似乎就要落下泪来。
其实已经哭了。
“先生你快醒……啊，醒了，先生你有没有那里不舒服啊，先起来我来给你治疗。”她慌张失措，语无伦次，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岩把她轻薄了呢，“是我不好，是我太弱才让先生这么费心，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不要……”
“打住打住，救人要紧。”周岩摘下头盔，让自己的呼吸更加顺畅。他想要挥动法杖，让自己身上的土包恢复成脚下的泥泞，但念动咒文的一瞬间就觉得头晕脑胀——刚才的“天火”已经耗费了太多精神力，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放不出魔法。
“你先冷静一下。”周岩对女骑士说，“我们得赶紧出去，我应该救到了你老板。”
女骑士擦掉泪珠，和周岩一起刨开土包，然后两个人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刚才他们俩奋战的泥潭已经被天火烧的像因干旱而龟裂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皮肉的味道，还没熄灭的火星提供照明，让这片景象映入两人的眼中。女骑士双手捂住嘴，弯着腰，看上去正痛苦地忍耐呕吐感。周岩看着她摇摇头，一个人走向他做出来的泥柱，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将奄奄一息的商人背下来。
“喂，快过来。”周岩向那个女骑士招招手，“你老板受伤了，过来治疗。”
女骑士连忙跑过来，但她看了一眼，就连连摇头，泪如雨下，双手掩面跪倒在地。伤口从胸前一直延伸到肚皮上，血流如注，深可见骨，。已然回天乏术。
她能治疗伤势，不能起死回生。
周岩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他发现这个人翕动着嘴唇，似乎有话要讲，就对女骑士说：“他似乎有话要说，你想想办法。”
女骑士止住抽泣，双手持剑举在胸前，神色庄严。白色的光芒从长剑的护手处渐渐发散出来，飘入商人的口中，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十秒左右，之后商人一声咳嗽，悠悠转醒，虽然眼神涣散，但已经能发出声音。周岩俯下身，去听他最后的遗言。
“我身上……有最后一点……钱……”商人拼尽全力说出遗言，“把……证明书……交给我……妻子……钱……给你……”
说完这句话，商人便一命呜呼。周岩在商人身上翻找很久，也没见到什么“证明书”，只好去马车的残骸附近寻找。终于，周岩在一辆马车的箱子里，在一堆水晶原石中间发现这份纸质的说明书。这是“新约克底层荣恩石匠工会”开出的矿业资格证明，持有人是“卫斯理·芬奇与克莱尔·芬奇夫妇”，他们享有在“底层西区编号94地区开采水晶原石”的权利，看来这个商人就是“卫斯理·芬奇”。不过除了他的名字，其余信息一概不知，如果要找到他的遗孀，还要考周岩自己努力。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周岩将证明书用随手捡到的袋子装起来，走回来把卫斯理·芬奇手上的戒指除下，和证明书放在一起，“我保证，这东西一定会交到尊夫人手里。”
说完，周岩就拿起自己的头盔与法杖，一边琢磨着铠甲胸前的伤痕怎么修补，一边走上返回东区的路。
但没走两步，他就发现有个抽泣的声音一直在跟着自己。
“我说，你有什么事儿吗？”周岩回头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这个……啊……对不起，我不是……我……”女骑士说话时断时续，中间还穿插着哽咽的声音。
周岩苦笑不得，说：“我可是救了你的人，不是要杀你的土匪，至于害怕成这样吗？”
女骑士摇摇头，欲言又止，低头不语。
“怎么了？要和我一起走吗？”周岩试着猜测女骑士的用意。
她点点头，看来猜对了。
“那你把眼泪擦干，冷静一下，情绪稳定下来再上路。”周岩说，“这一路怎么着也得走两三个小时，我可不能拿你的哭声当伴奏。”
等到两人重新出发，已是午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除了两人不太同步的脚步声，就只有周岩身上的盔甲摩擦发出的响动，回荡在空旷的路面上。
“你为什么要来新约克呢？”周岩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连个头盔都不带，一身轻甲就跑到西区这么危险的地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接保护别人的任务，你……”
周岩话还没说完，本来沉默不语的女骑士又哭起来。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女友相处得不好——他实在是不怎么会说话。周岩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女骑士才收住眼泪，开始正常地回话。
“我是因为缺钱。”她说，“我是楚国麒麟学院的学生，本来年初的时候，我妈妈要寄学费给我，但她一直没寄，上个月又突然失去消息，我没收到钱。因为长期拖欠学费，我就被麒麟学院除名了，而我妈妈还是没消息，我有点担心，就过来找她。”
“看你这本事，在麒麟学院成绩不太好啊。”周岩说。
女骑士又不说话了，周岩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重，连忙道歉，这才免得她再哭出来。
“让先生看笑话了。”她说，“我成绩确实不好，尤其是剑术……我只是觉得探险家挣得多，从学院出来之后就能立刻给妈妈帮忙才去学院的……”
“那你怎么不去龙学院呢？”周岩不由得推荐起自己的母校，“当个魔法师应该更适合你的性格，而且也……”
“先生，你多久没回楚国了？”女骑士说，“龙学院已经关门了，因为招不到学生，三年前已经是最后一届毕业生了。”
周岩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最后一届毕业生，心中感慨万千，但不愿意表露出来，便引出下一个话题，自己脸上的阴霾转瞬即逝，说：“那你今年十七？总不可能刚十六吧。”
“……我今年十九，上学比较晚。”
“那你就别叫我先生了，我只比你大两岁。我叫周岩，岩石的岩，随你怎么叫。”
“我姓莫，单名一个‘宁’，宁静的宁。”
“可你哭起来的时候声音可不小啊。”
这句话又差点惹哭她，好在周岩道歉及时，莫宁才控制住自己。
“周……周先生，老板的遗言是什么啊？”
“让我把遗物交给他夫人。”
一阵难以描述的沉默。
“先生，我想和你一起去送东西。”莫宁说，“我必须去道歉。”
“不是我泼凉水，我觉得她原谅你的可能性非常小。”周岩停下脚步，认真地给出一些建议，“在这里，做生意丢了性命是常有的事，他的死只能怪他命不好，怪不得旁人，你没有必要……”
莫宁打断周岩的话，带着哭腔说：“我道歉，不是为了获得原谅的。”
周岩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爱哭鬼，有那么一点“骑士”的风范，有一点他在很多贵族身上都看不到的可贵品质。
“问你个事儿，你现在后悔什么？”
莫宁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男人不问她是否后悔，而是问她后悔什么呢？不过她没多想，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要是我在学院的时候再用功一点，就好了。”
“你这几天就跟着我吧，我带你去找他的遗孀。”周岩再次迈开脚步，“不过我可不负责帮你求情。”
“谢谢。”莫宁轻轻地回应，然后踩着虚浮的脚步跟上来。
“对了，一会儿回去给你身上加个魔法。”周岩目视前方，说着自己的安排，“咱们怕是要同行一段时间，有这个东西联络方便。”
“先生，你别逗我。”莫宁却警惕起来，她停下脚步，右手按在剑柄上，打量着周岩的背影，“没听说过能施加到别人身上的联络用魔法，你——”
“别担心，我保证没有问题。”周岩回过头来，打断莫宁的话，“那是我从龙学院图书馆学来的秘法，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介于信息统合生物芯片实现的简易量子通信系统’，听说过吗？”
莫宁听得两眼发愣，摇摇头。
“还有个短一点的名字，叫‘电话’，也没听说过？”
莫宁又摇摇头。
“反正挺好使的，用了你就知道了。”周岩摆摆手，迈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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