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th.Feb,AD.2348 缅甸,曼德勒】
北半球冬季的阳光无力地洒在曼德勒古老的土地上,丝毫无法驱散清晨沉重的雾气。持续了两百年的小冰河期和经年的战火让这座古老的城市失去了吉卜林笔下的棕榈树、驼铃和阳光。日不落帝国在远东的繁华已经落幕了四百多年,所有过去的痕迹都被时间抹去了。
一小队人马向着曼德勒郊外缓缓行进着,队伍中间是两架古老的火炮牵引车。车板上覆盖的亚联旗帜下,显现出矩形的轮廓。
这支队伍里,有中国人,有俄国人,有英国人,有美国人,也有日本人。他们有的是亚联的将军,有的是其他国家驻亚联的军事顾问。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仅是为了悼念两位年轻人,两位在几乎一定会失败的任务中成功拖住了五万赫利安人,为军队在奈比多的集结争取了时间,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却不幸殒命沙场的年轻人。
队伍在郊外的陵园中停了下来。人们都沉默着,墓地的气氛就像是冬日伦敦的夜雾一样沉重。
李渊站在队伍的第一排,他也像旁边的人一样,一言不发地将目光投向临时搭建的讲台。
两鬓斑白的军人,迈着稳健的步子,不紧不慢地登上了讲台。他身着的海军礼服上几乎延伸到肘部的金色条纹和他胸前无数在晨光中反射出夺目光彩的勋章表明了他的身份。
泛亚社会主义国家联盟海军太平洋舰队司令,海军上将楚冰扫视了一眼肃立的众人,用沉着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葬礼演说: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纪念两位为人类文明献出了生命的年轻人,泛亚社会主义国家联盟海军少校楚雨,和泛亚社会主义国家联盟陆军少校黄亦宽。通常,在这种场合中,我们会歌颂战殁者的英勇事迹,以求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慰藉。我个人也认为,他们在行动中所展示出的价值,也应通过行动给予荣誉上的充分奖赏,就像你们刚刚在这葬礼中所看到的一样。我原本希望这两位勇敢的人的声誉不至于因为他人的说法而受到损害,但是,当发言者无法让其听众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即为实情的时候,他是很难维持其语言恰如其分的......
............
“......我首先要说到建立这个国家的先辈们,因为在现在这种场合下,首先提及他们的光荣,这是公平的,也是应当的......
............
“现在,歌颂战殁者的最重要的部分,我已经说完了,因为我已经赞颂了这个国家,以及那些使它如今日这样强盛的人们......
“......不只是他们两位,还有所有与他们一样,在抵抗外来种族的侵略中牺牲的人们。这些人就这样牺牲了,但他们无愧于他们的国家。我们这些苟活于世的人或许可以祈求一个更为幸运的结局,但在战场上,我们必须要有坚定的、必胜的决心!我们不能满足于仅仅从字面上理解捍卫家园的含义......
“......因此,我不吊慰死者的亲人,即使你们就在这里,而是加以抚慰。你们知道,人生无常,生死有命。但是,像他们这样光荣牺牲,并引起你们的悲痛,这是幸运的。对他们而言,生命之旅与幸福之旅同步。我知道,或许有些人很难理解我的话,因为一个人绝不会因为缺少他从未拥有过的美好事物而悲伤,而是因为失去了那些曾经拥有的美好而悲痛......
............
“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已经尽全力履行了我的职责,而将被埋葬在此地的人也已经得到了他们应得的荣耀。我的讲话结束了,谢谢大家。”
这场演讲并没有在李渊心中激起任何波澜,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刻不断地凝视着楚雨覆盖着国旗的灵柩。他不记得俄国主教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道袍,也不记得身着中山装的亚联中央政治局常委在悼词中说了些什么,他只恍惚记得,在他把那套海军礼服和配套的军衔放在墓穴中,看着沉重的大理石板将它们一同掩盖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楚雨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边就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吧,永别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扎在他心口上。楚雨,还有黄亦宽的死,可以说都是他的过错。如果他当时能有那么一点儿主见,再坚持一下他的想法,结果会怎样?也许他们都可以不用死。
李渊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手,钛合金制成的金属义肢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了痛苦的嘎吱声。
“李渊中校?”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转过身,却发现说话的人是方才在葬礼上发表了那篇冗长演说的楚冰。他连忙敬礼,可是机械的右臂并不是十分听话,刚刚抬起来,却尴尬地卡在半空,动弹不得。
“我没打扰到你吧,中校?”楚冰抓住李渊失控的义肢,帮着他把它放了下去。
“哪儿的话,将军。”李渊有些尴尬地挽起袖子,重新调试了一下右臂的神经传感器。
“将军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李渊调试好了右手,重新整理了一下军装,然后立正,看着面前的将军。
“有,当然有。中校,我有一条命令给你。”楚冰的嘴角翘了翘,然后收住了脸上的表情,那张刚刚看起来还很随和的脸,现在已成了李渊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坚毅、果断、威严,还透露着一丝冷漠。
“泛亚社会主义国家联盟海军特别行动部队,‘陌刀’特种作战小队队长,李渊中校!”
“有!”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说话的力度却像是在对着十万人大吼一样。
“我以泛亚社会主义国家联盟海军太平洋舰队司令,以及我个人的名义命令你......替小雨活下去。”
替小雨活下去?李渊看着面前的将军,那张沧桑的脸和楚雨有些秀气的面庞似乎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这么说,站在自己面前的将军,就是楚雨的......
“没错,我就是楚雨的父亲。”将军的声音低沉的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他点了点头,然后越过李渊,径直向陵园外走去,留下愣在原地的李渊。
李渊愣了许久,才想起楚雨拜托自己转交的东西。可是当他终于从腰包里找出那块玉翁仲,四处寻找楚冰的身影时,才发现将军早已不知去向何处。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等等!”
李渊急忙追了上去,挡住了对方前进的路。
“请问,你知道楚冰将军往哪边走了吗?”
话一出口,李渊就知道自己肯定是问错人了。白发的少女用酒红色的大眼睛盯着他好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
少女身着白色的军礼服,百褶裙、长靴和长筒袜也都是以白色为基调。虽然披着白色的披风,还是能看出她身材的纤弱。少女的肩上挂着少尉的军衔,可她精致如人偶的面容和丝毫看不出军旅生活应有痕迹的白皙皮肤都在告诉李渊,这孩子绝不可能是军人。然而,李渊看到,少女的手上,捧着一束虞美人。那么,她应该是来扫墓的。不过,既然是虞美人的话......她是要为哪位战死沙场的人扫墓呢?
“那个......李渊中校,请问您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似乎是一直被盯着有些不舒服,少女皱了皱眉头。
“抱歉,是我失态了。”
李渊连忙侧过身,为少女让开路,然后转身,向着陵园外走去。恍惚间,他似乎看见,白色少女离开的方向,是那两座新立的墓碑。
............
“中校,你能告诉我,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有些沙哑的少女声音在身边响起,毫不留情地将李渊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嗯?”李渊疑惑地哼了一声,从手掌中抬起头,看向轮椅上的少女。也许是长期见不到光的缘故,少女的头发已成了灰白色,皮肤也是见不到一丝血色的惨白。
“为什么,哥哥会把这件东西交给我?明明说好的,会一直带在身上,可是......李渊中校,告诉我,哥哥一定没事的!对吗?”
似乎是把李渊的沉默当成了噩耗的预兆,少女再次询问的声音焦急了起来,她推着轮椅移动到李渊身前,将手中的玉翁仲在李渊面前来回摇晃。
李渊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少女的眼中,他分明看到了无尽的忧虑、无助、孤独,还有恐惧。她就像一株脆弱的植物,在凄苦生命的风雨中飘摇,而楚雨,就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那片遮风挡雨的屋檐,而现在,那片屋檐已遗失在暴风雨中。李渊不知道,少女瘦弱的肩膀,是否能够担起亲人逝去的重压。
楚雨啊,你可让我怎么交代啊......
李渊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不把实情告诉面前的少女。果然,他还是没有那份勇气。
“楚雨少校的话,他......他没事。”
李渊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迎上少女的目光。
“真的?那他......”
“真的,少校他,他只是在执行任务,你知道,呃,战斗的时候不好分心,而他又怕把这东西摔坏了,才托我把它带给你。”
李渊面对着少女仍带着疑惑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目光下究竟能撑多久。
“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呢?”
“少校他,现在正在南方执行任务,一时半会儿可能是......回不来了。”
“那,中校,你要和哥哥一起执行任务吗?”少女眼中的疑惑终于消退了,转变成一种期待的目光。
“嗯,应该要的吧......我想。”
“那可以把这些带给哥哥吗?”少女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希望,她从轮椅侧面的收纳袋中取出一沓厚厚的乐谱,把它们递给李渊。
“这是我新写的歌,哥哥一直很喜欢听我唱自己写的歌,所以,我希望能把这些谱子带给他,让他在南方也能听到我的声音!”
“好,好的,我一定把它们带给少校。”李渊苦笑着,将那一沓乐谱整理好,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
............
“......星如雨,已落尽,再无星火闪亮。神已逝,且祈祷,终不过是虚妄。归乡者的信仰,在流浪中斑驳凄凉,何处是故乡?无处是故乡......”
小巷深处的咖啡馆里,李渊随便找了一个还算清静的位置,从那沓楚雨再也无法收到的乐谱中抽出一张,轻轻哼唱起来。
“先生,您点的美式咖啡。”服务员说着,将一只盛满了咖啡的马克杯放在了李渊面前的桌上。
“谢谢,请再拿一包盐过来。”
李渊接过那杯咖啡,目光随即回到那张乐谱上。歌的名字叫《归乡者的方舟》,他实在难以想象,为什么楚雨会喜欢听这种饱含着绝望的歌。
不。也许,楚雨这么做,只是单纯地想让他的妹妹开心一点吧。
楚雨啊,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李渊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把思绪放回到眼前的乐谱上。那在绝望中漂泊的归乡者,究竟是在写谁呢?
“哟!这不是李渊吗?”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李渊有些厌烦地抬起头,发现一个明显不是服务员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他很快认出了来人的面容,那是他大学本科时的同学,陆枫。
两分钟后,两人已经坐在店铺最深处的小桌旁,看着桌上的两杯咖啡。
“所以说,这家店,是你开的?”
李渊端起放了盐的咖啡,啜了一口,看向坐在桌对面的陆枫。
“是啊,本科毕业找不到工作,只好自己出来创业。那时候感觉大学四年就跟白读了一样,不过现在好了。”
陆枫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倒是你,才三年不见,肩膀上都两杠两星了,胳膊也换了副铁的?”
“哪是铁的,主结构是哈维钛合金,外壳是曼德亚-伯利恒银钨合金。”李渊聊胜于无地反驳着,活动了一下金属的右手。
“在赫利安人那儿丢的?”
陆枫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李渊的右手。
李渊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对了,渊哥,刚刚你手上拿的是乐谱?”
“嗯,是的。”李渊再次点了点头,好像他唯一会的动作就是点头一样。
“你的手......还能弹琴?”
陆枫仍然记得,李渊在大学的时候弹得一手好钢琴,技术之娴熟甚至到了碾压音乐系大部分老师的地步。可是他不敢确定,李渊用这条机械的右臂是否仍能像过去那样弹奏钢琴。
“不,不是我的谱子,是我一个战友的家人托我带给他的。还有,用这只手,我可以在这里喝咖啡,也可以在键盘上一分钟正确地敲出六十个字,那我就一样能用它在黑白键上弹奏我曾经弹奏过的任何一首不论是巴赫、肖邦还是莫扎特的曲子。”
“好吧,渊哥,可以告诉我这些曲子都是写给谁的吗?”
陆枫想找点话说,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在他来得及道歉之前,李渊先开了口。
“楚雨。”
“楚雨?哪个楚雨?你们部队里也有个叫楚雨的?”
“不,就是我们班的那个楚雨。”李渊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他!哦......我搞忘了,你们当初好像是一块儿参的军。对了,他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他啊,说出来你别不信,他是楚冰的儿子。”
“楚冰?那个舰队司令?他是舰队司令的儿子?”陆枫的嘴拉的老长,自己同窗四年的同学竟是这样的来头,这让他很是惊讶。
“嗯,将军的儿子。”李渊又拿起刚刚那张乐谱,将自己痛苦的脸挡在了后面。
“那,他现在呢?”
“他啊,在仰光立了大功,现在当了少校了......”
“啊,官二代嘛,那正常。你说现在当官的不都喜欢这样嘛,参军混两年,弄个响当当的军衔,给自己镀个金什么的......”陆枫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渊散发出的越发冰冷的气息。
“是啊,挺正常,挺好的......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将军的儿子,他现在,已经......”
李渊紧紧地握着拳,金属的右手在重压下发出微弱的悲鸣。他蓦地放下乐谱,纸张在空气中划过,发出“簌簌”的响声。
陆枫注意到了这响声,于是止住了话头。
李渊端起咖啡,仿佛它是烈酒一般一饮而尽。在马克杯底部用力撞击桌面的响声中,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缓缓地翕动着嘴唇:
“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卷·悲剧的诞生,完。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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