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虽是露宿竹林,寒气重于平常,但是对于安同意来说却是最温暖的一晚上。遗憾的是,通世昌在多年以后才明白,当初发生的一切是这样的真实,这样的苦恼。
“我还未出世的时候,我娘就染了寒疾,所以生下我的时候就离世了,可能是疾病染给了我。打小我就体弱多病,所以爹爹和长风镖局的叔叔们对我都特别好。”安同意躺着,不经意露出微笑。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宠溺我。还骗我只是小毛病,不过从来不让我出去玩。而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听说过你们通家了,是大商人,赚好多的银两,但是他们的大公子却喜欢练武术,有时候还把教武功的打跑。哈哈!”
通世昌看着天空中,星星不多,云在追随月亮。
“他们拿了银子不认真教,自然要受些教训。”
“是啊是啊!我那时候就特别羡慕你了,你们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一个人,当这个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或者说这个人拥有让自己渴望的东西。我开始不断地找借口想要逃出家里,为了让身体快点好些起来,我不再偷偷倒掉那些难喝的药汤了。”安同意缓缓说道,也看着天空中的星星,看着云在追随月亮。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逃出来了,又被一条癞皮狗缠上,当我一直跑啊,一直跑啊,一直跑啊。你知道我当时最希望的是谁出来救我吗?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爹爹和家中的各位哥哥,或者镖局里面的叔叔,而是你,我只听别人说你有剑眉,眼神清澈,口鼻端正,长发凌凌,所以脑中就按照这些描述勾勒了你的样子,但是无论如何勾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我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几个泼皮,他们不怀好意,缠着不让我走,还要轻薄于我。我听说过有禽兽喜欢害人,却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害人这一说法,我想继续跑,但是却跑不动了。”
“难怪你轻功这么好,原来是从小练出来的。连狗也能跑赢。”
“胡说,明明是那只狗笨,不会拐弯,要是早发现它不会拐弯,我就不跑这么累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些泼皮追我这么久,你才来救我。”她眉毛下垂,合上眼睛,仿佛在回忆当年的事情。
“见到你我才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你的眼睛,我想象的少了一些生气,少了一些灵性。”
“这些拍马屁的话,对我不管用。你恶不恶心?”通世昌冷冷说道。
“怎么就拍马屁了?是真的!你知道把那些泼皮打退之后,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安同意有些红了脸。
“不记得了。”
“你说‘你没事吧?’自打那一日开始,我的病就莫名其妙的好了,我也不再学女红,而是开始习武,希望成为和你一样的大侠。”安同意用手捂住了脸,不让自己的笑容暴露在心上人面前,就如同海棠花为何总是在深夜才肯绽放。
“你看得到天上有几朵云吗?”通世昌问。
她很认真的用手指点了点,“七朵。”
“你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吗?”
“飘啊!”
“向着哪里飘?”
“这我怎么知道,风的方向吧。”
“很好,这样就对了。”通世昌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就被安同意捕捉到。
“为什么这样说?它们漫无目的的飘,生不知死从来,死不知何处去,怎么就好了?”
“人们总说,云是追随着,昼日追随阳晨,夜晚追随着星月。或许本该如此,它们才会有着存在的价值,究其一生也算不枉白活。可是又有谁能明白,或许对于它们来说,自由自在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不为苍穹,不为阳日,不为星辰,不为月色,随心所欲,要说是风作怪,我并不否认,但是我认为自在漂浮的它们才是最美的。”通世昌安静的说。
“所以呢?”安同意不理解。
“你就像它们一样,也许你本来就是它们,又或者说,它们就是你。你不需要太阳或者月亮来为你指路,你需要的是跟随你的本心。”通世昌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天空。“早些休息吧。”
安同意怎么会不知道话里的意思,不过她也不再说什么,看了一会云,便转向另一侧。
月亮不知道,云朵需不需要什么自由。因为云就是云。
不知月何去,云深归鸿处。
通世昌被胖大厨和店小二合力抬上了二楼,搬到了当初那一张床上。
“通公子真是痴情啊。”掌勺的叹了一句。
三儿则反驳道:“若是真的痴情,倒也不至于现在这副模样。我倒希望是假的。”
梦里头,过往的事情又一幕幕涌上心头,无助和苦涩。
通世昌一路追赶,最终追赶到前方的小城中。可是枫火二人早已不知去了城中何处,但是当他发现有几个小乞丐拿着贵重的珠宝在街上又蹦又跳的时候,才晓得自己还是晚了一步,他从乞丐来的方向,倒着追过去。
七弯八拐,才来到一座破城庙前,里面传来脏臭的气息,门前还停着那辆镖车,不过镖车上的封条已经被撕开,随风飘走,里面的货物早已被拿得一干二净。
无比失望的通世昌,一步一步走进破庙,佛像周身斑驳,裂纹随处可见,还有壁虎在其身上爬行,而佛像的头已经不见了。地上是诚心跪拜的枫火二人,不过当通世昌走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朝后倒在了地上。
检查过呼吸,确认二人已经没了生气,通世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思考着要怎么办。他当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愿意为此付出性命。更让他惋惜的是,那些接受他们恩惠的人却也记不住他们是谁,扔他们在这里求佛等死,不见流芳百世,却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名声。值得吗?
“我佛慈悲。”通世昌看着佛像虔心跪拜,磕头。在破城庙后边的泥地为二人挖了一个小坟,将二人埋在里头,最后再磕头跪拜三次,方才离开。
离开的路上,他不幸地遇上了这辈子最不应该遇上的人。
“你家小姐没事吧?”通世昌见路口有一女子呼吸不均匀,面色腊青,步伐不稳,便上前问去。
“没事的!休息一会儿便好了,只是这大街上也没有好休息的地方,而且我们的盘缠……”以为女仆面露难色的说。
通世昌慷慨从腰中掏出几两银子,说:“你们拿去用,姑娘休息要紧。”
奴仆没有多说,接过银两。而她们搀扶的女子听了之后,慢慢抬起头,看向通世昌。通世昌也不由得看去,怎知,这一看便是私定了终身。
“在下通世昌!”
“小女子,清菊……”
“清菊?莫非是那……”
“请公子勿要道出。”
通世昌环顾四周,才说:“在下愚钝了,放心放心!让我来吧。”只见他上前背起清菊,令旁边搀扶的女仆歇了一口气。“先找一处地方坐下再说吧。”他笑了笑,说道。
清菊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见公子满头大汗,应该还是在赶路吧?”
通世昌突然想起,城外,安同意还在等着自己。“敢问姑娘要去往何处?”
“景城。”
“巧了巧了,我也要去景城,这一行不妨由我为你们护航吧?不知意下如何?”
“公子好意,清菊心领了,只是……”
“不麻烦不麻烦。”通世昌说,“只是我见清姑娘眉头紧锁,是有什么心事吗?”
“公子这你有所不知了吧?我们小姐自从哪一件事情之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冬菊!”清菊娇喝一声。
“对不起!小姐……”
“原来是这样……是在下冒昧了……”通世昌顿首轻声说道。“不过也不用失望,若是日后能有谁可以使清菊小姐您笑,那么他一定是最好的人选……”这话说着说着,味道有些变味了,通世昌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好听,尴尬的低下了头,“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正有此意。”
“小姐?”一旁的女仆脸上迎出了笑意,自己的小姐似乎终于明白了,看向通世昌的眼神也更加尊敬。
“不知我能否由此殊荣呢……”此话一出,通世昌脸霎时间红透了,也许只有在喜欢的人的面前,才能放心的仍由自己胆小惊慌丑态的一面暴露出来。
清菊依然没有笑,但是声音更为温柔的说:“拭目以待。”
通世昌心头小鹿不停的乱跳,这一跳便是好几天过去。当安同意看到陪同一名女子四处闲逛的时候,心中怒气,恨意,嫉妒等各种不安交融混匀在一起时,终于沉积的怒火爆发了。
街头上,清菊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眼中还是不免充满了失望和不舍。而安同意则和通世昌不断用剑过着招。安同意不同往先那样出剑无力,相反这一次是招招用力过猛,以致剑招没了章法。没有章法的剑,说危险也危险,说不危险也不危险。
通世昌没有心情与她纠缠,故意吃了几招,才将她手中的剑夺过来,重重的扔在地上。“闹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安同意气愤地大喊。“好你个姓通的!说什么很快就回来!害我在那林子等了几天都没个影,原来在这里找小狐狸精来了!”她先是看着通世昌,而后又凶狠狠的瞪了清菊一眼。
“说谁狐狸精呢?!”女仆纷纷反击道。
“好呀!原来还有一群小狐狸精!吃姑奶奶一剑!”她迅速捡起地上的剑,要向几人冲去,却又被通世昌夺了剑,扔在地上。“够了!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了!”
安同意有些懵了,痴呆地望着通世昌,“为什么?我安同意,哪里对你不好了?为什么你要赶我走?”
通世昌没有说话,走向清菊,搀扶着她慢慢离开,回往客栈,把背影留给了身后那个女子。
“为何你要如此薄情!好!现在是我赶你走!不是你!走就走!姑奶奶我还不乐意待在你身边了!”她捡起地上的剑,在捡起的那一刹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悲情地转身离去。
至此之后,两人便只剩下两次见面的机会了。
清菊去到了景城,告诉通世昌,说自己的病需要西绝崖上的千年灵芝才能治好。她原以为能就此让通世昌断了自己的念头,谁知道这个男人犟脾气厉害的很,不撞南墙不回头。竟然一个人向西绝崖赶去,谁劝也不听,而且没多久就失去了音讯。
清菊令人去安家告诉安同意听。安同意听闻心都仿佛被纠下来,冲去景城对着清菊就是劈头盖脸大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人!为何如此……”突然她记起来,当时的通世昌对自己也是这般……
她知道这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又或许,出现了也不会再理会自己了。可还是无法忘记那些事情,她将当年自己藏起来的镖车中的钱财寻找出来,在景城建了一酒楼,通世楼。专门用来收集售卖情报,为的就是知道通世昌的下落。
而今通世昌回来了,清菊却是不在了,安同意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他,可还是和她预期的如出一辙。他是个狠心的人。
得知清菊已经离开的消息,通世昌几天不曾吃喝,不曾休息,坐在客房,呆呆地看着窗外天色,手中清菊送给自己的信物,哭了又哭,哭了又哭,若非三儿的药有奇效,这双眼睛怕是保也保不住了。不过还是被三儿讥笑“当初看起来像蚯蚓,现在没了眼睛,怎么更像蚯蚓了!”
这一切安同意自然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知道她得知,当今世上有一恶人易容术造诣极高,说不定可还有机会。通世楼开始不断寻找这个恶人,价钱甚至高达一千两银子,只有见过并能知道当时位置的都可以获得一千两。
就这样,终于安同意获得了那恶人的易容术。
“清菊?!”洛掌柜看到眼前的来客,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是当他再认真看一眼的时候,才明白,这不是自己的爱人。“唉,安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当通世昌看到安同意的时候,紧紧抱住了她。但是对于安同意来说,这个拥抱越紧,属于自己的就越发轻,越发的遥远,心如刀割不过如此。
“不对!这味道不是她的!你是谁?为什么要扮作清菊!究竟有何目的?”通世昌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子,厉声斥责她。
“我是……清菊呀……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安同意笑着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安同意!”他上前愤怒地撕开女子脸上的面具,面具是如此的虚假,可是这眼泪却无比的真实,无比的痛彻心扉。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喜欢上我!究竟怎样你才能不恨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呀!你说!”安同意扯开嗓子嘶吼,像一只发了狂的母狮子,眼中充满着哀伤和抑郁。她慢慢上前抱住了通世昌的腰,这一次他没有推开,而是眼中也是悔恨之极。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逼我。我根本对你就不是那种感觉……我对你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逼你?”安同意虽然不能相信,但话还是亲耳听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以为你明白的……”话哽咽在喉咙迟迟不能说出,就像吞了鱼骨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安同意放开了手,一步一步地倒退着,“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没有哭腔,没有愤怒,话说出来的平淡,说出来的死心。
“那……那样最好。我要休息了。”通世昌不再看安同意,转过身,吹熄了灯。
哀莫大于心死,哀莫大于心死,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真的死了吗?
配置面具的方子是青木恶人亲手写的,易容效果极强,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在上面添了一味有毒的东西。面具她不肯扔掉,一直放在闺房中,久而久之,身子骨越发虚弱。而她最希望的是在死之前能见一次世昌,但是可惜呀,可惜呀……
为此三儿将通世昌赶了出不笑楼,若无要事不得再进入其中,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而通世楼是安同意在世的唯一寄托,她将此留给了世昌,这一次世昌没有再拒绝。当他真正了解了安同意的心意之后,不再酗酒,不再犯嗔痴。只是喜欢在墓前边,坐一天,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去到了,便是坐一天。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坐着,没有生气地坐着,看着墓碑。
这便是通世楼的由来……
三儿逐渐放缓了速度,语速让人感到心灵的悲伤。商人早已泣不成声,若非亲耳相闻,还不知世上竟有如此荒诞滑稽之事。
只道是,伤心旧事难回首,莫笑痴儿怨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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