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雨急雁催南，人心移变神魂散。
“这日子怎么一天比一天冷啊！再这么下去，就要提前入冬了。”三儿浑身发哆嗦蜷缩在长木椅上。一旁的胖大厨笑道：“让你吃多一点，你不听，你瞧瞧我，哪里觉得冷？还有些舒服呢。”
三儿不想看他，光顾着自己抖着腿，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权当是扣我月钱了，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多添件衣服呗。”
“不行不行，穿多了像个胖子一样，而且正午阳气上扬，定是要热回来的，穿了又脱省的麻烦。”三儿抱下一坛小酒，开了布塞，沁人心脾的香气驱散了大部分寒意。
“我算知道你了，就是懒！”
“你喝不喝？”三儿问。
“喝！”
“那就少啰嗦，拿两个碗过来。”三儿没好气说道。
“要不今儿，咱们还是不做生意了，这风吹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三儿微微抿了一口，暖意逐渐流向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
“那可不行！掌柜的吩咐了，这几天有要客。而且万一掌柜回来了，看见我们偷懒肯定是要扣月钱的。”
“瞧你那抠门样，不就几文钱而已嘛。再说了，天知道，那要客什么时候会大驾光临，指不定看到对面合顺楼，一拐弯就进去了。到时候你抓他胳膊还是我捉？”
“抓他胳膊干嘛？”
“拉他到咱们店里来啊。”
“人家一心就是冲着咱们店来的，拦还来不及，干嘛要抓他来。”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行行行，你去关门行了吧？只准今天上午，天暖和了，立刻给我开咯！”胖大厨喝了一口酒，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倒是有些燥热了。
“就等您老这句话呢！”三儿有些开心的小步走到门口一侧，因为不想暴露在寒风之下，只好伸手去抓门。
这一抓可就坏了，不知打那边来了一精瘦的中年男子，猛地一撞，撞得三儿的手指是疼的钻心。“哎哟！”刚想大骂，那个不长眼的，没看到要关门了吗？！骂声还未出口，又被身后一个有些粗犷的女子直接撂倒在地。鼻子狠狠地撞到了地上，鼻腔一股热意，就着酒气从鼻子喷薄而出。“我的鼻子！”
胖大厨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当三儿被撞翻在地的时候，就立刻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二人看着店里的另外两个人在使劲地闹腾。
“今天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跑！有本事去百仙楼看女人，怎么没本事挨鞭子？”女子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有如婴儿手臂粗，男人胳膊臂长的，看起来有些弯曲的“鞭子”
“你那是鞭子吗？分明就是棍子！我可是你的相公！谁家媳妇会拿棍子抽相公的？！”男子声音颤抖地反驳，话说得直，骨子里却很虚，就像一只猴子在对着母老虎发威。
“你再跑可别怪我真的不客气了！”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自从入赘你们王家！有那一件事情是我真正愿意去做的！我不过就是一个傀儡！”
“你也好意思说是入赘！倘若你真的有那么一丁点本事！现在拿着棍子的就不是我！我再说一次！给我乖乖站在哪里，最后三下！绝对不多打！”
“我才不信！王仙舒！我警告你不要逼我。”男子惊慌失措，将桌上的碗敲碎，用尖利的一侧抵住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
“今天你要是个男人！就割下去！看看我会不会流一滴泪？割呀！”粗犷女子厉声说着，一点一点的在摧毁男子最后的精神底线。
人一旦上头了，不管什么事都是一股狠劲。只见他一手拿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然后摔在地上，另一只手拿着碎瓷器，“刺啦”一声，划开喉咙，鲜血飙出，溅到女子惊慌失措的脸上。
“你……满意……了……吧？”男子应声倒地，血液淌了一地。
“我的酒……”三儿虽然可惜自己的酒，但还是忍住了气愤，“以后吵架找别处去！出人命你担得起吗？！”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粉末白色，晶莹剔透，轻轻撒在了男子的脖子上，很快血液便停止流出，三儿听着他的心跳，虽然低沉缓慢，至少性命是保住了。
“掌勺的帮忙把他搬上去，我去拿些水和毛巾。”
“我相公他没事吧？”
“没事？命都快没了？你说有没有事！”三儿生气的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傻呀！”女子说完，看着胖大厨抱着男子上了楼，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哭也没有用！你在这等着吧，我去给他看看。”
“要不要叫大夫？”
“大夫？不用不用。你坐在这别给我们添乱就好了，还有这地，你可要弄干净了，呸！真不吉利！”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频繁点头。
三儿这才去后院端了盆水，肩上挂了几条毛巾，慢慢朝楼上走去。
当男子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一旁是瞌睡的胖大厨，而三儿则是无聊地看着男子，怕出了什么意外。他眼睛微微睁开，“这是？人间还是……”
“嘘！别说话！这是不笑楼。”
“我怎么还没……死……，我不是已经割开……”
“你命大，我身上还备着一包归魂散。”
“归魂散？救了我的命？你真是……在世神医啊……”
“我师娘教我的，要算神医嘛……半个吧！怎么样？还想死吗？”三儿讥讽道。
“不想了，不想了……，对了我娘子呢？”
“她回去了。”
“是吗？”
三儿有些不明白了，“嘿，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会儿想死，一会儿又不想死了？”
“我……我……下手的时候，就后悔了，但是手却停不下来了……一想到娘子……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心烦……哭着哭着我就想让她别哭了……也就不想死了……”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的。
“好了好了，别再说话了。”三儿有些不耐烦。
“我再请求神医你最后一件事，问完我就不说了。”他眼神中充满心切和诚恳，见了这副模样，三儿不由觉得身体发冷，比在楼下吹风还要寒冷，冷的有些恶心。
“说说说！”
“这归魂散的方子……能不能传授给我……我屁股上的伤，还疼着……想回去敷一敷……”
“这方子是师娘给我的，没有她的话，我不能随便外传……”
“是这样吗……敢问神医大人的师娘是谁？”
“百仙楼楼主。”
“原来是她……我说怎么闻着一股子药味……”男子细细回味。
“你见过我师娘？”
“我告诉你……你别和我娘子说……”
“死到临头了，还想瞒着？快说，不然莫说是你娘子，就是我也不管你的死活了！”
“那……好吧……我昨晚在百仙楼……见过她……”
“好呀！难怪你娘子会穷追猛打了！我平生也最狠你们这些负心人了！”
“我发誓……我发誓行了吧……我要是再去百仙楼！就教娘子打死我算了！”男子立下毒誓，不过他眼神又有些仿佛，“话说……你是怎么认识……百仙姑的……”
三儿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想知道？”
“想！”
“那你且耳朵听仔细了……”
三儿十四岁便离开了村子一个人在外头闯荡，当过小贩，当过仆役，当过杂役，也学老师傅卖过艺。可这钱来的太慢了，每次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日子苦得很。他第一次见到扒手就是在晚上饿着肚子的时候。
三儿看着身旁的几个比自己小的多的小孩，朝一个行人撞去，一个赔礼道歉，一个则顺手牵羊，将他身上的钱财给偷了过来，三儿一路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去包子铺买肉包子，去烧腊铺买烧鸡吃，馋得自己口水直流，泪水也不争气地在脸上欢腾。
看着小孩们一人一口吃着烧鸡，他问自己，尊严自尊能值几个钱？能填饱肚子吗？自己如今这幅模样，不能想方设法弄到钱就只能挨饿，挨饿就只能等死……
三儿每一天都跟着那些小孩，学习各种偷财的技巧，三儿从小记忆很好，看一遍的事情，就能完全记住。虽然脑子想的和实际动手做的有差距，自己也因为胆小错失机会，或者被人追赶，再惨一点就是被毒打一顿，但是经验一点一点堆积，他的手法也越来越高明，自己一个人就能从别人囊中掏走自己要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不过这个人不是和自己一样还是个小孩，而是年轻人的模样，从手上的老茧和伤疤，可以断定和自己一样都是老手了。但是三儿不信这个邪，别的主都不挑，专门瞄准了这个人。挑了一个人多的地方下手。
“疼！疼！你放开我！”三儿拼命挣扎着，手被年轻人抓着，一路拉倒一处巷子后边。
年轻人松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行啊小子！抢生意就算了，还抢到我的头上了！你爷爷我要是有钱，也用不着去那些人挤人的地方了！”
三儿低头没有说话。年轻人又说：“不过我看你这手法挺厉害的，谁教你的？”
“我自己看着学的……”
“看着学？”年轻人感到好奇，“那你给我学一下这个？！”年轻人走向路人，施展了自己的技艺。他选了一个提着一袋东西的中年人，在中年人身后，扯了扯他手中的东西，趁着中年人回头的功夫，绕到他的身前，手一探，便凭空多出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而中年人并未察觉这发生的一切，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继续走着。
年轻人回到巷子，得意的看了看三儿，三儿面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你去试一试？”年轻人想看看这个小孩有没有这个胆，毕竟一个人动手要比一群人下手危险多了。他本以为三儿会害怕的不敢过去，谁料不一会儿，三儿的手中便拿了两袋东西，而街上两个人纠缠扭打在一起。口中还囔囔着：“还我钱！敢偷我钱！活腻了吧！”
年轻人有些吃惊，这个小孩似乎一点也不必自己逊色，只是技艺需要磨练，也需要多长长见识。他很愉快的带三儿回家，
说只要跟着他，保他餐餐有肉吃。三儿一开始是半信半疑的，毕竟说不定这又是这个扒手的骗术，是在觊觎自己手上的两袋银两，不过当年轻人随手将自己手上的钱袋子扔到他手上时，他才开始较为信任这个人。
当他们二人来到家的时候，很久一段时间之后，三儿才发现自己的两袋银两已经被顺走了，而自己手上的年轻人给自己的那个银袋子，里面只不过是一些石头。当初他根本就没有动手，只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了一个表演，想到这里三儿虽然气，却也气不起来了，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对了还没和你说我叫什么，我叫徐乾坤，天乾地坤的乾坤。”徐乾坤一边吃着手中的烧鸡腿，一边说着。这是三儿给他教的学费，别的银两什么的都不要，就要一只油多肉多的烧鸡腿。
“韩成……三……”他看着师傅手上的鸡腿，咽了咽口水。
徐乾坤自然知道，这小子盯着自己的鸡腿，便说，“成三，成三，难听死了，我唤你三儿怎么样？”
三儿点了点头。
“你瞧这些肥油，吃下肚没有一点营养，还容易变胖生病，那你知道这些油有什么用吗？”
三儿又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不知道。”
“解馋！”他在三儿面前挥舞了鸡腿，甩出油水，而后一口咬下去，略显浮夸的表情，令三儿恨不得将鸡腿抢过来。
“你要是能碰到，仅仅只是碰到我手上的鸡腿，我就给你咬一口如何？”他握着鸡腿，在三儿面前直直的竖着。三儿没有回话，而是直接伸手捞去，只是没有捞着。
“好小子！我还没说开始！那好！现在就开始吧！”
三儿双手不断朝鸡腿抓去，但无论怎么抓，都只是抓到空气，或者飞出来的油，舔了舔肥油，眼中更加充满着渴望。而徐乾坤只是手腕不断扭曲旋转，整个人的身体并未动着，鸡腿在他的手上就像仙女一样不停翻滚着跳着舞蹈。
“看准了！”徐乾坤的手腕速度不断加快，快的三儿几乎看不起鸡腿的形状。“看准了！鸡腿还是鸡腿，它一直都在这个位置没有变化过。看准了！不要用手去看，要用眼睛去看。”
三儿听他的话，手也不乱动了，眼神像一只狼的眼神，死死盯着。眼睛开始慢慢习惯了徐乾坤的速度，手也没有颤抖，而是特别的稳定。在摸准了鸡腿下一个位置时，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碰到鸡腿的一刹那，他几乎是要笑出来了，而徐乾坤只是有一些惊讶。
只不过鸡腿并没有被徐乾坤抓住，而是滑出了手，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到了地上，被寻味而来的野狗叼走了。
三儿快要哭出声，“我的鸡腿……”
徐乾坤干笑一声，拍了拍三儿的肩膀。“哈哈！没事没事！师傅给你买更大的鸡腿！不！鸭腿？还是鹅腿？！”
三儿的眼睛在这时笑的眯成一条线，自从从村子里出来，自己似乎从未这么开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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