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很知趣地退出了房间,悄悄地,没有让感情专注的朝月察觉到。他打算事后给翼神菁英一条信息,把途经星系的问题留到议事厅去解决。他像无意间闯进女孩房间的中年大叔般,狼狈地离开了那条走廊。
他一边骂着“不过就是翼神,还来这出”,一边在心里升起了巨大的疑惑。翼神和人类那无可动摇的区别,在他心里模糊了。
操作个人移动终端发送完通知朝月来议事厅的信息,艾克先行向议事厅走去,朝月短时间内不会赶到,此刻那里是个适合思考的开阔空间。艾克需要去重新整理下,手上翼神和人类的资料。
他正这么想着划开议事厅的收缩门,却看见先行者已经占据了这片思考空间。老俞夸张地躺在方形会议桌上,摆着“大”字,一双老眼空洞地盯着打开了全景的穹顶,星空的荒凉笼罩了这片空间。
“你……在做什么?”
在多重惊讶和怪异的刺激下,艾克反倒觉得平静了,剩下的感情唯有不寻常。虽然老俞没有恐星候群症,但在那种疾病流行的当下,将自己放置在易于引起病症的场所,实在过于异常。相比之下,一个老年人在公共场所的会议桌上摆“大”字,根本不值一提。
“体会,他们的感受。”
老俞依旧平躺着,只是侧首过来,目光难言地平静。
“他们?病人们?”
“嗯。”
“不怕自己也患上?”
“嗯。”
对话终结,时间又重新冻结回了星空的死寂里。艾克觉得背脊发凉,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动弹一下,全身的血液都会冷掉,于是他关掉了穹顶的全景透视。
“一会儿,要用这里开会,想体会,回自己房间体会去吧。哦对,正好不用去叫你了。开完会,再体会去吧。”
“终于发现途经星系的问题了吗?”
老俞起身,离开方形桌,他呢喃得很小声,但还是被艾克听到了。
“终于?这个意思是你老早就……”
艾克觉得自己喉咙里有团火,就要喷出来了。他单方面地认为老俞是看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在讥笑他,他怎么也没法承认那颗老木头能够比他更早推算出ZZ0-00的运行轨道。
“嗯?有人?”
收缩门尚未打开,那头已经传来了朝月的声音。艾克压下火头,看了看悬浮窗口上的时间,看来朝月也提前过来了。老俞松了口气,他无意刺激艾克,不小心把想的话呢喃到嘴上,恐怕是被扰了清思的小小报复,但对方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出乎他的预料。
朝月划开收缩门进来,两人已经平复下情绪纷纷落座了。氛围驱使下,朝月也坐了过去,三人成三角围着方桌坐下,彼此距离几乎相等。
话题很快开始,艾克简述了途径星系是大量虫魔驻留地的事情,进展意外轻松,没有任何问话打断他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说明。老俞尚且不说,就像连朝月也事先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一样。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但不难解决。”
说明刚结束,朝月就开口了,尽管她声音柔和,却在艾克听来非常刺耳。似乎会意到了艾克眼里的凶狠,朝月没等他追问就进一步解释了。
“既然绕过虫魔驻留地会错过时间,不绕过去就行了,我们直接穿过虫魔驻留的星系……”
“你在开什么玩笑!?”艾克终于抑制不住了,站起身来喝问“难道半成品刑死者的你,能在整个横穿星系的过程中保护这艘船不坠?别开玩笑了!就算八个刑死者都来了,也不一定能做到。至于这艘船上,直白说你就是最强战力……”
“当然不可能、做不到。”
朝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却轻快地承认了对方的观点。
“但有人会保护我们——ZZ0-00到这个坐标是干什么来的?”
话音坠地,老俞畅快地笑了起来,并且拍起了他干枯的手掌。艾克紧缩眉头,表情就像吃下了一只虫子,几次想张口反驳、呵斥却都没发出声,最后只得坐回去。
没人能开口赞同这样疯狂的提案,哪怕是老俞的笑声和掌声,其中都有讽刺和自嘲的意味,但这是唯一的道路。
星航台。
宽阔的空间被关闭了全息影像设备,而沉入幽深,黑暗像粘滞的液体填满了这里的空荡,因此也显现出了诡异的充实。少数开着的几个浮空窗口里飘过简略的信息,略显老态但仍旧白皙的手掌在其上抚过。
作为ZZ0-00的最高指挥台,关闭掉星空的成像是很罕见的,这就像正在狩猎的猛兽,困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矛盾,不协调。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这里的主人,对整个翼神和人类社会有着最高裁决权的红衣X,患上了恐星候群症。
停下对信息的审阅,红衣下纤长的手指触到眉心,想抚平那里皱起的纹路,却为触感更添心纹——在科技调节下依旧年轻、光滑的皮肤,也不禁因为岁月和心态的转变而透出老气,更何况戴上越来越多的世俗枷锁、日益不堪重负的人呢。
她终于发现了矛盾的源头,她并不是狩猎的猛兽,而是被狩猎的猛兽,当意识到怎么也逃脱不了猎人的枪口时,终于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这交换肺腔里空气成分的行为无法给她带来像样的释放。她需要彻底的调节。
纤细的玉枝摸索向桌台的隔层,里面是整齐排列的玻璃针管,其中是乳白的温软液体。X摸着玻璃管冰凉的触感,终于触到了针头上的胶帽,她急不可待地剥开,将圆润的拇指触上了针头,落红划过指尖,随之液体注入,**像电流一样通过神经直达大脑,意识的空白在这一瞬形同永恒。
然而当瘫软在桌面上的X重新醒来的时候,信息窗口显示的时间仅仅跳过了两秒,她整个人却完全的冷静了下来,思绪像凝固的湖面般透彻。她立刻捕捉到了信息窗口中那则闪烁着红光的特殊讯息,但即便这样,记录仍然显示她延误了两秒才进行处理。
“传送目标地附近发现幸存友方,信号显示为‘极光号’,警告处于虫魔驻留地,更优先级信号显示为‘钥匙’,警告处于虫魔驻留地。”
讯息跳动着刺眼的红色,等待处理的光标像是刀口划开的伤痕。
“请求显示战力对比信息。”
X飞快地输入了指示,但蓝色的字符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安心感。
“虫魔驻留军团对我军,战力比,3比4。”
“变更折跃标的地,全域下达红色战备提示。”
并非对相近的战力差视而不见,也非不明白这座移动堡垒是人类和翼神最后的军事力量(即便说是最后的希望也不为过),但“钥匙”的存在是翼神、人类社会得以维系下去的核心,她相信无论历代哪一任X,都会做出和她一致的抉择,战力差的询问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
“被虫魔盘踞的恒星没有光和热。”
艾克曾经阅读过不少关于虫魔驻留地的书籍,但每一句都像是古老又黑暗的童话。
“引力紊乱,星系成了打翻的沙盘。”
荒谬的比喻,可笑的措辞。艾克隐隐能感觉到,和虫魔接触越多,作为人类和翼神的成分就会开始发生变质。所以那些研究虫魔的人,同时也是被社会高度警惕的人。作为政客,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得相当小心。这既是能够帮助他往上爬的云,也是能轻易砸得他粉身碎骨的石。
“人类认知的规则和秩序开始全部错乱,混沌成了确实存在的事物摆在你眼前。”
把控风险,是艾克迈向高处的得意之技,因此尽管他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做着控制人们对虫魔的认知的事情,自己却如饥似渴地嗅着混沌的味道,尝遍所以关于虫魔的典籍。
“尽管难以言表,但我并不是不可知论的卫道士,我的工作是用诸位已知的事物向诸位阐释未知。我希望你能想象一个生命体,越原始的越好,最好是还连着母体胎盘的胎儿,而那一整个星系就是一个胎儿。恒星、行星、卫星、陨石碎片、太空漂浮物……这些所有的东西都被巨大的、粘稠的黑红连接起来,成了一个整体,星系一般大的生物在宇宙中生存。至于那些年复一年冲击着我们太空城阵列边境的,只是巨大生物的排泄物。
“很抱歉这只是一个比喻,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因为只是远远的观望和研究,就几乎让我毙命于此。”
艾克把它们当成古老时代的传说来看,而这些书籍也确实很古老,是他那早已死去的祖父辈留下的,至于今天,他几乎没有看到这类的书籍。艾克也曾经幻想过自己亲临传说的一天,就像小孩子们阅读童话,都会想象王子与城堡、巨龙与勇士,但是当这些文字变成实景定格在眼前的时候,艾克只有战栗与求死的欲望,仿佛他穿过时间的流逝、看到了留下这些文字的研究者的颤抖和疯狂。
“太难看了哦,艾克。”
尽管一直很反感朝月的声音,但此刻她的话语,就像是救赎的神音。
“呵——”艾克习惯性地冷笑,却发现干渴的喉咙发不出声,但勉强拼凑的语言至少还有讽刺的职能,“作为计划的提出者,现在后悔也是来得及的。”
并非单纯的讽刺,艾克打从心底里希望趁着步入未深及时撤离。哪怕他一开始的打算是,如果要让夕象错过这次机会,不如让这艘船配他陨落在睡梦中。
“怎么可能。”
然而翼神的菁英把这完全当成了挑衅,凝视远方的目光愈加郑重了。
“朝月殿下,第一波释放的饵食已经被吞噬干净,请设定扫射的具体参数。还有,艾克阁下,要是没什么手头有空的话,请来第三工作间帮忙,那边的轴承装置过热了,需要人为冷却,现在正人手不足。”
听到这句话,艾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指挥台。平时要是老俞这么跟他说话,他早就发作了,而这次他完全没有在意话语的内容和态度,只要能让他离开这个足以俯瞰大半个“胎盘”的地方,什么都好。
本来艾克是不服气朝月被安置在最高指挥的位置上——这艘母舰做了诸多改良,就是为了让人类也能驾驭,而现在最高指挥台上还是翼神,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翼神处理信息的能力卓越,就算为了生存率考虑,也该让朝月担当这一职务。于是,最终他就成了从旁辅助。
然而此刻,被恐惧驱使着赶往第三工作间的艾克早就忘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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