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0-00，星云崖。
自从不速之客们离开之后，老人又恢复成了那副待饲养的状态，时而死寂如灰，时而疯狂如火，只是邱陌珞再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本来，如果不是那两个无理的闯入者，邱陌珞甚至都不知道老人是会说话的。或者说，相处数年却没说过一句话的古物，突然发出厚重却清晰有力的声音，才更让邱陌珞讶异。
邱陌珞是没那样常年不说话却不失去语言能力的自信，所以即便没有倾诉的对象，他也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而且往往还是指责老人、甚至咒骂老人。起初他还是小声地说，后来他直接粗声粗气地抱怨了，甚至还期待过老人会不会因为他的话产生一点反应。
然而丝毫没有，常年来老人似乎就是把他当成清洁和送食用的工具，就算工具偶尔故障一下，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也是难免的，何况他是能够自我修复的工具。
因此老人那天突然开口，比闯入者的到来更让邱陌珞惊恐万状。这就好像医护人员常年照看的植物人猛地坐了起来。
“小鬼，是叫……邱陌珞对吧。”
然而植物人又坐了起来，毫无征兆。正在一边统计数据的邱陌珞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去，他手旁成堆的指令窗口在他夸张的侧翻运动下全被触击了一遍。笼罩整个空间的全息投影的群星光谱图，随之闪烁成一片混乱的彩霞。
“这么些年，谢谢了。”
似乎是早就做好了数据记录，老人的声音没有因此有任何扰动，反而像醇酒般温厚。
“突突然，说什么呢？老东西。”
邱陌珞惊慌失措地爬起来，一边恢复指令窗口，一边把视线的余光瞥向老人那边，他不敢正眼看这个莫名其妙的老怪物。余光里，老人仍旧背对着他，仰头看着逐渐恢复起来的星云光谱。
“我们就要死了，人类的宇宙就要死了。”
“开什么玩笑，不是你说的，虫魔的目的不可能是毁灭人类吗？”
“当然不是，虫魔的目的是毁灭自己。而你也是知道的，没有狼群的草原上，鹿群也会迅速灭亡。”
邱陌珞没法再安静下去，他很快结束了指令窗口的恢复工作，几乎是四脚着地冲到老人跟前，他跃过老人的后背去看老人的脸。那张皱纹满布却仍旧轮廓锋利的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往日沉寂时候的平静，也没有鲜活起来时的亢奋，只是空无、呆滞。
“虫魔不是不死的吗？虫魔诸王不是有着宏愿遏制它们的死亡冲动吗？它们怎么可能毁灭自己，它们如何毁灭自己？”
“宏愿？宏愿事实上也只是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而已。有的虫魔诸王明白了这一点，仍旧套着枷锁，因为它们已经套了太久，如果脱去，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而死亡的解脱又太过不易。但是这么多个纪元过去了，总有反抗者出现，所以群星的光芒都熄灭了——这对虫魔来说是极致的兴盛，但盛极必衰，这场过于异常的战争，它的实质目的是为了达成全体虫魔的解脱。”
“怎，怎么会这样……这有可能做到吗？这样一来，清道夫文明的安全保障不就没有了吗？”
“是啊，没有了，人类又要重新面对真正的宇宙了。当极善的翼神和极恶的虫魔都消失的时候，混沌的深渊将重回人类眼前。”
老人的声音像是丧钟，在邱陌珞的脑袋里回旋，他明明离他那么近，却像是隔着不容跨越的界限般遥远。突然死寂下来，于老人并不鲜见，那不是存在于说话和不出声之间的死寂，而是动物和静物之间的死寂，但往常的无数次都不如这次来得彻底——老人的眼中空无一物，连眸子里的浑浊都停止了流动。
邱陌珞恍然有些怀念，自己和老人初见的时候，倒不是那时候老人有多么不同，只是那时候自己一无所知——不知道诺勒瓦·查德，不知道清道夫文明，只知道人类、自己，翼神、理想，虫魔、罪恶。
极光号，资料库。
艾克凑在光亮微弱的信息浮窗前，周围暗到无法判断出空间的深度。他飞速浏览着划过浮窗的目录，目录清一色都是“渔味味增鲜虾清苔”、“五谷粗粒稻香茄汁”之类的字样。
滑动停下，艾克伸手点开“辣觉清醋骨髓汤”，大片的配料表延展开多个浮窗，其中不乏清晰的原料配图。
正当立在艾克身后的朝月就要以为庞面老板真的是在找面料配方的时候，艾克变魔术般输入了一条指令，浮窗里所有的文字和配图都变了。第一时间映入朝月视觉的配图全都是同一个人——诺勒瓦·查德。
“这个是真正的诺勒瓦·查德，你们在ZZ0-00见到的那位，当今‘对虫魔研究’的主研。当年那场战役，政层报表是夕业战死、诺勒瓦幸存移居沽朴森，事实上是夕业用了诺勒瓦的名去沽朴森，真正的诺勒瓦从此消失成为‘对虫魔研究’主研。”
“但这个两个人并没有断开联系，夕业出版的故事里有给诺勒瓦的信息，于是我就在想，诺勒瓦也需要有一个手段，回馈给夕业信息。”
“你追查这些，不要紧么……”
朝月蹙起眉头，有些为难地张口，艾克却抢在她之前说了。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无法帮到你们什么了，夕象的意思也是让我把你们送达AC1-4之后就回ZZ0-00，但这是我最后能做的，我不愿意看到所有人都因为真相的可怖而却步，哪怕我已经是却步的那一个了。总有人要到达那里，不属于任何人、任何立场的真实。”
说到这里，艾克一向锋利的声音变得哽咽了，他艰难地侧过脸去，但朝月能够想象他侧脸的不甘。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更多，哪怕我知道深渊在哪里，但如果不涉足其中，你们就不会看得真切。”
“嗯，我代所有即将离船的‘船员’表示感谢，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朝月郑重地后退、行翼神军礼，然后悄然退出了深暗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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