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天花板反射着惨白的天光,朝月再一次睁开眼睛,但无论睁开多少次,这个世界都不再有颜色。黑白的刺目里夹杂着无数灰色的细节,就像古老时代的静默画,然而这幅画却时时刻刻都在运动着,远处的城市仍旧是那部巨大的机器,只是此刻褪去了色泽,变得陈旧而迟钝。
“你究竟要在这张床上躺到什么时候?”
四方季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玩弄手里的数据终端,语气上完全没有愤怒,反倒像在悠闲地问候,就像问“打算什么时候吃饭”一样。他穿着深色的衣服,成了这个白晃晃的病房里唯一的重色。
“除了伤到眼角还有失去色觉以外,检查报告上没有任何的问题。眼角的伤也只是很浅的割伤,并且和你失去色觉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医生早就说过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方季终于从移动终端的投影成像上抬起头来了,他从裤包里伸出的左手缓缓展开,其中赫然是被透明袋子封装起来的耳机和发饰。上面的血迹是否还留有红色,朝月已经无法辨认。
“是因为这个吗?”四方季直视着朝月的眼睛,然而这次她却想要逃开,那活力四射的太阳竟然躲躲闪闪地移开了视线,“你没及时赶到,这有什么好自责的?那样的无差别袭击,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朝月彻底不去看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黑白的城市,修复的速度意外的快,几乎已经看不出两个月前的伤痕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没及时赶到?四方大少爷不是根本就没出席学园祭吗?”
朝月仍旧看着窗外,语气平静,四方季却仿佛感受到了她刀锋般的目光。
“你也怀疑我?”
四方季蓦地起身,手上的移动终端滑落到地上,投影出来的画面刚好进入朝月的视线。那是这几天来的新闻,其中标题字体最大的一则是“四方财团继承人袭击当天被召离城市,是否巧合”。
眼角抽搐着撇开了脸,四方季捡起手机转身离开,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从我加入学生会那天起,我就在你的移动终端上装了定位装置,所以我清楚你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学生会……”
“哈——什么啊,你该不会说你喜欢我吧。”
“我们翼神有这种感情么?你以为我是谁啊——你,凭什么比我更加耀眼!那个时候败在你手下,真是我有生以来的耻辱,看看你现在这种败狗的样子。”
四方季略略扬着头,斜睨着眼看身后的朝月——很好、她眼里的光又回来了。
“我迄今为止留在你身边唯一的目的就是彻底地洗清那天的耻辱,然而现在的你啊,都让我后悔自己把你从那堆废墟中挖出来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在我的移动终端上安定位装置喽?跟踪狂。”
“随便你怎么想。”
四方季把话音抛在身后,跨出病房,却被朝月的声音截住了步伐。
“下个月的毕业竞技赛,我仍旧会赢。”
四方季没有回头,径直地离开了,但他很清楚,大家的朝月重新回来了。
“你有勇气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黑影的声音成了朝月新的梦魇,并且无论白天黑夜都回旋耳畔。这个世界太大,朝月无从得知,然而那无机质的冰冷声音吞吐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恐惧就是独一无二的真相。
十七岁的自己,就算杰出,也还是太过弱小。
回想起来四方季的安慰,倒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朝月并非悔恨自己没有及时赶到,而是就算自己及时赶到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唯有战栗着跪倒在那高峰般的黑影面前,尽管对峙的那一瞬,自己还错觉能够与之抗衡。
“它们”迟早会到来,她认为她早就准备好了,不再像梦中那个年幼的小女孩般颤抖,但事实上没有任何改变。
这么想来,盟战的毕业竞技赛倒更像自欺欺人——全学园四千多人仅有一百人能够奔赴前线,筛选机制的确足够严格,但是陪人类玩过家家的十七岁幼雏再怎么优秀,又有什么用呢?
朝月不是不明白这所学园的政治意义,让翼神和人类共同学习,更加地明确保护者和依赖者的关系,从而将之渗透到未来的共荣社会中——事实上这种关系,的确也在往良好的方向上发展,朝月和方缘的信赖并不仅仅存在于她们两人之间,盟战学园中有无数的朝月和方缘——然而这次的事件让这种关系产生了裂口,方缘的死,无数个方缘的死。
翼神当然也有相当的伤亡,但是相比之下社会更关注人类的伤亡,毕竟这个共荣社会中繁殖能力旺盛的人类占四分之三——卑微却数量庞大的弱者聚集在一起,就成了卑鄙的强者——卑微让他们无辜,就算幸免于难也归结于运气,不会引人注意,而诸如四方季一类的翼神但凡幸免,就成为众矢之的;而数量庞大,让他们手握众矢。
朝月拼命摇头甩开这些想法,告诉自己只是方缘的死让自己变得奇怪了。
“朝月小姐,您的出院手续办好了。”
过来递上相关文件的护士被朝月的可怕神色吓了一跳,朝月勉强轻笑挽回,却只是让气氛更加尴尬。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对方是人类。
一旦刻意去注意就会发现,身边的人类是如此之多,平庸、不起眼、却数量庞大到足够淹没所有东西的人类。
史称血色学园祭的这次事件之后,四方季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为置身人群感到不舒服,目不斜视地走在这群四下非议的动物中间竟然如此难受。过去他根本看不到他们,再来他开始了解他们、感到亲昵,而现在……
四方季也很喜欢方缘,那个弱气粘人却独有自己生活之道的小动物,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法把身边这些毫无克制、到处发泄自己不安的动物和她等同起来,至少他不相信方缘会因为朝月没能保护自己而说出任何责备的话。所以在四方季看来,朝月那窝在医院里长达两个月的自责和颓废,是何等的愚蠢。
但是他直到今天才忍不住去找她,因为四方季不确定朝月能够承受现在的人类。
“少爷,和董事长单独谈话的时间已经安排下来了,就在今天晚上,我们差不多该准备走了。”
中年人谦恭地为四方季拉开车门、递上准备好的礼服,他自然而然地接下,凝视递过来礼服的那双厚茧的手,接着看进到中年人的瞳孔深处去。
他果然没法把中年人和周围那些到处都是的动物同等起来。每次看着中年人,四方季就会想如果他也丧命在血色学园祭中,自己是否会和朝月一样,甚至比她还遭。
“老俞,你那天跟我一起去了董事会,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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