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总以为自己能够邂逅到理想，碰到夕象的时候是这样，碰到维护工a的时候还是这样。但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意味和永远不可触碰——但凡能够触碰到的，一定不是理想。
他后悔自己没能拒绝女孩扶他医疗室的殷切，更后悔把最高控制室的痛通行磁条交给了一个维护工人。
他并不相信朝月，但此种情况下他唯有相信，哪怕对方即是虫魔，甚至是孤行的军国。朝月抛下空空如也的控制室离开，他不排除她背叛的可能性，甚至明白可能的比例不小，但这种可能性对整艘母舰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稍稍聪明一点的人，都绝对不会把这种恐慌的源头放到公共频道上，哪怕它是真相。
维护工a始终还是太笨了。
艾克紧拥怀抱里颤抖的女孩如是地想着，紧接着朝向后颈，给了她一剂麻醉药。女孩瘫软下去了。艾克顺手把她安置在医疗室的长椅上，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然后拿起女孩送来的水杯，关上了医疗室的门。
“都给我安静下来，这是误会！我刚刚接到次级指挥台的消息，朝月正在进行特殊行动，行动内容隐秘所以没有告知大家！甚至是我！为的就是防止现在这样的状况！”
正值壮年的声音洪亮有力，艾克早就习惯了这样理直气壮地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作为这艘船的主人，我非常气愤，同时也很抱歉！但请大家一定要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够顺利通过这里！”
艾克恭恭敬敬地鞠下了道歉的躬，数以百计的维护工竟然因此而暂时地平静了下来。
“但是如果大家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不，是离开自己的战场，这一切就都白费了！隐瞒这件事的人，不信任我们，但如果我们现在陷入了混乱和动摇，就‘证明’了他们的不信任！”
艾克依然弯着腰，完全没有把脸抬起来的打算，声音被压在腹中却仍旧洪亮。
刺啦——
刚刚因为电压不稳定熄灭掉的公频信息投影仪重新运作了起来，画面中是极光号侧舷上的场景，扑扇光翼的朝月正在和不断涌上来的虫魔搏杀，漆黑的血液碰上炽白的光翼不断蒸发，刺耳的鸣噪声一阵阵响起。
“她没有离开我们！她是在解决掉扫射遗漏下来的虫魔！”
维护工人中蓦地响起了这样的声音，紧接着气氛沸腾了起来，人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艾克终于抬起脸来，就算少了一只手臂也参与到工作的人潮中去，有模有样地辅助着他人的冷却作业。
老俞擦掉额角的汗，重新回到数据处理中去，仅仅离开几分钟，就累积了足够让他后背发凉的待处理窗口——由人类来运作的母舰核心，谈何容易。不过即便如此，他抹去冷汗的动作也是轻松的，至少母舰的武器系统运作算是暂时稳定住了。
至于这种稳定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何况朝月留下的一级指挥参数也只计算到了三十四分钟以后，理由很简单，三十四分钟以后虫魔涌过来的数量将超过武器的能量。不用说一单位的能量不能烧毁一只虫魔，就算可以，母舰也将被暂时失去行动力的虫魔淹没，最终被自己的武器毁灭——这就像虫子用自己的尸体塞满枪管，最终子弹爆发的威力炸毁了枪膛。
老俞希望这艘船上的人，能够想象到这样画面的家伙越少越好，但时间的流逝会让他们趋于能够想象出类似的画面。所以眼前的稳定是多么的脆弱，人类在败给外在规律之前，就败给了自己的恐惧——混乱早晚会来临，老俞只是希望他晚点到来，越晚，他们生存的机会就越大。
艾克一边辅助年轻维护工完成冷却作业，一边注视着公共频道投影上的时间——二十九分钟过去了，人们渐渐开始绝望了，即便领导者朝月没有抛弃他们、而且处在比任何人都要危险的位置上——艾克不知道朝月设定的一级指挥系统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但也从脚下船体不断的摇晃中感受到了恐惧。
艾克尚且如此，其他维护工人就更加慌乱了。不难注意到周围不断有人出现失误，烫伤的人陆陆续续往医疗室里赶，仿佛那里比这里更安全些似的。
而人员的减少又加剧了冷却作业的难度，失误越来越多、冷却效率越来越低，艾克甚至怀疑上面的武器系统怎么还能够运转。
这种时候，就算下一秒钟身首异处，艾克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又略略地感到不甘，就算维护工a和夕象都不是他的理想，他还是希望他们好好地活着，期待自己能和他们朝夕相处、早晚有一天从他们身上发现新的理想，然后再失望、再寻找。
然而一切就要结束了，脚下的金属隔板裂开，黑红的垢物窜进来，身边的年轻维护工还没叫出嘶哑的声音就也成了黑红。
这个时候公共频道上是光翼陨落的画面——光的翅膀不再炽白，黑红包覆着淹没了她的光，隐隐露出来的肢体向着漆黑的宇宙跌落下去，就像被黑洞吞噬进去的光点。
艾克还在求生欲的作用下挣扎，他抄起背上的重火器向着纠缠过来的红黑垢物炸响轰鸣，完全不顾及自己也被涵盖在这近距离爆发的威力中。半边身体的痛感更加刺激了艾克的神经，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匍匐在地的他拼命扭动着还能动弹的半边身体，向医疗室的门爬过去，却不是为了寻求庇护。
仿佛是有神明想要回应他努力活下去的挣扎，侵入工作间的黑红垢物纷纷燃烧了起来，灰飞烟灭。
艾克渐渐下沉的意识第一次相信了神明的存在，尽管他知道那是ZZ0-00的刑死者部队及时赶到了……
“又要把活下去的希望丢给根本就不存在的神明了吗？！明明说着人类要靠自己活下去——这样的漂亮话，否定了翼神！”
艾克沉进黑暗的意识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耳边吼，是个年轻的声音，话锋锐利得像是夕象，但理性告诉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他，进入休眠仓的人不会自己醒来，也没有人敢去叫醒沉睡中的王。
“继神明之后又是王吗？”那声音仿佛能读懂自己的心思，紧接着痛觉也随之袭来，在脸上各个部位炸开，像是要剥掉自己沉重的眼睑。“想活下去就靠自己！这个世界没有救赎、没有神明、没有仁慈的王！别像个小孩一样在这里做梦低语！”
余下的感官也渐渐回来了，艾克感觉到了自己胸口上的分量，紧接着分量减轻，似乎是压在自己胸口上的重物被挪开了。他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少年站在躺倒的自己身边，俯视着他，眼里充盈着愤怒和仇恨。少年的脸并不陌生，但也说不上熟悉，他记得似乎叫流末，是翼神派的人类、和夕象同级，但在虫魔大规模侵袭的时候被他判断为对翼神有极端信仰，而被驱逐出队伍了。
“睁大眼睛看看！那些被你驱逐出去的人类和翼神，现在全都在战斗，你凭什么躺在这里做梦、祈祷、说着梦话！”
艾克勉强地把目光聚焦到远处，事物一一清晰起来，他终于理解到了目前的状况，ZZ0-00尚且没有到来，赶赴救援的是曾经被他判定为翼神极端派的人们，以及维和队离开的翼神们。
“要是朝月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流末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奔赴远处的战场——被开了大洞的船体暴露了外面地狱的景象，因为剧烈搏杀而在狂舞的尸体和活物已经分不清彼此，就连闪耀光翼的翼神在其中也被血污和黑垢掩埋，变得和人、尸无异。
艾克也再无法坐住，不顾身体骨骼发出的哀鸣，狂吼着扑上去，单手操持着始终紧握的重火器。
第七章星海浮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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