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霎那,工藤源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无数的问题,无比的惊讶,还有……无尽的悲哀,一股脑儿涌入了他的思绪,令他的脑袋涨得生疼。他捂着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脱口而出的呜咽,却顾不了渐渐迷蒙的视野。
“不好意思啊,腿脚有些不方便,让你久等了。”坐在轮椅上的小野一夫朝他微笑着说道。
那轮椅下面,分明吊着两截空荡荡的裤管。
咲夜和爱子随后来到了玄关。即使已经度过了巨大的震惊和悲恸,她们脸上的表情,多少还有些苦涩和无奈。
咲夜戚戚地说:“电话里没跟你说清楚……正如你所见……”
“没什么关系的啦,BOY,不就是两条腿吗?”一夫倒是显得异常乐观。
不……实在是太过乐观了。那明朗的笑容,释然的表情,以及洒脱的态度,比起之前的小野一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在旁边的爱子,看着丈夫如今的模样,除了苦笑还能怎样呢?
“别在那儿傻站着了,先进屋来吧。”一夫边说边吃力地调转了轮椅,看来他也才坐上这玩意没多久,对它的操作方法还不太熟悉。
工藤源飞快地擦了擦被泪水濡湿的双眼,两步靠上前去,握住了轮椅椅背上的把手。
“我来推你吧,大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来到了客厅。
里面的布局跟工藤源以前来时有些微不同——原本是小野一夫专座的那个单人沙发不知道被挪到哪儿去了,那片空出来的地方,现在是专门用来停放他的轮椅的位置。
各自坐定之后……沉默……长长的沉默充斥了这三十平米大的房间的每个角落。
工藤源苦着脸,不说话。
咲夜咬着唇,不说话。
爱子低着头,不说话。
一夫嘴唇翕动,几次想说点什么话,却被那压抑的气氛生生噎回了肚子里。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最终,在被那几乎快要凝固的空气憋死之前,小野一夫开口了。
“我脚心有点痒……”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
…………
冷笑话?
这是冷笑话吗?
“爸爸,你别这样,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如果觉得难过,尽管哭出来就好了,这里没人会笑你的。”
“是啊,亲爱的,就扑在我怀里哭好了。”
“大叔要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哭的话,我先出去兜一圈好了。”
“喂喂喂,搞得这么惆怅干吗?我当事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夫佯怒道。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用两条腿就换来了自由身,我还觉得赚了不少呢。”一夫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以后不会再有上门找茬的流氓了,也不会再有来催债的恶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归正常了。以后我会每天准时回家,会在你们生日时给你们准备更好的礼物,会陪你们去海外旅行,还会在遥远的以后,帮BOY和乖女带孩子吧。”
“突、突然说什么呢?爸爸真讨厌……”咲夜的脸登时变得通红。
“哈哈哈,这样的表情才可爱嘛,爸爸最喜欢你了哦。”
“女儿控。”爱子嘀咕道。
“说什么呢?刚才你又说了那句禁语了吧?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绝对不是那什么什么控啊!”
“谁知道呢?”
工藤源也不甘寂寞,插入了小野一家的对话。
“大叔,你要帮咲夜带孩子,这没问题。我的孩子还是我自己带吧,不然你负担太重了。”
咲夜先愣了一下,紧接着一脸羞怒地白了工藤源一眼。
“唉?我说错啥话了吗?”工藤源对咲夜的表情表示不解。
一夫将轮椅移动到工藤源旁边,然后伸出手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了,BOY你还真不是一二般的迟钝呐。”
工藤源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就算了。不解风情的男人也有好处,就是安全。你说对吧,闺女?”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咲夜红着脸甩了一下头。
不知不觉间,属于小野家那轻松、欢快、没大没小的气氛又回来了。小野一夫就是那种能让周围人时刻展现笑容的存在,悲戚、哀愁、绝望这一类的感情是不可能存在于他身上,他也不可能给别人带来这些感情吧。
从此以后,他将会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父亲吧。
伸出手掌,从指缝间透入视野的全是粉红的颜色;摊开手掌,在虚空中落入手心尽是轻盈的粉红。柔和的春风混合着樱花的气息拂面而来,宛若初生般青涩。绚丽飞舞着的花瓣组成的薄纱对面,他正站在那儿,以一只手勾着提包跨过肩膀的随性姿态,抬头仰望着那片灿烂的花海。
看到工藤源的同时,咲夜在心里长舒了口气。
他也念这所高中啊……真是太好了。
咲夜努力把那份欢愉压入心中,装作平静的样子朝工藤源靠过去。
他似乎正沉醉于眼前的美景中,丝毫没有发现渐渐接近的咲夜。
“啊哈,还真是巧啊。”咲夜装作偶然看到工藤源的样子问候道。
工藤源循声望去,身着他即将踏入的这所高中的女生校服的咲夜正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朝着他微笑。
“是你啊,真是巧耶。”工藤源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成分。
然后,咲夜气势冲冲地跨了过来,一伸手便扭住了工藤源的耳朵。
“痛痛痛……干吗啦,咲夜!”
“‘是你啊’这口气是怎么回事儿啊?这就是你对待两个多月没见面的青梅竹马的态度吗?”
“那你觉得我该用什么态度才行呢?”
“这、这个嘛……最起码……要说句‘我好想你’之类的……这么丢脸的话不要让我来说啦!”咲夜放开工藤源耳朵的同时又敲了下他的脑壳,“真是的,一放假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还上你家找了你好几次。”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工藤源挠着头,抱歉地笑道。
“你假期到底去哪儿了?”
“无可奉告……也不至于啦,但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就是了。”工藤源看咲夜脸色渐变,连忙改了口。
“说不说?不说继续抽你哦!”咲夜抬起手,打算继续对工藤源施以爱的鞭挞。
下一瞬间,她的胳膊从后面被一张巨大的手掌握住了。
咲夜扭头一看,着实被吓了一跳。抓住她的,是一个块头超过两米,体格疑似黑熊,体毛浓密的不名生物。更可怕的是,这只不明生物居然还穿着她即将踏入的这所高中的男生制服。
若是普通女生,早就吓得尖叫起来了吧。
“臭娘们儿,老子忍你很久了!居然敢对我们大哥又叫又泼又踹,当我们这群小弟是不存在的吗?”
跟随在大个子的喝声之后,从旁边的灌木丛中陆续走出来四个男人。其一个子高挑,染着一头红发,眯成一缝的双眼似乎随时都能迸发出凶光;其二体型微胖,带着个很夸张的黑框眼镜,步履蹒跚;其三从外貌到体格均无特别之处,却好像在树立个性般把所有头发捋成了直立朝天状;其四虽体型娇小,但外貌俊朗,气度不凡,颇有几分贵族公子的味道。
“大雄,我劝你最好立刻把手放开。”工藤源忙调解道。
“这娘们儿太猖狂了,大哥你等我先……呜啊……”被称作“大雄”的壮汉话还没说完,就被咲夜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扔了起来。
工藤源小退一步躲开了那具庞大身躯的飞行轨迹。
强健的肌肉与地面撞击时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其他四人见到眼前的一幕后,发出了赞赏、惊叹、不屑以及恐慌的不同反应。
“我都说叫你放手的啦。”工藤源伸手去牵躺在地上的大雄,“起来吧,别告诉我你这样就趴下了哦。”
大雄没有依靠工藤源,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撑着全身剧痛的肌肉站了起来。
“你这臭娘们儿,竟然敢趁老子不注意……看老子不把你大卸八块!”
咲夜没有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工藤源,怒而不言。
工藤源苦笑。
正当大雄打算跟咲夜再开第二回合时,红发男人一闪身拦到了他面前。
“别拦我,二哥。老子今天非跟这娘们儿分出胜负不可!”
“算了吧,大雄,你打不过这女孩的。”安顿下大雄后,红毛转头向工藤源,说:“差不多也该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女侠了吧,源。”
“咳,那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工藤源边说边瞟了眼咲夜的脸色——还在生气着呢。他斟酌了一下词汇,然后说:“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到的身手矫健气质不俗外貌甜美但绝对不是绣花枕头的小野咲夜女士是也。”
“哦……”大雄作恍然大悟状,“这娘们儿……呸呸呸!……这位美女就是大哥的马子对吧?”
工藤源的马屁话并没有让咲夜的心情好转,反而是大雄这句略显粗俗的话令咲夜展露出了笑颜。
“没、没有的事啦。”她羞涩地说道。
“就是嘛,别乱传谣言啊,我们只是关系特别好的青梅竹马而已。要是因为你们乱说话而导致咲夜以后找不到男朋友,那可不妙。对吧,咲夜?”
回答他的,是咲夜砸到他脸上的拳头。
虽然能跟小源分到同一班的确是很幸运……但为什么那五个怪人也在啊?
咲夜不满地盯着坐在她前面的工藤源的后脑勺,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身后,那五个人刚好占据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红头发的把脚翘到了桌子上,带眼镜的胖子似乎在摆弄着某种新款的掌机,怒发冲冠的正在打盹,看起来最正常的公子哥居然在看藏在抽屉里的某种封面很糟糕的书籍(从咲夜的斜视角度可以看见),唯一一个在认真学习的居然是那个体毛和肌肉双重过剩的大个子。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在午休时间,咲夜好不容易才找到空档把工藤源从那五人的视线中捞了出来。她拉着他的手,一遛小跑地来到了教学楼楼顶。
“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这个、这个嘛……”工藤源有些许踌躇。
“不说今天是不会让你回去的。”咲夜反锁了通往楼下的唯一的门。
“他们其中有四个是恶魔岛高中转来的转学生啦,而那个个子最小的是圣弗朗学院转来的。”
“一个不良高中,一个贵族学校,这跨度还真够大的。”咲夜冷笑了两声。
“我也这么认为。”工藤源点头道。
“他们跟你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大哥?”
“……”
“说——不——说——”咲夜把每个字都拖长了音调。
“我说我说,”此时的工藤源,活脱脱一副在审讯室交代问题的犯人样,“他们是我建立的暴走族团伙的成员。”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他们……是……暴走族……”
“你好像省略了一些内容啊。”
“我……是……他们的……头头……”
“哦——(超长音)是这样啊……呵呵……”
“呵呵。”工藤源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好你个工藤源!”咲夜突然暴跳而起,双管齐下地同时捏住了工藤源的两边耳朵,“我记得爸爸跟你说过不止几十回了吧,叫你别跟暴走族扯上关系!你到好,自己建了个暴走族来玩了啊!”
“哎哟哟,耳朵要掉了啊!先冷静先冷静听我解释啊,咲夜!”工藤源不住地求饶。
咲夜放开了手,把双臂叠在胸前。她到底还是心疼工藤源,不忍心让他吃太多苦头。
“要是解释让我不满意,继续大刑伺候。”
“是是是!”
工藤源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把自己在国中完结的这个假期里的境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咲夜。(作者注:预定为以后的番外篇)
“这么说,你是为了把那些不良青年导回正途才建立了这个组织?”咲夜将信将疑。
“可以这么说。”工藤源肯定道。
“你故事里那个谜之美少女又是谁?”
“我、我怎么知道啊?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再说,她还只是个小学生啦,能跟我发生什么事儿吗?”工藤源提到那人时明显慌了手脚。
“……姑且相信你好了。”
“问完了吧,问完我们就回教室吧,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工藤源长吁了口气。
“嗯。”咲夜点了点头。
“……”
“怎么了,站在门口干吗?快开门下去啊。”咲夜催促道。
“这个……门锁好像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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