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
我们从山岭的小径中走出来，进入了一片在树林里开拓出来的空地中。显然在这里会出现一片空地和一座小木屋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但是既然地点是在奈亚家的后山，我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是我以前悄悄修建的秘密基地。”
看到我有些好奇，奈亚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这个秘密基地实在有些过于豪华了吧。不过相对于奈亚家里的建筑来说，这里倒也的确是个不起眼的小居所。
奈亚迈着小巧的步伐走到了木屋前，把门打开，回头对我说道：“……请……请进。”
我察觉到她的脸庞有些微微发红，动作也变得局促了起来。大大的眼睛有些不安地闪躲着，注视着斜下方。
“……打扰了。”我点了点头，随后回头招呼站在我身后的柘榴：“你也进来吧。”
柘榴双手交叉地抱着薛定谔，有些不安地问着奈亚：“……柘榴……也可以进去，呐？”
奈亚温和地点了点头：“当然哦。”
门框有些低，所以进去的时候我得小心地埋着脑袋。
房间的入口是放鞋的玄关，而进到这里面的时候，房间比我想象中舒适。小木屋从外面看面积不大，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是相当丰富，房间有三个——主卧、阳台和卫生间。主卧有一盏吊灯，地板上规矩地陈列着木桌和书架。这里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木质的地板非常干净。
“……这里的数据……柘榴没有记录过……”柘榴眨巴着浅色的瞳孔，似乎非常好奇地观察着周围。“之前的剧情里面……丝毫没有被提到。”
抛开柘榴的妄想不谈，这边的居所我倒的确是从来都没有听奈亚谈起。
“……没听说你有这么个小地方啊。这么好的地方当初都不拿出来分享一下？”
“说出来的话……就不算秘密基地了吧……”奈亚有些委屈地说。
“那倒也是——不过，即使在那段时间你也没说……”
也不知道我哪根筋不对，竟然突然把话题扯到了这上面。
我虽然是立马刹住了车，但是显然奈亚的表情却也复杂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在那段我们短暂交往的时间里面，她也没有跟我谈起过这件事情。
相比之下木屋的秘密当然是无关痛痒的。
而“交往”这件事情，不论如何都不应该被我再次拿到面上来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今天遭受的精神压力让我脑袋发昏，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冲动，才让我提出来。
我的脑袋开始快速运转，想办法岔开话题来。我望了望四周，打趣地说：“不过啊，我倒是挺好奇的，你为什么想要建起这么个地方来啊？不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吧？”
奈亚有些局促地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是嘛。”我不自然地点点头，随后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书架旁的一个纸箱。纸箱本身并不值得我注意，但是让我眼前一震的是不小心露出纸箱一角的黑色信封。
而那黑色的信封我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那材质，那花纹——
毫无疑问，是我好几年前，处于自闭模式下写给“读者”的信件。而这个读者自然就是当初作为我第一个书迷的奈亚。
——而这信件，是我这辈子再也不愿提及和记起的文字。
要问为什么的话……
就是因为那里面的内容实在是太羞耻太中二了。
我的脸庞因为脑海中翻涌起来的一阵酸爽记忆而变得发烫，呼吸也开始紊乱。而我的异常反应也立即引起了奈亚的注意。她顺着我的眼光就察觉了我的想法，神经质地站起身子，然后装模做样地走到纸箱旁边，假装伸了个懒腰。
“……啊，诶，稍微收拾一下吧，毕竟……看起来小迪你是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两天的吧……”
“奈亚……”
“嘿……嘿嘿，什……什么事啊？”
“……把箱子放下。”
“拒绝……！”
顿时间，我们两人就变成了一种大眼瞪小眼的状态。而柘榴只是坐在原地，和小猫一起用一脸好奇的表情朝向我们这边。
“那个信封，是小迪初中写给奈亚的东西，呐？”
“不……不是的哦！”
“不要说出来啊！”
被柘榴点破了窗户纸，我和奈亚顿时陷入了抓狂的尴尬当中。
而我看见满脸通红的奈亚的瞳孔虽然因为害羞而变得晶莹，但是却意外的坚定。在这一刻我算是知道这件事情没啥商量的余地了。奈亚的性格其实远比她外表看起来更坚韧。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做出最后一丝的哀求，说：“……那些东西……拜托绝对不要拿其他人看啊……”
“……放心吧……打死也不会的……”
得到这样的答复，我只能点了点头。
虽然我并不是不相信奈亚的口风和人品，但是我的疑虑还是没有丝毫的消散——奈亚……她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信念或者说心情，把这些我们曾经的秘密保守下来的呢。
在我的人生处于最低谷的那段时间里面，正是因为奈亚替我分担着厌世和中二的负面思想，才让我没有完全被压力和自我封闭击垮。
在我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我不愿意面对和回忆的黑历史，也是我灵魂欠给奈亚的债条——
但是在奈亚眼中，似乎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她是确确实实地把我曾经的言论当做了珍贵的信条，把这些难以启齿的玩笑话保存起来。虽然我不知道我曾经那些没有常识的怪异言论对于她而言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可以确定的——
奈亚喜欢着曾经的我……或者说，是能够容忍那时阴暗不堪的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奈亚对我的心情或许比黛叶更加单纯而且强烈。
黛叶是在改变我，而奈亚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无条件地接纳。
我不清楚奈亚这样优秀的女孩会倾心我的原因。古代的文人骚客倒是喜欢描写一下佳人爱才子的桥段，但那也不过是穷书生的奢求罢了——更何况，我不是什么才子，庸人来形容都是戳戳有余。
我至今也不明白奈亚喜欢我的理由——
但不管是过去那个封闭的自己，还是之后走出了阴影的自己，亦或是……
像现在这样不堪自私懦弱的我——奈亚都无条件地接纳着我。
或许……当初我并不应该和奈亚分手吧。如果是奈亚的话，肯定不会因为我的出身而产生任何的嫌弃感；说到底，当初我会选择放弃，只是因为我自己害怕和逃避过多的压力，比如说……
……等一下……
现在才来考虑奈亚的心情实在是太失礼了吧——
这算什么？不久前才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难以面对黛叶，此时此刻我竟然在怀念和另一个女孩子的过去，产生这样失礼的妄想。
我竟然……是这么无可救药的一个人渣吗？果然我这样的家伙只会伤害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再次变得暗淡了起来。而奈亚自然是注意到了我瞳孔外的灰色，明白了今天绝对不会是个适合谈话和开玩笑的时机。
即使我在跟着奈亚来的一路上尽量维持着平日里的模样，还时不时地开着玩笑，但是……
我的内心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
“……小迪，今天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寝具在那边的柜子里面都有备用的哦。”
“……恩……麻烦你了。”
奈亚轻轻地抱起了纸箱子，先行一步走到了门口。
“……明天早上……我来给你送早餐，可以吗？”
“……不会是你亲自做吧。”我问。
回想起和她交往的那几天……她倒是每天都会给我贴心地准备便当——这本来是件值得我感激和高兴的事情——但当里面的内容都是土豆马铃薯洋芋和西红柿番茄的变装大会时，任何人都会吃不消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真的以为这“三种植物”是不一样的食物。
奈亚像是被我猜中了心思一般，脸色一红，但是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支支吾吾地说：“……那个……除了土豆和番茄……我会让厨师加些别的东西的。”
“……结果还是土豆番茄吗……”
奈亚说完便抱着那个装满了我不堪回忆的纸箱子走出了屋子——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折返回来了。
她红着脸，无视了我好奇的目光，然后自顾自地把纸箱子放进了一个柜子里面，锁了起来。
“……稍微有点重……”奈亚嘟囔道：“……我明天叫人来搬——小迪你绝对不要打开来看哦！”
看她那副认真的模样，我也只能点了点头。
2
奈亚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所以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之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呆在房间里面我也没做什么事情，虽然奈亚说过电脑可以随意使用。但是此时此刻我却完全没有心情去如往日一般在文字上面花心思，翻了两页书架上的书便倒头躺在了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上传来了有些熟悉但是又疏远的香甜气息。我知道这是来自奈亚的味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别人了不是吗——熟悉是因为我和她的确有段时间很贴近，也做过许多情侣间会有的事情。我还记得在公园里面奈亚为我做膝枕时她身体的温度和柔软，以及藏在她发丝间因为紧张而散发出的汗水在空气中挥发的淡淡香味。
当然，我和她的初吻都还在——要说为什么的话……除了害羞之外，果然还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不适吧，好几次想要尝试，都因为客观或者人为的原因而中断了。
而一个星期后的结果印证了这一切没有发生都其实是好事。
而此时我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过去高中两年我经历的画面不断地从我眼前翻过。其中的主角不只是改变了我整个人生轨迹的黛叶……还有这个一直带着宽慰和温柔的表情躲在画面角落的奈亚。
说来……奈亚在我们拍摄电影的组织中，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后期工作和杂务，除了我和克苏要做体力活之外，器材、场景、合作商、后期制作等等都是靠奈亚完成的，我们的电影说是奈亚一手撑起来的也不为过。这样想，奈亚才是团队里面最中流砥柱的人……
而她会这样留在这样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关紧要的团体中，除了黛叶和克苏的人格魅力之外……想必我也有关系吧……要不是我的缘故，她当初说不定早已经出国了吧。凭借她的聪明才智，不管是在哪个领域都想必会有一番建树。
我真的欠了她很多呢。仔细想想，我这辈子真的欠了周围的人很多东西。
我叹了口气，沉重的压力发自灵魂。而仿佛是要映照这种压力一般，某种相比起来柔软而轻巧的事物踏到了我的胸口上。我一睁眼，看到薛定谔虎头虎脑地趴在我的胸口，细小的爪子一开一合，像是深海里胖嘟嘟的海葵。
它倒是安心地在这里“踩奶”。看到它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心里似乎也多少受到一点释放。
“薛定谔果然还是很喜欢小迪，呐。”
柘榴在不远处歪着头说道。我朝她望过去，看见柘榴只是呆呆地抱着双腿蹲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面，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孤独感。今天她自从我和黛叶之间产生了那种间隙后就一直显得很失落。想必是把这一切罪过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吧。
“……我也搞不懂啊……为什么这只猫会黏我……”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动作，任凭它柔软的爪掌在我的胸口摩擦。
柘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把头埋在了膝盖上：“小迪……果然，柘榴还是不要存在的比较好……呐？”
“别胡说八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叹了口气。
“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柘榴的存在才会改变，是我引导了小迪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
……选择……吗……是啊，这一切的现状，都是我自食其果吧。
“……小迪，你知道吗，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原来的世界就被破坏掉了——”
“在原来的故事里面，神带走了柘榴，而小迪理所应当地，顺利地与黛叶走到了一起——”
“而这条事故线里面，外因的干扰，使着事情正在向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呐。”说着说着，柘榴的语气里面有充满了自责和哀怨。“……而那个讨厌的外因……就是任性妄为，企图逃脱神掌控而偷偷潜入这个世界的柘榴……呐。”
“……又开始了啊……”或许是因为今天我的精神实在是太疲惫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慰产生了自我厌恶感的柘榴。但是从她的话里，我知道她并没有完全认可自己昨晚的作为，还是因为破坏了我和黛叶的关系而感到愧疚。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真正要背锅的人只有我自己罢了。
“……小迪，要是可以的话，这条故事线里——和奈亚在一起吧。”
“……什！”
我被柘榴这句无厘头的话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要不是薛定谔还趴在我胸口，我可能直接就从沙发上摔下来了。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我有些生气地说。
就在这时，我落在沙发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滑稽而尖锐的铃音在寂静的木屋里面回荡。由于屋外也是静悄悄的郊野，这音乐显得异常突兀和扎耳，仿佛比平日放大了十倍。
“……”
我沉默着，没敢去确认手机来电的内容——虽然我的内心很清楚答案是什么。
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勇气去把手机屏幕的面翻过来，只能任由它在地面无助地颤抖着。我则捏紧了拳头，紧紧瞪着手机，一眼不发。
柘榴有些不解地望着如临大敌的我，问道：“手机在响哦，小迪……不接，呐？”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手机，等到它响铃30次之后，伸手去拿起了这沉重的机械，默默地关机了。
柘榴呆呆地目睹着我滑稽而异常的行为，没有多说什么。她从房间的角落里面站了起来，走到另一边。把几张报纸叠好之后便趴在了上面。
“……”我疑惑地偏了偏头，看着表情逐渐安详的柘榴，问道：“……你在干嘛？”
而柘榴只是理所当然地望着我，回答道：“柘榴今天困了，要先睡……呐……”
“……你别再那种地方睡觉啊！”
这不就搞得我好像在欺负你一样。
我把薛定谔从身上拿下来，然后从柜子里面拿出了一床被子，递给了柘榴。而柘榴并没有接过去，而是问道：“……小迪你呢？”
“我睡沙发就行了啊。”反正今天早上也是从沙发上醒过来的吧。
说起这件事……我的心情又一次复杂了起来。
我望着柘榴那有些木讷但是清澈无比的瞳孔，虽然不敢相信这一切……
我想要确认……但是一回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啊我！
一种不安从我的内心深处涌起，就好像自己的某一部分被剥夺了一般。这裂缝你越是在意，他就越发空虚，足以撕扯你的理智。让我不自觉地感到了恐惧。
“……小迪。”
柘榴歪了歪脑袋，樱色的瞳孔中露出了关心。她不自觉一般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捂住我的下巴。柔软细小的关节轻轻贴住我的下颌，我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
“不要害怕——都会过去的呐。”
“等到结局到来之后，一切都就不重要了——”
感受着这不可思议的触感，我的大脑产生了难以抗拒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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