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让我……考虑一下……”
“好的……那我就在这里稍微打扫一下屋子。”
——
我留下这么不负责任的一句话之后，就灰溜溜地逃离了这座木屋。
我顺着木屋外的小路漫无母的地闲逛着，走了大概一个钟头的样子，也许是心里面想法很乱，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山腰的潭水边。
而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在这里发现正把手指伸进水下的柘榴。
不远处，柘榴呆呆地望着清澈见底的水面，好奇地盯着已经长出后腿的那群蝌蚪。而薛定谔此时似乎并不在此处。
见到我来之后，柘榴朝我转了转脸，问道：“……小迪，你有接受奈亚呐？”
她冷不丁的话让我顿时有些局促不安。那樱色的瞳孔中很平静，既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惊讶，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一般。
“……你……怎么……”
柘榴慢慢站起身子，缓缓把手从潭水中抽离出来。她静静地看着我，那呆呆的表情中，竟然带着些许微笑：“……这是——柘榴唯一能够补偿小迪的方式……”
“……补偿？”我对这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
“小迪，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柘榴说过——”
“就算被神藏起来，你也一定会找到柘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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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句话经过空气传入我的脑海中，一种奇异的眩晕感伴随着一阵耳鸣直逼我的脊椎。
我像是受到了某种超越了次元和位面的冲击一般，整个身体也有一种极度不适的呕吐感。这奇异的感觉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出现这种排斥一般的反应？
我强忍住大脑发来的警告，身体却在本能地摇头否定。
“……不……我……我没有……”
随着我的否定，精神上的负担竟然有了缓和……我的确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吧？
但是面对我的否定，柘榴却疑惑地偏了偏头来。
“……小迪，如果不是你……那谁能把柘榴从结局的夹缝中拉回来呐？”
或许是精神太过疲惫，我基本上已经不太愿意去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了。我摇了摇头，已经失去了纠正她的精力，于是只是单纯地否认道：“……我不记得我有做过那些事情。”
但是我的话似乎没有打消柘榴扭曲的好奇心，她不解地抬头望着天空：“……如果不是小迪这个男主角的力量……是什么让柘榴存在下来的呐……”
“明明这个故事……早就在神的安排下结束了才是……是谁把柘榴带回来……呐？”
“……是神吗？不可能……神是最不希望柘榴存在……的呐。”
说实话，虽然我现在不太愿意思考，但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言论中奇怪的矛盾。
故事中的角色当然没有能力去改变故事的走向，也不能决定自身或他人的去留。要说掌握故事的发展和角色的存在感的话，主动权的当然是作者本人手里。
毕竟故事的一切都是按照着作者的意愿来进行的——当然，也不是绝对的。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将决定故事的走向和去留——尤其是在这个写作变得商业化的年代——
那就是读者。
如今的很多故事已经没法完全按照作者的想法去进行了，直观的现象便是编辑会要求作者改稿——而根本的原因——
是读者在决定故事的大方向。
也就是说，故事会如何进行下去，读者的参与也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要是我真的是某个故事里面的人物的话，让我来决定她的去留，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没那个能力，也不存在这种立场。故事的作者从来不会顾虑人物的心情。毕竟，如果为了同情故事的人物，而故意将情节设置得一帆风顺波澜不惊——
那样的故事是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的。
“小迪，接下来——怎么做？”
柘榴慢慢朝我靠了过来，抬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渴求着答案。
“……我不知道……”
我也很迷惑。
我仍然不知道是否该接受奈亚的感情。或者说，我有没有资格去接受——当然，按照正常的想法，我这样的渣滓也许只配单身一辈子，但是……我从奈亚的身上的确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契合感——
就好像接受她反而是一种彼此的成全。就好像“她正是为了容纳我这样的渣滓而存在”的异样直觉，在我心头缠绕。
正是这种矛盾才让我不能接受也不能拒绝。即使是出门走了一个钟头，我的心里面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一想到奈亚还坐在木屋里面傻傻地等我答复，我越发有些慌张。
“如果可以的话……小迪，请接受奈亚……”
柘榴又一次说出了这样的劝诫来。从昨天算起，这应该已经是她第三次提出这个建议了吧。
她的这番态度反而让我很不解——那些天，柘榴明明对我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和感情——而此时……她竟然丝毫不在乎我会和其他女生相好一般。
我再次感受到了疑惑，察觉自己到对眼前的这个神秘女孩知之甚少。
我只能尝试去理解她的想法，但是一切不过是徒劳。因此我只能开口问道：“……柘榴，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柘榴点了点头，暖灰色的发丝围绕着脸庞有规律地画着圆弧。
“……为什么？”我想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但是到头来也不过只是无聊的问题。
柘榴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既然……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遵循神的意志而进行，那么……可以的话，柘榴希望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分享这份幸福……因为柘榴喜欢每一个人，呐。”
她轻轻地把手合在胸前，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承诺：“……算是，柘榴给大家的补偿……呐。”
这荒唐的话在她说出口的时候，竟然带着一种奇怪的自豪感。
……分享幸福？分享谁的幸福？幸福这种东西真的能够分享吗？
我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升起了这样的疑问来。
而就在这时，我的鼻尖传来了一股干涩而不适宜的燥热。按道理说，这点气味放在城市里面就像是寻常的汽车尾气一般微小，但是……
在这样空气透彻洁净的山岭中却显得尤为突出。
当然，比起嗅觉，还是视觉上的东西更容易冲击人类的神经。透过潭水边茂密丛林中的树梢额缝隙，我才总算明白了鼻腔里面那一簇不适宜燥热的来源。
在我来的方向，正有一股浓烈的黑烟，如同逃出地底的恶魔一般在山脚蹒跚而上。
不祥的预感顿时包裹着我的心口，像是要把我的心脏碾碎一般的压力顿时借着血管爬到我的喉咙处，让我顿时哑然。
就在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柘榴的声音却从耳边传来了：“……小迪……那……那是……？”
下一秒，我惊醒过来，而我的身体却已经抢先一步跑了起来。
2
就算是闲庭散步，一个小时的路程也绝对不算短。
当我跑回了木屋的位置时，火势看起来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滚滚的浓烟让我站在十几米外就已经咳嗽连天，灼热的空气也阻止我进一步向里面走去。
我环顾了四周，并没有发现奈亚的身影。
应该是早就跑出去叫人来灭火了吧……
希望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不过对于奈亚而言，整个屋子被烧掉其实都是小事一桩吧，只是说在情感层面或许会有不舍。
过了一会儿，从我来的方向追来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柘榴，而另一个则是看守这山岭的老人。
见到我之后，老人立刻焦急地喊了出来：“少爷！您有看到小姐吗！”
虽然四周的空气热得发烫，但听到这句话我的内心冻住冻住了大半截。
“……你没有看到奈亚吗？！”我还以为她早就跑去叫人来救火了！
而在老人的身边，柘榴就像是失了魂一般地张着嘴，整个人恐惧地颤抖着——这也不奇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火灾现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保持冷静的。
“……怎么会这样……”柘榴的喉咙里面挤出了模糊不清的话语：“……不应该……不应该会这样……为什么……怎么会……”
虽然柘榴的模样像是着了魔一般可怕，但现在并不是关心她的时候——
奈亚在哪里？总不可能还在屋子里面吧？按理说在闻到烟尘之后，她一定就该逃出来了才是。那么……她现在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老人求助？是去找我了吗？但是一路上也没看到她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思维维持着还能思考的状态，观察着周围。
不一会儿，我便发现了整个火场中的端倪——
从木屋的侧门出来不远处，正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便当盒子；毫无意义，那是奈亚为我盛早饭所用的便当盒。而在便当盒子的后侧，有一只踢翻的木屐，那是奈亚上午时穿的鞋子。
我的大脑一瞬间就还原出了一出生动而奇异的场景——察觉到火势之后，奈亚抱着便当盒子跑出了木屋，但是不知为什么又突然焦急地折返了回去——
……为什么要折返？而且，即使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拿的话，也完全可以来得及跑掉才是啊。
在我思考的瞬间，昨晚那滑稽的一幕却回溯到了我的眼前——
那个……纸箱——那个装满了我们绝不能给他人提起的秘密的……纸箱。
“……那个……笨蛋……！”
奈亚真的会为了这么无聊而愚蠢的东西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吗？！
我几乎不能理解，但是又理解得透彻了——奈亚……她真的认为自己是为了接纳我而存在的。因此我交给她的任何事物……她都视如珍宝。
我的脑袋一热，整个人都几乎要被眼前的火焰点燃：“消防车什么时候来！？”
我回头朝着老人问道。老人摇了摇头：“早呢！来了估计都完事儿了。”
“这附近就没有什么消防设施吗？！你们当初建屋子的时候能不能动点脑子！”我似乎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对着毫无责任的人大吼了起来。
老人也很局促：“……这……这本来就是小姐瞒着大家……”
“你知不知道奈亚还有可能在里面？！”我打断了他的话。
“……不会吧……”听到我的话，老人也一下子失了方寸。
“——奈亚！你在里面吗！”
我朝着燃烧的屋子尝试着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回应。这自然让我心情更加沉重了。
老人顿了顿，他立刻跑进了一旁的小仓库，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我熟悉的红罐子，以及一个简易的防毒面具。他把防毒面具往头上一套，似乎就打算往火场里面赶去。而我则一把拽住了他，夺过了他手里的灭火器。
“把面罩给我！”
“少爷，这种事情……”
“给我快点！”我用几乎命令的口气说道。
也许是被我的眼神吓到，老人默默地摘掉了头上的面罩。
我拿到面罩之后立刻就绕着火势大的那一头，从木屋的后方跑了进去。灼热的空气随着我一步步靠近渐渐升温，几乎要把我的头发点着，我甚至有种皮肤下的组织液在沸腾的错觉——
或许并不是错觉。因为我的现在心里面的火焰其温度绝不亚于身边的火焰。
后方的火势还不是很大，但是我已经感觉到整个建筑的结构正在一点点崩塌。
我从阳台翻进去，朝着木屋里面观察着。由于木屋的结构并不复杂，我很快就看清楚了其中的状态——火势，以及……
那个躺在地面上的娇小身影。
“这个笨蛋！”
她果然就倒在了昨天锁信封的那个柜子旁边。我连忙朝着奈亚跑了过去。这一路上暂时用不着灭火器——事实上我也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灭火器只是一种装饰罢了。
烟尘越发浓厚，不一会儿我的面罩前的玻璃镜头就集了一层黑烟，视线也模糊了起来。但是我还是安全地到达了奈亚身边。谢天谢地，看起来屋子这个时候还没有要倒塌的迹象。
我立即弯下身子，把奈亚的身体从地板上扶了起来——
的时候。
我微微察觉到了异样……
奈亚的身体似乎有点异样。
不，身体好好的，虽然有点烧伤，但是我也能认出来，这肯定是奈亚的身体没错。但是……
我微微地转了下脑袋。也不知道是因为镜头花掉了，还是说因为精神过于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奈亚……
你的头——
哪里去了？
这个瞬间，我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能呆呆地伸了伸手，扶起奈亚的脖子。我想要试着去用手掐一掐她圆润光洁的脸颊，但是，当我伸出手的时候……却只是抓住了残忍而火热的空气……
“……奈亚……？”
我不甘心地再次伸出手去……但是……没有任何的实感……
不知为什么，我的脚下突然拿不出力气来，整个人一下子软在了地面上。而在我的手臂拍在地板的瞬间，地上温热的液体也沾满了我的身体。溅起的液滴粘在我的唇边，我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舐着——咸咸的，有点腥热，同时还带着某种甜蜜而熟悉的气味。
是奈亚的味道……
而这液体顿时间就如同某种毒药，瞬间把我的脑细胞全部腐蚀，变成了一滩不堪的浑浊液体。我顿时间失去了思维和感官，只能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震颤着——
我想，此时此刻，我一定是在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吧。但是，我听不到。
我想，此时此刻，我身边的火藤一定在一点点吞噬我的身体吧。但是，我感觉不到。
某种超越了我承受极限的打击和压力让我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感官——
要说，我现在还唯一尚存的……就是这毫无意义的视觉了吧。
随着尘烟的覆盖，我的视线一点点得变得深黑，一切似乎伴随现实在一点点消失不见。
但是——
在我的视线消失的前一刹那，我察觉到，在火场的一个角落里面，一个尖锐的黑影在闪烁和徘徊着——
那绝不是火光照射出来的黑暗，而是确切的人影。
……那个……那个东西一定就是……！
我的大脑因为这微小的可能性而略微地还原了些许思考的空间。我伸出手抹去了眼罩上的烟尘，试图去看清楚究竟。
但是，在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火场的瞬间，我的脖子传来了某种奇异的冰冷和空虚感。
……为什么会是一种奇怪的空虚感？
我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一切，眼前的视线就开始飞速地旋转着，变化着，忽闪着。
直到……我看见不断翻滚的视线停留在了天花板的这一幕，我总算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的脑袋，好像掉在了地上。因为失血，所以眼前的视线才会忽闪着。
下一瞬间，我就会因为脑供血不足而失去思考的能力吧。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个黑影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谁？这是谁呢？
——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那个黑影接近了我……不，应该说是接近了我的头颅，然后，它张开了温柔的臂弯——按理说，那应该是我非常熟悉而眷恋的感觉，但是此时——
一切又有些陌生。
——
“……这一切，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
“谁也不能，夺走属于我的幸福。”
——
“小迪，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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