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
“我问你姓名,哑巴了?”
“啊啊——啊……”
“你是来存心找茬是不……嗯?”
外面天气阴沉沉再加上连续几天加班忙于成堆的工作,本就心情烦躁的登记官终于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刚抬头准备呵斥,到嘴边的话却又像卡住一样硬生生掉回肚里。
站在他眼前的是个少女,十四五岁的光景,有着一头漆黑柔顺的单拢耳短发,脖颈处有一条黑色项圈,连着把黄铜小锁和几节锁链显得有些诡异。她几乎是个不可能存在的人,年轻的登记官敢打赌,没有人能把眼前这位少女和自己身边任何一个普通人类联系起来。以人类对自身的审美为标准,一个正常的自然人必然存在无法弥补的缺陷,人类与人偶相比是不完美的,这种不完美的根源恰恰是人类的人类性。
但眼前这个少女,就像假的一样,就像一个人偶一样,眼神中充满着惊慌失措,挥舞的双手好像要解释什么可嘴里只会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你是……?”
年轻的登记官有些看呆怔了。
“她叫阿素娜。有问题问我就好,她是真哑。”楚天阔走过来,被叫作阿素娜的女孩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抓住来者的衣角,“脸有些生,新来的?”
“前几天刚从花石州调上来的,毕竟近来南方不太平。”年轻的登记官连忙收心,虽说是帮猎兵工作但好歹也是自己费力得到的进京机会,“听名字……是鞑呡人吗?”
“纯天泰人,奴隶出身,这名是鞑呡奴隶主取的。”
“那么,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请给她登记进行在籍猎兵测试,这是本季度第三次,登记所需要的相关资料早已准备好,你应该可以查到之前的记录。”
“确实如此,那一切就都好办了。”登记官熟练地翻开档案册找到了相关资料,“本季度第三次……建议好好准备,正所谓欲速则不达。”
听了这话,阿素娜不禁低下头,又往楚天阔身后躲了躲
“不会再有第四次了。”楚天阔语气平淡,“若连今天的题目都不能让她通过,那只能说明不是这块料,猎兵不适合她。总之,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说出这句话时,楚天阔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女孩在颤抖,但他没有丝毫触动。想到成为猎兵后的种种生活、所面对的困难和他人的白眼,他宁愿把她送回之前的地方,让她恨自己一辈子,恨自己在黑暗中给了她一丝希望却又最后亲手掐灭。
“那么,这样就好了。”登记官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盖上印章交给楚天阔,“祝你们一切顺利。”
“瞧您这话,哪有祝别人顺利成为猎兵的。”楚天阔苦笑道。
“客套话罢了。”
“也对……”
办完相关手续离开登记台,楚天阔带着阿素娜走向要塞内部。绕过猎兵供奉的“三相千手千眼刑天神”像进入要塞的核心部分,光线透过窗户缝隙渗进来反而让四周显得更加昏暗。这种阴沉幽深的走廊在天泰要塞里随处可见,这座上古时代体育场遗迹不仅为天泰要塞的建立提供了场所,客观上也限制了要塞的建设和发展。
“就像我刚刚说的,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走在走廊中楚天阔说,“在这里我先透露一点,这次的考题非常特殊是我想尽办法托人找来的,是专门为你找来的。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剩余一切,刀刃落下与否,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阿素娜跟在后面,紧紧咬着嘴唇,再次低下头。
“抬起头来,如果你还想当猎兵的话。”楚天阔头也不用回就能猜到自己徒弟的状态,“只有认命等待刽子手砍头的人才会低头。准备好就进去吧,我会在主席台上看着你。”
在两人面前的是个巨大的铁门,犹如一道关隘将师徒二人分于两边,阿素娜明白,只有越过这扇门才能到达对方那边,否则两人终归殊途。
许久,大门里面传来裁判喊名字的声音,阿素娜知道轮到自己了,几乎是拿出此生所有的力气,她抬起头踏步走进铁门,身影没入黑暗。
在籍猎兵的考试是野蛮且凶险的,就像猎兵这个词本身一样,每个比划都沾满了血肉的腥臭。他们会从监牢中选出最为恶劣的囚徒,许诺给他自由——只要他们在角斗场上击败那些来考试的可怜虫。就是这样的情况下,阿素娜走上了场,她拿着那把比常规小了一圈的猎兵刀,只有头部带着一顶罩面盔,柔弱的少女躯体在危险面前暴露无遗。
角斗场对面铁门也开了,带着镣铐的囚徒在三个卫兵的押解下入场,那是一个魁梧的男子,浑身的肌肉就像是一块块石头镶嵌在满是疤痕的身体上。
“事情都清楚了吗?”主席台上的裁判对囚徒说道。
“清楚明白。”囚徒被解开镣铐,接过卫兵递来的钩斧,好好活动了一下禁锢已久的身体,“快点吧,我兄弟还在等我出去吃酒席呢。”
“那好,开始吧。”裁判点了点头,伸手示意。
“喝!”
话音刚落,囚徒大喝一声冲向阿素娜,钩斧在手心里一转便径直冲着后者的天灵盖劈下来。
阿素娜随之而动,刹那间,原本平淡无奇的身形立显惊心动魄,恰到好处的旋转显露着近乎古典舞步的美感,劲道干净利落杀意凛然。在这套男性化的身法中,下身动作围绕着过膝长靴复杂多变,反倒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女人味,这种强烈的对比度让人不禁耳目一新。
主席台上,看到这一切的楚天阔不禁点了点头。
这种名叫“猎舞”的战斗方式是猎兵历史上非常冷门的一派,由一个舞娘出身的女猎兵创立,这也是楚天阔在接受图书馆委托时无意间发现的。
传统猎兵的主要战斗方式是凭借精良的护甲和巨大的猎兵刀进行全力致命打击或后发制人的防御反击,有时也依靠腰间的短刀进行贴身搏杀,当然,除却战斗技巧也要依据对手不同搭配合适的辅助物品如炸弹、工具和药物等。
但这不能简单照搬适用于阿素娜身上。
由于从古至今猎兵中男性占据九成九,很多作战方式和技巧实际上是为了男性而存在的,如果强行要求柔弱的阿素娜使用传统方式战斗,一是身躯不能灵活掌握猎兵代表性的重甲,二是力量不足以驾驭那近一人高的巨刃,由此造成的结果定然是可怕的。
而这身着轻甲手持轻量化武器的“猎舞”,就是为其找到的一种轻巧的、适合的战斗方式。
角斗场内依然刀光剑影,然而囚徒暴怒的斧风没有一下能跟上阿素娜的身形,就像是计算好的一样,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闪避位置。
那些贵族习武者往往鼓吹克己静心,认为抑制各种情绪方能无敌,但楚天阔却认为恰恰相反,他相信情绪和本能是生物的先天优势,将其释放威力为自己所用才是正途,将身体交由本能,对死亡的恐惧便能让人于战斗中自然而然进行躲闪。
这正是第一句:恐惧为我导向。
但是,光靠闪避是绝不可能打倒对手的,想要在战斗中胜出,还需要强大的力量。
“阿素娜,眼前这个人就是我准备的题目。”楚天阔站起身叫道,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你眼前的人是个土匪,在被猎兵逮捕之前已经烧杀掳掠多个村庄,没错,就和你小时候一样。”
话并不多但足够了,身为师父,徒弟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脱楚天阔敏锐的双眼,他能感觉到角斗场中的步伐变换,闪避之中开始构建起进攻的态势。阿素娜深邃的黑眸似乎能看到冲天的火光,满地的鲜血,在挂满头颅的枯树下女人的衣服被撕得粉碎,惨叫声和狂笑声响彻苍穹。那是恨意,对土匪的憎恨,让她突破恐惧的阻碍,逆之而上。
这,就是第二句:憎恨给我力量。
脚步轻点,在经历最后一次转身闪避后角斗场中两人距离骤减,阿素娜顺势向囚徒脚后跟挑去,只听一声惨叫,后者脚筋断裂跪倒,但攻击还未停止,少女转身变招双手持握刀刃,一字形的剑格犹如凿子猛然砸下正中敌人手臂。
囚徒托着弯折的右臂在地上蠕动着,他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只能不断倒吸冷气眼看着对方走上前,明晃晃的刀刃高举瞄向自己的脖颈。
一切都太快了,仅仅一招之差,却胜负已分。
“我、我认输!”囚徒用尽最后力气高喊着向后爬,却猛然感觉心头一凉,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回应,明明胜负已分,但他们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他似乎明白了,对于猎兵这样一个血腥野蛮的群体,胜负的划分标准显然不会是贵族老爷们的点到为止,只有一样东西才是猎兵眼中胜利的荣耀。
没错,接下来要发生的,才是重点。楚天阔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徒弟,通过刚刚的战斗,她优秀的闪避与进攻能力早已铭刻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新人,却连续两次失败,就是因为这最后一步,这个普通人难以迈出的一步,这个贯彻猎兵箴言最后一句的一步,这分割猎兵与常人社会的一步。
是时候了,是时候发挥这个特选考题真正的价值了。
“行了,阿素娜,歇歇吧。”楚天阔再次站起来,但这次他没有站在主席台前,而是跳下场地,走到那名浑身颤抖的囚徒面前,“知道我为什么选他当题目吗?为了他,我甚至托人找遍了猎兵监狱,就是为了这一刻。”
“……”阿素娜举着刀仍未放下,看向楚天阔的眼神满是疑惑。
“他姓程,道上外号‘蛮子’,甭看现在的熊样儿,当初也是率领一山寨的土匪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楚天阔蹲下身戏谑一样打量着囚徒,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伸手拍了拍对方满是哀求的脸,“但是相比于其他土匪头子他可是有特色得多,爱‘玩命’——别人的命,各种奸虐听着惨叫下饭,毕竟蛮子的外号不是白来的,对不对啊。”
阿素娜的身子开始颤抖,这一切都被楚天阔收入眼底,这就是他的目的,但火候还是不够,还要再添柴。
“有一天,他打家劫舍时俘虏了一个小女孩,那人偶一样的小姑娘瞬间勾住了他的心,就像是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玩具。”楚天阔眯缝起眼,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个词语,“然后呢,为了独占这个人偶,他屠杀了与其有关的一切,将一个村庄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颤抖,阿素娜的颤抖更加剧烈,楚天阔感受到了,就是这个,但依然不够!
“火光,惨叫,鲜血,悲鸣,狂笑。多么悲惨凄凉,若世间真有地狱,估计也就是那副样子吧?”楚天阔继续道,吐字的力度令其表情狰狞起来,却又转过身,温柔地撩起阿素娜的面甲,“你觉得呢?”
啪嚓!
头脑中似乎有什么断裂,面甲之下,阿素娜双目无神,只有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流在脸颊上。
看到女孩的脸,倒在地上的囚徒顿时怔住,甚至忘记了伤痛,喉咙不断痉挛,终于,他吐出了一个词。
“你是……”
“啊!”
这短短两个字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素娜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就像是一个疯子泼妇,高举着的猎兵刀寒光一闪而下,霎时间,血液喷溅在她脸上、手上、衣服上,染红了一切。一颗头颅滚到脚边,那表情,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沉醉……果然是个蛮子。
这,就是最后一句:愤怒将我解放。
“第三次考试,终于通过了。”楚天阔伸手擦去阿素娜脸颊上的泪,“不知我该表示祝贺,还是该表示抱歉。”
“哇啊啊啊啊!”
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阿素娜扑在师父的胸口上紧紧抓着衣服,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一切。
“哭吧,哭吧……你做的很好。”楚天阔抚摸着阿素娜的头,牙关紧咬,“原谅我,我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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