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从身裹乳胶皮衣的杀手手中,怪物死里逃生。
穿过弯弯曲曲的街道,眼前掠过花花绿绿的光景,闪红的复眼,注视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在一个【同类】的面前停了下来。
【同类】的背后,是几个纸板撑起来的房屋,用破布简易地掩盖着,里头劣质的灯泡一闪一灭,屋外,几个人类样子的生物,正在围着一个受伤的同类——融合着黄蜂和人类特征的身体,倒在地上喘气,胸口是被打出的血洞,还尚滴着淋漓的热血。属于蜜蜂的口器,随着痛苦的喘气一开一合。
“让开,我知道要怎么做!”
按着胸口血洞,怪物用布满白骨尖刺的手撕开地上的一块破窗帘,包扎仍然在流着血液的洞。血液一点点地从布的缝隙滴落,然后,慢慢地增加着自己的流量,直到从窗帘的缝隙之间奔涌而出。
口吐鲜血,命如风中残烛的黄蜂怪物还在做着抵抗——复眼里的绿色发光体,微微打着极小的转,直到自己熄灭的前一秒。那沾着鲜血的口器,在抽搐般的一张一合之后,永远地定格了。
“可恶啊!!!”
刚刚那只还在止血的手,颤抖着松开,转而朝着地上愤怒地捶打。沾满鲜血的脸,向天穹愤怒地吼叫。
“那些人类到底还要杀多少才满足啊——”
周围的人不知为何不语。他们坐在纸板屋旁,只注视着黄蜂怪物那因死亡而扭曲的面目,还有为怪物的死而泪流满面的同样怪异的脸。
直到,沉默破碎。
“一只不剩。”
纸板房的后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应答声,扎着双马尾的少女,从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胸口上的蝴蝶结,随着步伐一跳一跳。朝着众人走来的陌生少女,手里提着一大袋鲜红色的液体,液体还在散发着余温,把塑料袋蒸出微薄的水汽。
“在那些人类的眼中,你们只不过是动物园里逃走的吃人动物而已,他们会一只不剩地杀掉你们。”
少女沉重的话语,将周围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并没有再多一句话,她只放下血袋,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目睹着少女离去的身影,怪物的脑子里重复着刚刚的话——
“一只不剩。”
直到现在,与这个屠杀同类的恶魔战斗的时候。
被白骨包裹的手,狠狠地朝着小夜子打了过来,小夜子转身飞踢,用鞋跟拦住怪物的拳头。没有放过这一次与怪物交手的间隙,小夜子用跳到天上的惯性捡起地上的狙击枪,朝着怪物的腹部射出一发子弹——并没有填充银弹的枪,在遇到吸血鬼的身体之后,发出火药爆炸的怪声。特制的狙击弹虽然不能伤害怪物,但是却可以在怪物的体内留下空腔,以吸血鬼的能力,恢复这些创伤还需要一定量的时间,就在此时,小夜子从手中拔出手枪,朝怪物的头射击。怪物低下头来,转向横起手刃,将小夜子向着地上打去。
从空中落到地上,平整的水泥地被打出一片凹痕,从地上站起来的小夜子捡起刚刚怪物扔下的獠牙,当做刀刃,敏锐地接住怪物落下的手刃,然后飞起一脚,绞住怪物的喉咙,顺势骑到怪物的头上,紧接用双腿夹着怪物的脖子,将它狠狠扔到了地上。
“我们明明好不容易才从实验室里逃出来……那些被吃掉的同类的惨叫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再次爬起的怪物,将手中的刃拔了下来,插在了小腿侧部——虽然流下鲜血,但丝毫没有影响怪物的行动。怪物自空中跃了起来,朝着地面的对手,使出一招飞踢——左腿弯曲,插着獠牙的右腿如同闸刀般朝着对手横砍,而小夜子则毫不吝啬地抡起枪管,把整把枪如同铁锤一般挥去——就像是遇到飞来的球的击球手。被自己的踢力和击打力逼得偏转方向的吸血鬼,一头栽到地上,嘴里满是雨水和污泥。
小夜子沉默不言,从腰间拔下手枪,一瞬间就将刚刚还在自己喉咙边的骨刃,连同怪物的一整条手臂打得粉碎。
银弹打出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这就是为什么小夜子能充当同类杀戮者的原因,也是让现在的怪物痛苦惨叫的根源。失去一条手臂的怪物,支撑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红色的复眼,瞪大得快要裂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作为同类去杀掉我们——但我们一定会反抗到底啊啊啊!”
从脚上拔下骨刃,怪物转手扔出飞镖——雨水的杂乱,视线的削弱,让獠牙只是掠过小夜子,却并没有击中目标——飞旋的獠牙,插在一旁爆裂的卡车上,发出悲鸣般的碰撞声。
小夜子沉吟着,又一枪,打碎怪物的左腿。
“混蛋!”怪物倒在地上,死不罢休地从身上伸出獠牙,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
“因为我们与人类的【不同之处】,就可以随便杀戮吗?!别开玩笑了!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近乎要把气从怪物的肺里榨干的吼叫,成为了怪物的最后一句话——在这句话落地的当刻,怪物的心脏被手枪弹炸得粉碎,飞溅的鲜血和大雨融为一体。
开枪者浑身一软,双腿无力地弯曲,整个身体跪倒在地,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的什么东西,顺着她脸上的眼睛滴落下来。大雨中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形,在血红的眼睛中逐渐模糊了。
沉默,然后是紧接而来的雨声。
“对不起……但,谁让我,是人类啊。”
沾着血液的皮手套,颤抖着做出了【祈祷】的手势,然后,紧裹着皮衣的杀手,将被击昏的粉发少女扔到车上,呼啸着离去。摩托车上的发信器,显示着一个红点的位置——
在红点的位置,少女从一片朦胧中睁开眼睛——
眼前,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但自己已然身处室内。
雨水无情地敲打着构建成屋子的脆弱的铁板,让本应静默的夜景,变得吵闹不堪,自己的身边,是名为【可可奈】的女孩,正闭着眼睛熟睡——看样子,自己是被这个女孩拖到这里来的。
弗拉德站起身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除了两张榻榻米,一张方桌以外,几无别的东西——很明显,这里还住着第二个人,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之前可可奈提到的【姐姐】——
靠门的那一张榻榻米,对着窗户朝开着的位置,就像是人躺在席子上,用自己的身体,为某个人阻挡着风雨——那是【姐姐】的床位。弗拉德不由得惊讶地抱紧胸口——除了感叹于姐姐的担当,还因为属于姐姐的那个席子,没有任何归于【同类】的感知,也就是说,【姐姐】是【人类】。
正当自己为这个现况浮想联翩的时候,手上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一阵振动。弗拉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转过头来,打起洋伞,朝着外头走去。彳亍到一处无人能够听见声音的墙根。
“喂?”
“大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啊?”淅淅沥沥的雨声,把电话对面的人的声音掩盖得近乎听不清楚,但属于吸血鬼的感官,还是让弗拉德听出,对面的那个人就是小夜子。
“不用你多管——下一次不要在我的衣服上放定位器。”语气重归于冰冷,弗拉德的手指慢慢贴近了挂机键。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而且我正好要送个人回家——等一会,我马上就到了!”
“不要边开车边打电话。”依旧是冰冷的口气,弗拉德毫不犹豫地把手指在挂机键上按了一下,撑着伞,望着那朝地面倾泻的瓢泼大雨,脑里回旋着每一天都会对空美倾诉的话。
除了可可奈,还有其他无数的同类遭受着如此的残虐。只要【吸血鬼】这种生物存在,只要【吸血鬼】还有着对人类的渴望,人类就会一直不停地杀戮下去,这是弗拉德明白的。
但是——
“杀该杀的,保护该保护的。”
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同类,乃至这么多的生物,正在互相地为了蝇头小利互相倾轧,自己才会一直不停地战斗至今。不管是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相互掠食,还是人类对吸血鬼的屠杀,乃至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相互屠杀——那些都不是弗拉德想要看到的。
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想要寻求一种【人类和吸血鬼和平相处】的抽象的平衡,成为少女的夙愿。
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嘲讽着自己那令人反胃的仁慈——“那种愿望怎么可能实现呢”,从愿望萌芽开始走到今日的少女,仍然不愿意放弃那个宛如雨中嫩苗的心愿——
因为,从刚刚的女孩的住所,弗拉德看到了希望的轮廓。
啸叫的机车,激起路边的一大串水花,机车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刹下脚步,小夜子从机车之上,抱下一个衣服破烂,还处于昏迷状态的少女,慢慢地将她放在了铁皮屋的内部。
看着靠在一起睡着的两个女孩,小夜子心满意足地离去,将视角转向门外打着伞的少女。
“快回家吧。”
小夜子跳上机车的驾驶位,微笑着朝弗拉德伸出自己的手,挤在一起的两只尖锐的眼睛,睫毛一跳一跳。
在一阵吵闹之后,机车轰鸣着,踏上归往针孔摄像头监控的城区之内的路。
此时,在**的另一边,是眼镜男又一次欣喜若狂的吼叫。
“不死原空美的研究数据,果然很有研究价值呢,即使没有【始祖之血】,能得到这种程度也足够了。”
眼镜男注视着透明的罐头里,那充盈着绿色荧光的液体,默默地自言自语。
“来吧,吸血鬼们,让实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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