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自己就把这女孩带回来了。
姬子抿了口酒,心想幸亏自己还有一套干净的被褥。本来是留着换洗用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要不然今晚她就得裹着自己的衣服睡沙发了,想想都难受。
当然,她抱过来的是自己盖过的被子,干净的那床留给小姑娘了。
——所以,自己到底是哪根筋突然不对劲了呢?
也许是因为,那孩子在训练场上沉默的一瞬间吧……看着那样的她,忽然就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
(呵,这可真不像我。)
姬子自嘲般咧了咧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冷不丁咔哒一声轻响,她扭头一看,自己卧室的门悄悄地开了,小姑娘扒着门框,只露出小半张脸。
她不禁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自己猝不及防地给萌到了。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副样子嘛?)
“想过来就过来吧,我估摸着你暂时也不肯乖乖去睡觉的。”姬子朝她招一招手,那小姑娘便得到信号一样安安静静地挪到这边来了。她在姬子对面坐下,倒也不开口,只是直勾勾盯着姬子手里的杯子,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杯子里的液体。
“怎么,感兴趣?”姬子轻敲酒杯,打趣一般问道。
幽兰黛尔点点头:“教官喝的这个,是什么酒?”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这是【什么东西】来着……姬子腹诽一句。
“百龄坛,爱丁堡产的苏格兰威士忌,世界十大烈酒之一……诶跟你讲这些也没用,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这玩意很辣就行。”
幽兰黛尔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又继续盯着酒杯不说话。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想喝吧?”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是有原则的。自己喝没问题,要给未成年人喝这个那我可敬谢不敏——这对你来说还是太早啦。”
小姑娘从旁边找了个杯子来,很执着的样子:“就一点点,我想尝尝味道。”
一大一小俩姑娘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姬子举手投降:“行行行,拗不过你。那说好了,就一点点哦?”
(真是的……这孩子,看上去那么乖,其实也是个死犟的性子啊。)
她小心翼翼地给幽兰黛尔倒了几滴,小姑娘捧着杯子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喝掉了那一点点琥珀色的液体。
“怎样?”
“是有点辣。”幽兰黛尔吐了吐舌头,“教官平常都喝这么辣的东西吗?”
“习惯了就不会觉得辣了,所以我说这个对你来讲还太早嘛,你又不信。”姬子端起自己那杯,坏笑道。
她把杯子端到唇边,配合着腕部的倾斜微微仰起头,酒液便轻松滑入口中,甘洌醇厚的香气在口齿之间环绕一周,最后沿着喉咙向下蔓延。
幽兰黛尔静静地看着姬子喝完那一杯酒,月光透过窗户流泻而下,淡淡的白光中她的眼睛也微微发亮。姬子放下酒杯,忽然就跟她对上了眼。
姬子一愣,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浮上来了。她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对方那冰蓝色的眸子。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贸然开口去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贯不大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一下子又没话讲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最后,也不知是今晚的好月光还是那一点点酒精的功劳,原本不太愿意开口的幽兰黛尔竟率先打破了沉默:
“姬子教官,您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喝酒呢?”
姬子一愣:“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只是好奇。像教官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痴迷于【酒】这种东西呢?酒精摄入过多不仅对肝脏、心脏不好,而且还会影响脑部和神经系统……对于一名【战士】来说,这是理应避免的行为吧?”幽兰黛尔的话不知何时多了起来。
“为什么,会那样的喜欢酒?”
她仰起头,定定的看着姬子,姬子也看着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姬子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盯着自己倒映在光滑的玻璃表面上的那张脸,想,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喜欢喝酒?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那么喜欢喝酒的?
一些碎片般的记忆在她眼前闪过。
——有穿着黑色小裙子,笑颜如花的红发女孩子,她背后的男人微笑着,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有穿着白色校服抱着胳膊,满脸不情愿的红发女孩,她左手边的人,脸已经看不清了,但是不知为何能猜到那是一个男人,而且戴着方框眼镜,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有满目疮痍看上去像是实验室的地方,还有倒在地上,已经失去温度的,中年男人的尸体;
——有一群看上去迥然不同却又相当要好的女孩,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年轻女人眉眼弯弯,风吹起她的深栗色长发;
——有到处都是熊熊烈焰看上去像是地狱的地方,还有斜插在地上,墓碑一样的,残破不堪的重剑;
——有空空荡荡看起来像是宿舍的地方,还有站在房间中央,耷拉着肩膀,孤零零的红发女子;
………………
姬子眨了眨眼,她伸出手,握住酒瓶,默默倒满了自己面前的杯子,然后轻轻端起盛满琥珀色琼浆的玻璃容器。
月光好像流进了这酒里,让它带上了一缕漂亮的莹白。
玻璃杯上,她的脸消失了,只剩下晃晃悠悠的月色。
她仰起脖子,这回她喝得快了些,原本芳醇温和的酒气一下子猛烈起来,冲刷着她口腔内部的每一寸皮肤。喉咙有了被烧灼的感觉,身体也随着酒精的注入开始发热,于是那些永远定格在过去某一瞬的碎片便像阳光下的朝露那样蒸发掉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酒杯空了,她把它往桌上重重一顿,吐出一口酒气,然后抬起眼来看着幽兰黛尔。女孩也认真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为什么,吗?”姬子笑了,“哈……说实话,我还真没想清楚——”
“只是,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要喝酒。特别,特别想喝……一个人的时候,脑袋里很容易就挤满了这啊那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鬼东西,这时候就很烦。想找点什么东西来灌到脑子里去,把那些鬼东西冲掉。于是就喝酒。喝着喝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慢慢就都不见了……”
可有时候,无论再怎么喝酒,那些东西都照样杵在那儿,存心惹人生气似的。这时候也好办,只要一直喝下去就好了。一直喝一直喝,喝到自己人事不省,这样,就可以安安心心,一觉睡到大天亮——当然,醒过来的时候头大概会痛到要裂开。
但这也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原来……是这样啊……”幽兰黛尔垂下眼睛,低声说道。“抱歉。”
姬子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毫无条理的话,也许已经把人家给弄晕了——
可是,幽兰黛尔的那句话的语气,她听得一清二楚。并非不解,并非失望,亦非怜悯,而是……悲伤。
悲伤?
该死,怎么会是悲伤的?因为理解了?理解了自己刚才稀里糊涂的一通抱怨?
怎么可能。自己已经醉了吧,听觉神经已经开始撂挑子了吧,所以,大脑得到的,只不过是虚假的反馈吧?
自己发泄似的一通胡话,难道幽兰黛尔真的听懂了?喂喂,这是开的哪门子国际玩笑啊?
拜托她才十二岁诶,你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呢无量塔姬子?
她怎么可能听懂了呢?
她怎么可以听懂了呢!?
姬子甩了甩脑袋,然后故作轻松地发问:“刚才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那么公平起见,现在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咯?”
“只要不超出我的回答范围,就可以。”幽兰黛尔抬起头,直视着姬子。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女武神】?”
这回轮到幽兰黛尔愣住了,显然她没有料到姬子也抛给她这么直接的一个问题。她皱起眉头,咬紧下唇,很努力地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很费力才吐出这四个字。“我曾以为我是知道的……”
姬子循循善诱:“那么,有没有【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让你下定决心去总部接受培训呢?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就想着要去当女武神对抗崩坏了吧?”
“那……倒是有的。一开始是因为憧憬着【某人】,于是就想变得像她一样——”幽兰黛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姬子的眼睛。“您应该也认识她。”
“认识那个人?我?”姬子指了指自己,脸上写满疑惑。“那么,那个人是谁?”
“她叫做拉格纳。”幽兰黛尔缓缓说道。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姬子只觉得一股电流窜过自己的脑海,记忆角落里的几个不那么起眼的碎片瞬间拼合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幽兰黛尔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打哪来的了。
——她们的确见过面,在将近两年前,法国巴黎的一所孤儿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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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的春天,她刚从天命总部转至新成立不久的【极东支部】,在其附属学园【圣芙蕾雅】以一名教官的身份任职。她之所以会去法国,去到那所孤儿院,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恩师——拉格纳,曾在那里以志愿者教师的身份待过一段时间。
她想在走之前,去看看恩师任教过的地方,看看她教过的那些孩子。
当然不能否认,她此行也有一点功利的目的……学园成立之初亟需新鲜血液,她也是来给自己的“新单位”做宣传工作的。
那次访问大体还算是顺利,不过她临走前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有个金发的小姑娘逮着了她,一上来就质问她,为何作为一名前冲锋队队员兼队伍的唯一幸存者,却在队长拉格纳尸骨未寒之际跑来给“新学园”打广告,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那时候她的眼睛蓝得清澈,就连眼中的愤怒也是不带任何杂质的——不像现在,暗沉而又朦胧,好似笼罩着浓雾的冰海。
姬子回过神来,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不由得感慨真是造化弄人,当初莽莽撞撞的小丫头如今竟变作这么一副模样与自己重逢。幽兰黛尔继续说了下去:
“一开始我们听说新来的老师是一个来自所谓‘冲锋队’的‘战士’,都以为那会是一个严厉又死板的军人,人还没来我们就擅自害怕起来——事实证明,我们的想象错得很离谱。最后我们等来了一个……嗯,园艺老师。”幽兰黛尔回忆着,轻轻地笑了。“她在那里待的时间不长,但是足够让我记住她——看着她,我第一次想到,原来一名【战士】也可以是那样的。”
“那么,她那样的人愿意为之奋斗一生乃至献出生命的【事业】,应该也是某种‘正确’又‘美好’的东西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她离开后的那一年,报名参加了总部的女武神培训。”
“然而,事实证明,我又错了。”
“直到我真正走上那个人曾经走过的道路,我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么幼稚。曾经,我所无限向往的,那个人的【事业】,或许可以说是【正确】的——但是,跟【美好】没有半点关系。”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心。这双手上,沾过自己的血、崩坏兽的血、死士的血,还有……【人】的血。
她想,这双手,也许已经是很脏的了。
“我们拼尽全力去战斗,挥动武器,受伤,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重复又重复。总部和各大支部的陵园里每天都有新的墓碑,昨天还一起吃饭的朋友可能今天就再也见不到,可敌人却怎么杀也杀不完。”幽兰黛尔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了【守护】,我们可以浴血奋战;为了【守护】,我们可以以命为矛;为了【守护】,我们还可以头也不回地跨过同伴的尸体——可到头来,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无论我们怎样奋战,【崩坏】依旧没有停止乃至减弱的势头,敌人不仅源源不绝还越来越强,而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因此白白失去生命。甚至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向本应保护的人挥下屠刀……”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
“我原本坚信,我是为了【守护】而战。可现在,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个所谓的‘信念’,是否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可笑的一厢情愿?”幽兰黛尔抬起头,姬子看到她眼中的冰海翻腾起来。
“我曾想过,要去拯救别人……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请告诉我,姬子老师——事到如今,您为何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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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子的酒醒了,彻底醒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她现在相信了,自己刚才并没有搞错——幽兰黛尔是真的理解了她的胡言乱语,才会展露出那样的“悲伤”。她没法不相信。听着幽兰黛尔的倾诉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莫非,你竟然背负着跟我同样……不…更加深重的“伤”吗?)
姬子轻轻闭上眼。过了一小会儿,她缓缓开口:“其实,我之所以选择成为女武神,是出于一个相当‘自私’的理由。”
幽兰黛尔微微睁大眼睛:“自私?”
“是啊,自私。”姬子把空杯子放到一旁,自嘲似的笑了笑。“一开始我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投身抗击崩坏的行列——我的父亲,我唯一的家人,就是因【崩坏】而死。所以,我要向【崩坏】复仇。我要让它为夺走父亲付出代价——这可不是什么高尚的理由,对吧?”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那样下去不行。用【复仇】作为与崩坏战斗的理由,实在是太过无望了。”
“我怀着满腔憎恨,一剑又一剑地劈开阻挡在我面前的敌人。可是,每当我杀掉一个敌人,又会冒出一个新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敌人永远杀不完,但我的剑迟早会断。我背负着这恨意战斗了几年,结果绝望地发现——”
“只要【崩坏】不除,我的【仇敌】就永远不会消失,所谓的【复仇】也就永不会有成功之时。而我,大概活不到看见【崩坏】绝迹的那一天。是不是很可笑?”
“于是我失去了目标,陷入了迷惘,甚至开始有了轻生的念头。就在这时,我遇见了拉格纳。”
“她是我在冲锋队的时候,负责带领我的队长,也是教导我的恩师。”姬子的眼神迷离起来,像是在望着远方。“是她教会了我为【守护】而战,以及,到底什么才是【守护】——”
【姬子,若你想为“守护”而战,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它的真正意义,那么不妨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
【在我的理解中,所谓的“守护”,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复杂又空泛——想象一下,如果哪一天你牵挂着的某个人生病了,或者受伤了,甚至永远离你而去了,你会有什么反应?会伤心难过,会想要竭尽全力,去避免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对不对?想要让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好好活着,不受伤害,然后你自然而然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那便是“守护”了。】
【你瞧,就是这样。既不复杂,也不空泛,对吧?】
“——所以啊,幽兰黛尔,如果你现在感到迷惘,感觉自己失去了前进的方向,那不如试着先好好看看自己身边。如果你要去‘守护’,要找一个战斗的【理由】,那就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让你发自内心想要去保护的人,然后想想,要怎样做才能避免他(她)受到伤害?想到了的话,只要去做就好了。”姬子柔声说道,“在我看来,所谓【守护】,其实本质上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淡淡的月光笼罩着两人,幽兰黛尔的眼睛似乎稍微变亮了些。她一脸认真,问道:
“那么,只要找到一个【发自内心想要保护】的人,就能找到战斗的理由了?”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虽然不知道这个办法对你有没有帮助——但,你应该能找到吧,那个【想要守护的人】?”
“我已经找到了。”这回幽兰黛尔用力点了点头,笃定地说道。
“那就好。”姬子长出一口气,旋即弯起嘴角。“好啦,酒你也喝过了,聊天也聊了这么久了,该去睡觉了吧?”
“嗯。”幽兰黛尔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挂钟。“是很晚了。教官也要早点睡。”
“好好,”姬子不耐烦似的挥挥手,“别管我了,赶紧去睡,啊?”
小姑娘走到卧室门口,又回过头来:“教官,您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吗?”
“当然有啊。”
(至少……还有一个人。)
“是吗。那么,晚安,姬子教官。”
“晚安,幽兰黛尔。”
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了。姬子沉默良久,然后无声地笑了。
“‘战斗的理由’,吗……其实,也不一定非得要找一个理由。”
——【呐,队长,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去战斗?】
【我吗?呵呵……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诶?】
【我啊,只是觉得,既然我还能够战斗,并且我去战斗的话,总应该能够帮到什么人——也许是某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也许是某位同伴,也许是你——所以,我想尽自己的那一份力。仅此而已。】
【唔……看来,我跟队长还差得远呐……】
【不要妄自菲薄哦,姬子。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想要一个“战斗的理由”是十分正常的。我也经历过那样的阶段呐。】——
“不过,有那么一个‘理由’在,总要轻松一点的吧?”
姬子轻轻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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