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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乐章♪ 元气、怨气、丧气……运气?

第二乐章♪ 元气、怨气、丧气……运气?

“完全唱不会的呢……”

在艾莉克希娅的床前,本人正愁眉苦脸地面对着收到的礼物。

照这幅样子来看,应该是相当程度的不知所措——就连那对珍珠之下的双马尾都弯曲了起来。

“小艾姐姐困惑的样子好,可,爱,的,说!”

身旁的活泼少女则一脸开心地缠着她。

在此之前——

“因为哥哥去工作了才无聊死的啦”说着这样的话的伊莱偷偷潜入了艾莉克希娅的住处。

然后就像个大号人偶一样,理所应当地挂在了艾莉克希娅的身上……

“话说,这就是乐谱呀。”

伊莱兴致满满地观察着艾莉克希娅手中的谱纸。

谱纸的边缘有成片的淡蓝色的雕文装饰,手感也比普通的纸要柔顺得多。蓝宝石般的光泽从每一个刻下的音符中发出,就像是有生命的律动一样不断变化,吸引持有的人歌唱它。

谱纸+音符,这就是被称作乐谱——记述乐使心愿的存在。

“总觉得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小艾姐姐从哪里拿到的?”

伊莱不停地眨着眼,露出一副好奇心爆棚的样子。

“嗯……怎么说呢……从一个奇怪的人那里收到的吧——”

“奇怪的人?是和哥哥一样的笨蛋类型吗——?!”

伊莱的话语变成了惊呼。

在她眼里哥哥当然是最奇怪的……人。

“也不是呢……要说的话应该是冷静得有点出乎意料。”

艾莉克希娅想起那个陌生人——

果然是遥远的异邦人吧。当时因为天色昏暗而没有注意,现在看来,做工精细到这种程度的谱纸就算在整个普恩德西亚都难得一见。

难道他来自那个号称天籁之国的伊露恩?

听说在爱斯坦达的东北方向,是跨过遥远的大海之后才能看到的上弦音域中的著名音乐之国。

……总之他之后会怎么办呢?

就算再怎么担心也帮不到他。比起这个——

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嗯,试着再哼一次。”

将乐谱放到眼前,平稳如一的谱线和高低起伏的音符在脑中过滤。

这首华丽的旋律——

起始的音调就十分高,曲式的话应该是刻意强调主旋律的回旋曲。一开始的节奏还算平缓,但唱到中间就会交替出现高潮和低潮,快速转变的旋律让艾莉克希娅有些应付不来。

是一首表达什么样的心愿的歌呢?

不由得想要了解。

遗憾的是……在失去了乐器的情况下是无从得知的呢。

记得他说……是首哀伤的歌……?

就感觉来说,明明应该是柔美婉转的歌才对。

“伊莱——”

“嗯……?”

“这首歌有很悲哀的感觉吗?”

伊莱歪了下脖子。

“小艾姐姐哼起来的话就一定有啦——”

“为什么呢?”

“因为小艾姐姐是那种好端端就会突然变得丧气的人啊。”

伊莱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过,就她的表情来说更容易被误认成撒娇也说不定。

“这样吗——”

艾莉克希娅只好苦笑。

“虽然不是很清楚乐使的事情,但家乡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思索的表情随后豁然开朗。

“‘快乐的人口中没有不快乐的歌’——嗯,就是这句。意思是只要是自己的感情不同,就算唱出同一首歌都会有不同的感觉啦。”

艾莉克希娅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

哀伤的歌——

只要回忆起地平线上的日子就能唱出来了吧。

还有现在的自己……

想要逃出这里,想要从无力感中拯救自己,想要见到那个人——

就其结果而言,连一个目的都无法达到。

甚至连迈出一步去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嗯呢。就是这样。

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哼唱着手中的乐谱——

“果然……!小艾姐姐是聪明到能把丧气感传染到整个井底的人呢!!!”

就连一旁的伊莱都发出了……不知褒贬……的感叹。

姑且当作表扬吧。

“话说,小艾姐姐在地平线上是什么样的乐使呀?”

“很一般的吧——单纯点说乐名是‘泪滴之笼’。”

“‘泪滴之笼’?”

伊莱有些不解。

“因为我很擅长编织出和水有关的旋律,而且大部分都是妨碍别人行动的乐谱。然后,就被曾经的同学们安上了这么一个困扰的乐名。”

“很有品位的啦——要是伊莱的话只能想出来‘水之歌者’、‘水之谱使’、‘水之羁绊’、‘肉饼哥哥’什么的啦……

……除去最后一个的话其实也说得过去。

说起来,好久没听到过那个称呼了呢。

最先这样叫自己的是——

“话说,小艾姐姐的乐使功夫——和葛里菲兹大人比起来怎么样呢?”

伊莱的声音打断了艾莉克希娅的思考。

“假如有指挥棒的话……”

艾莉克希娅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方法。

“他应该……碰不到我吧。”

话倒不是夸张。仅仅是谱士的葛里菲兹确实不难对付——

不过那都是建立在假设条件之下。

就现实而言,绝对是比艾莉克希娅多一根指挥棒的葛里菲兹完胜呢。毕竟,无论是多么弱小的乐使,只要这边战力为零的话——胜利不了也是完全没办法的。

“真是的,要是我那笨蛋哥哥能被压缩成指挥棒就好了——那样的话小艾姐姐就能带领大家浩浩荡荡地冲出去了。”

十分平静的语气中,伊莱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姑且不论艾莉克希娅冲到最前面的的诡异场景……把伊伦压缩成指挥棒——艾莉克希娅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

不过。

“说起来,伊伦为什么从来都不生气呢?”

在艾莉克希娅的记忆里,就算被妹妹说了再过分的话,伊伦一次都没有真正发过火。他反而会挂上苦笑之类的表情——算是个忍耐力超常的老好人了。

“小艾姐姐想知道吗?”

伊莱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

似乎不太想说出来呢……

“其实很简单的说。以前的哥哥不仅不听我的话,还会用十分厌恶的态度欺负我。然后……席尔特王国小艾姐姐知道吧,我们的村子和他们只隔着一座山——”

听到这里,艾莉克希娅才想到——

席尔特王国,在爱斯坦达灭亡前一直都是爱斯坦达东边的邻国。在恶劣的沼泽环境下生存的席尔特王国崇尚武力,随之而来的就是,维持高战斗力的席尔特军乐团时常会侵扰周边的国家。

伊莱充满活力的双瞳变得黯淡起来。

“——然后,在庄稼欠收的某一年,他们派出了军队。”

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艾莉克希娅也屏住了呼吸。

在战争频繁的大陆上,接下来的事就算是笨蛋也明白——

“我们的村子被扫荡了,加上弟弟妹妹一共七口人的家……在铁蹄的践踏下只剩最后的两个人——”

不喜不悲的语调,仅仅是陈述事实的口气。伊莱无所动容的态度反倒令人担心。

或许是时间太长淡忘掉了吧……但愿如此。

“从此以后,哥哥就变成这样了。每天只知道傻笑着干活,就算骂多么难听的话都能笑着应付过去。就是这样。”

“……”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

艾莉克希娅还是不知道该选择如何的措辞。

以爱斯坦达的边境来说,这样的情况是很平常的事情。那时,身为相乐的父亲似乎也为骚扰来的席尔特人而苦恼。就算赶走他们也会辗转回来,就算暂时妥协也会变本加厉——这块烫手的山芋始终是处理不掉的难题。

如果有大家都能够妥善解决问题的世界就好了——

可惜。

那样的世界并不存在。

不然的话,自己、索菲萝、伊莱和伊伦还有爱斯坦达的大家为什么还会被囚禁在井底呢?

看着又不由自主地营造出丧气包围圈的艾莉克希娅——伊莱努力做出一个开朗的表情。

“没关系的,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嘛。虽然很累,但至少还没到饿死的地步——”

眼角划过了一道泪水。不过,在落下之前就被她擦掉了。

当成错觉的话也说得通。

“嗯呢。”

“所以那天小艾姐姐跳进水潭里的时候我差点都哭出来了——”

接下来的这番话让艾莉克希娅愣住了。

当时的自己只是突然想要放弃一切而已——或者说根本没考虑到有人会悲伤。

“那时候就在想,假如稍微来晚点而没有救出小艾姐姐的话,一定会……”

说到这里的伊莱突然停住了。

似乎是不想说下去。

因为太过悲伤的话……

太过悲伤的话——

“把哥哥绑上石头扔进去陪葬!说不定看到哥哥的死相小艾姐姐就会嫌弃到跳出来呢。”

……为什么会悲伤到笑出来的地步呢。伊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地平线上的月亮被换成了太阳。

也就是说。

盼望已久的前奏日来了。

艰苦工作的人们暂时放下了工具,聚在一起闲聊或是呆在家中休息。数量有限的杂物店和酒馆都迎来了繁忙的时刻,空旷的空地上聚集着路过的居民和早就抢占到位置的小摊。

井中难得恢复了生气呢。

就连女囚们也获得了难得的解放。

不过——

在干燥的房间中。

这些都和葛里菲兹无关。

为了不浪费地利用女囚,让她们休息也是其中的一环。

葛里菲兹给予了她们有所折扣的自由。每个女囚都被分配了一定量的工作,再除去必须回到沃尔泽纳的晚上,剩下的时间,只要不做出过分的事情就随她们去吧。这些工作中——大多数是帮助因为节日而变得繁忙的饭店酒店,也包括闲置下来的地下采掘之类的杂务。

毕竟……有多少人休息就要有同样多的人来填补。

想到这里。

终于打发走这些女人了啊,可惜的是……还要应付更难对付的女人。

他的手中握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回信。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信的正面印有伊坎布鸣的乐徽精灵——银狐。也就是说,是伊坎布鸣乐府发出的官方信。

更难应付的女人是——

“还真是不愿意来拜托那位大人啊。”

少见的发出了一句牢骚之言,他将信暂时搁置在一旁。

就在翻身寻找另一件东西的时候。

意料之外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

“让我猜猜,那位大人指的是就是我咯?”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仅仅十五六岁的黑发少女。

她的身上穿着点缀着华丽织晶的乐服,胸前则是作为领唱以上的乐阶的乐使所佩戴的银狐勋章。齐腰的黑色长发自然地落下,深不见底的紫色瞳孔中透出一缕寒光。

夜莉•伊卡露,身为伊坎布鸣西乐府领唱的少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

像卫兵、通告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

然后——

仅仅是一瞬间,从她的瞳孔中透出包含杀气的眼神。

“领唱大人,您?!”

惊讶的葛里菲兹差点将手中的木杯摔下。

这倒也不怪他,就眼前发生的事来说实在是难以置信呢。

……

事情要追溯到深夜。

葛里菲兹最终下定决心,动笔写下了恳求借用一位谱士的信,并让手下的卫兵送往了乐府。

也就是说,他打算靠其他乐使来解决纸卷上的事情。

其中抱有着一半试探的态度。

乐府虽然提出了残酷对待井底人的宣告,却又在葛里菲兹的再三周旋下给予了少量的帮助。葛里菲兹想要知道这样矛盾的做法下西乐府究竟是什么态度——那句话代表真的放任不顾,还是只是有所保留的威胁。

不过,派出乐使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毕竟最先写下的就有“出于自愿”这个字眼——

就算乐府同意,恐怕也没有哪位大人愿意来井底这一片狼藉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葛里菲兹刚刚收到了同意的答复。

然后——

再次出乎意料的是,答复者竟然紧跟着收到的信来到了这里。

“爱斯坦达的臭虫有在背地里说些什么的习惯呢……呵呵……”

不合时宜的笑声让葛里菲兹的脊背窜起了寒意。

夜莉•伊卡露,葛里菲兹的上司,伊坎布鸣国西乐府的领唱。

虽然她的年龄对葛里菲兹来说绝对只是个孩子,但她有着在伊坎布鸣国都算高阶的乐师身份和西乐府领唱的职位。

突然到来的她让葛里菲兹不知所措。

更重要的是,刚才的话似乎触犯到了她——没人会喜欢背后议论自己的下属。

葛里菲兹想起了之前和夜莉的那次会面……

这个少女残忍地戏弄过葛里菲兹。如果不慎对待的话,说不定还会遭受到那天一样的责难。更加严重也说不定。

“您……请您恕我失言。”

葛里菲兹弯下腰来,尽力保持卑微的姿态。他的话语中有稍微的断续,似乎是为了压抑住自己的不安。

“呦,这次怎么不继续沉默着咯?也是好扫兴,好扫兴呢。”

夜莉换上一副看上去很开心的表情,从葛里菲兹手中拿过了信。

这位上司似乎并不喜欢他的下属沉默不言。但即使要说话,葛里菲兹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她的口味,说错话没准会让气氛变得僵硬。

最高限度的顺从更加稳妥——

“我可是和送信的部下一起赶来的,还在路上思索着这个问题。身为井底主人的你,看到我和它同时出现是什么反应呢?”

“属下的确没料到您会亲自来到这里。”

葛里菲兹说的是实话。

听到这句话的夜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呢?

“这次换成属下了呀。井底的主人,姑且算不上我的部下吧。上次的卑职也是,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伊坎布鸣人吗?”

原来是这个。

面对夜莉的责问,葛里菲兹面露难色。或许是值得在意的方面,但葛里菲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了。

“算了算了,我倒一样想不出其他叫法。”

夜莉改变了兴致,她将目光移到了旁边,开始搜寻值得一提的东西。

“这里倒是挺干燥的嘛,布局也是照着伊坎布鸣的风格来做的吧。看不出来,你还是有点自觉的。”

那种像审查者一样的目光正一一扫过葛里菲兹的房间。

在堆积的公文处稍微停留了一下。

“那么,你认为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干什么呢?”

夜莉拍了拍乐服上的灰尘。

葛里菲兹预料不到她的想法,只好谨慎地猜测。

“领唱大人是来视察的吗?”

“不是哦。还有两次机会。猜不到的话有特,别,的,惩,罚~~”

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的高兴语气。反观葛里菲兹的手上却渗出了汗水。

不安感促使他下意识地回答——

“是来找哪位兵哥的吗?”

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妙。紧张过度的他竟然忘掉军乐使们已经去庆祝节日这一事实了。

本来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

葛里菲兹懊悔地想道。

“你是说在沃尔纳泽中鬼混的人啊,不过你的表情似乎也在告诉你说错了呢。”

夜莉的表情更加开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葛里菲无意中看到了那封信。

虽然有些说不通——

但在催促的目光之下也只好……

“难道您要亲自解决信上写到的问题?”

“千钧一发呀。”

“……!”

自暴自弃的回答似乎就是正确答案,夜莉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葛里菲兹稍微松了口气。

“很奇怪吧,奇怪吧?你也不相信身为西乐府领唱的我会放下公务来到这里吧。”

话语似乎在期待着葛里菲兹继续探寻出其中的原因。

意思应该相当明显——

但是,从葛里菲兹和夜莉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她是个捉摸不定的人。

“……抱歉。”

葛里菲兹搬出了惯用的挡箭牌。

“诶,这句奇怪的道歉……明明应该继续问下去才对的吧?”

夜莉歪了歪头,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而稍稍困惑了一下。

“看来上次的会面给你留下了相当糟糕的记忆了呢。”

眼神仿佛在表达“我知道了”的意思。

“……没有。之前是我惹领唱大人不高兴了。”

夜莉哼了一声。

“沉默不言的人和只会顺着别人心意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身为井底主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夜莉发出了不符合自己年龄的深沉感慨,似乎是想到了一些过往的事情。

“……受教了。”

“不要露出那副时刻都在认同别人的表情。还有,来到西乐府之前至少要打探一下陛下的动向。”

面对缺乏主见的葛里菲兹——

夜莉突然换上了公务式的口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那是不包含喜悦和愤怒之类的情感,也不站在任何立场上的纯粹之言。

总之就是一瞬之间变得截然不同的口吻。

“陛下?”

葛里菲兹没听明白。

夜莉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一个角落。

那副样子……似乎在发呆呢。

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发呆真的没关系吗?如果亚尔维斯在的话一定会是滔滔不绝的教导……

不过葛里菲兹可不敢打扰她。

过了一会,夜莉的表情恢复了过来。

“开玩笑的啦。只是想知道突然吓吓别人会怎么样而已,啦!”

敷衍的语气和咯咯的笑声掩盖过了刚才的转变,漆黑的双瞳中透出不想久留的意思。

“总之,多少想要去见一个熟人而已。你拜托的那件事也会一道处理掉。所以你,好好为臭虫们带来不着边的庆典就够咯。”

没有留给葛里菲兹多嘴的余地——说罢,夜莉转身消失在沃尔纳泽。

艾莉克希娅和伊伦兄妹正在中层的一家小饭店中。

不过并不是作为客人,而是作为招呼客人的佣人。

这个方案是伊莱提出的。

“反正闷在家里也没事做,不出去换换气的话笨蛋哥哥都要发霉了——”

用这样的理由,伊莱将哥哥从住处拖了出来,顺便把艾莉克希娅骗了出来。

乖乖跟着她的两人就被带到了这里。

饭店的设施相当简单,就是在住处之外简单搭建了一个棚子并放上了许多桌椅餐具。让人安心的只有还算干净这一点吧。

“您要的水蜥汤,就放在这里了呢。”

艾莉克希娅是往返在厨房与客人之间的服务生,伊莱是帮助记账的账房,伊伦则出乎意料地成为了厨师。

听起来他们三个就足够开一家饭店了。作为店主的大叔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店被完全掌控在别人手里。

“这是无偿服务哦——”

伊莱是这么说的,大叔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们。就大叔而言,没准想在忙碌的生活中享受一下前奏日的惬意呢。

艾莉克希娅在单薄的麻衣外额外穿了一件廉价的暗蓝色风衣。顺便一提,这件衣服是昨天在不远处的杂物店让索菲萝挑选的。

“很配小艾姐姐的蓝发呢。”

当时索菲萝是这么说的。

经过两个多月的地下生存,哀里之井从空无一物的地下深渊变成了功能齐备的地下世界。虽然,房屋的质量只能停留在岩穴的地步,生活用品的种类也单一不全,但最基本的场所已经建立了起来。

艰难地运作,有所保留地发展,这一点在饭店中也能反映出来。

艾莉克希娅观察过这里提供的菜色——

低档的精灵肉类有蜥蜴、蝙蝠、蜘蛛,高档的只有蛇肉,至于蔬菜之类的都是宝物一般的存在。

为了将有限的食物最大限度地利用,大部分肉类都是以汤的方式出现。

相当节约的做法。

米饭会发霉这点倒是井底的通病。

总之,这些在地平线上想都不敢想的食物让艾莉克希娅有些抵触。

不过——

真正困扰她的还是……搭讪问题。

怎么说呢……白皙的皮肤,姣好的面容以及那对会随心情摆动的双马尾让她成为了耀眼的存在。

随之而来的是——

总有一些奇怪的人盯着她,还有人用不靠谱的理由和她搭话。如果无视掉的话对方还会换上下流的目光,甚至是无端地发火。就是这样不好伺候的客人。

幸运的是,闲下来的大叔倒是很热心地帮她解围,用没有严厉气氛却包含着警告意味的调侃赶走那些心怀不轨的客人。

单凭他和客人们的调侃就能看出来是个很能聊天的大叔。

除此之外——

“笨蛋哥哥——快点的啦!不然就把你一起炖了!”

还有毫不顾忌地催促着哥哥的伊莱。从她的喊叫声中不时会冒出带着明显杀意的词语。

像切碎啦,剁掉啦,砍断啦,扔进去啦……

就连听到声音的客人……都替伊伦担心。

毫不避讳的杀意——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啊。

这样想着的艾莉克希娅随便找了一处空位坐下来。注意到艾莉克希娅闲了下来,一副悠闲样子的大叔向她走了过来。

“难得有人来帮忙啊,而且艾莉克酱还很能干……让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好意思了。”

大叔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中包含着和年龄不符的开朗心态。

“您过奖了……只是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罢了。要论能干的话果然还是伊莱吧——”

艾莉克希娅看向了伊莱。

一会露出疑惑的表情,一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伊莱用笔飞快地在账本上划动,那种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大叔都目瞪口呆。

简直太全神贯注了。

“……伊莱酱是专业的吗?”

大叔摸了摸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竟然被年轻人这么随意的就比过了啊……

“不过艾莉克酱也太过谦虚了啊……当侍者的经历,难不成艾莉克酱在地平线上时是勤俭工作的类型?”

“勉强是吧。”

艾莉克希娅的回答有些犹豫。准确说她并没有当过侍者,只是很少雇佣人的父亲忙不过来家里的杂务,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而且——

那时的记忆相当遥远。

仔细回忆的话会变得更加模糊,一再强调不能淡忘也没有效果。

“艾莉克希娅——”

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的伊伦喊道。

“肚子饿了没有——哇啊你干什么!”

说到一半的伊伦被毫无征兆就扔过来的账本打断了。

一脸怒气冲冲的伊莱,用看不争气的孩子一样的眼光瞪着哥哥。

“问女孩子这种问题是很失礼的笨蛋哥哥不知道吗?”

“只是问一下她饿了没有啊!”

“其实就是想要揍哥哥一下而已,倒是连这种速度都应付不了的哥哥彻底没救了。”

原来伊莱不满的是这个啊……她一把夺过了哥哥拿在手上的碗。

“小艾姐姐,来一起吃午饭吧——”

伊莱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对哥哥发怒什么的就像错觉一样。

“锵锵——”

伊莱手中拿的是双人份的蛇肉汤。

艾莉克希娅看过账单,蛇肉应该是这家不起眼的店中最贵的食材,还是整个井底都难得一见的上品。

蛇这种灵巧的精灵在没有乐使的井底可是很难应付的。

这么说来……

“考虑到艾莉克酱和伊莱酱是年轻的女孩子,果然还是吃不下其他的东西吧。这个可是大叔在下层的同伴们费了好大力气抓到的——”

倒是大叔尴尬地挠了挠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是他让伊伦为两位少女料理出蛇肉汤的吧。

“因为根本没想到会这么舒服的休息下来啊,所以这顿就当大叔请你们的啦。”

“您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艾莉克希娅赧然一笑。

“嘿嘿……被这样夸还有点心虚呢。毕竟应付有些客人也不容易吧。”

大叔一副抱歉的表情。

“他们只是在这种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去的压抑环境中变得放纵了而已,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人啊。”

大叔似乎是不想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稍微替客人辩解了一下。

失去了援助之后,即使拼命寻找新的食材,也存在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情况。于是,其中的一部分居民难免会有松懈下来甚至逃避现实的时候,那样的话就要理所应当地纵容自己yu 望。

虽然只是借口,但他们心中并没有多少愧疚。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轻易地死去。

毫无保障的生活本来就不需要愧疚。

不过——

“小艾姐姐丧气全开的话就能赶走他们啦——”

伊莱已经忍不住要开动啦,充满期待的眼神似乎在说要不要一口全装进嘴里呢。

还是不要这么拼命为好……

似乎不想打扰到吃饭的两位少女,大叔挥手向招呼他的伊伦走了过去。

“总之既然都活下来了,就要不可避免地思考怎样才能活得更好啊。”

半路中回头的大叔耸了耸肩。

只用了几分钟……

只用了几分钟伊莱就将眼前的佳肴扫荡干净了。与她同时开动的艾莉克希娅还连一半都没有吃完,这是怎样夸张的速度啊……。

应该说果然是边缘之地的民族吗?就连饭桌上的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小艾姐姐出汗了呢。”

伊莱盯着艾莉克希娅的额头说。

不同于动脑和记录为主的伊莱,艾莉克希娅的胳膊因为一直为客人送菜而变得疲惫,在有些闷热的饭店内自然而然会留下汗珠。不过,只要坐下来的话就立马放松下来了。

“味道不错呢,即使在地平线上也很少吃到热腾腾的饭啊。”

艾莉克希娅忍不住赞叹起鲜美的汤汁。

“说起来,今年的祝歌会在哪里举行呢?”

按照爱斯坦达的风俗,歌女要在城镇或者村庄中的最高处献上祝歌。在单向向下延伸的井底,最高的地方也只能是上层了吧。

上层可容不下整个井底的居民。

“从实际考虑的话说不定就是这里——”

艾莉克希娅向棚外看去。

似乎是因为位置偏僻,饭店外确实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虽然并不足以装下井底的人,但这里的视野非常开扩,无论是看向上层还是下层都没有阻隔的障碍物。

假如在这里举行祝歌会的话,能够相互眺望到的地方有许多处。对于空间十分狭小的井底,这样的做法相当有实用性。

“小艾姐姐知道歌女的消息吗?”

“秘密哦。”

因为是伊莱认识的人,所以暴露出来的话会很糟糕。

伊莱可是调皮到会把索菲萝偷走的存在,假如上层的秘密被她发现的话……

一定会受到连累。

“还真是吊人胃口的语气啦。”

眨了眨眼的伊莱倒是出奇地安分下来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客人中传来了一阵骚乱。

似乎是吵闹的声音。

客人之间的吵嘴和摩擦是很平常的事情,但井底的争执一般很快就会平息下来。没有人有滔滔不绝到吵个不停甚至动起手来的精力啊。

但是——

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混杂着惊讶和一丁点愤怒的声音不仅持续不断,还愈演愈烈起来。

“伊坎布鸣国的军人?!

“不对,不对,这是哪来的小女孩啊!”

“可这个衣服和徽章绝对不会是假货啊,这可是和当初抓走咱们的人一模一样的吧?”

……

在这家平凡简陋的饭店门前。

客人们的目光——

都落在这个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的来客身上。

白黑色的穿着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华美的黑色长发,衣着和本人的完美搭配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抱一抱的冲动。

不过——

虽然有着可爱的脸庞,她却穿着让井底人心惊胆战的伊坎布鸣军乐服。

夜莉•伊卡露毫不顾忌周围人的目光,反而乐在其中。

与她对视的人识趣地扭过了头,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悄悄地说着闲话。

没有人想惹上麻烦。

夜莉悄无声息地向艾莉克希娅的方向走去。

“小艾姐姐,那边——”

注意到夜莉向这边走来的伊莱没来得及提醒艾莉克希娅。在艾莉克希娅回过神之前,手中的碗就被夺走了。

“原来是在这里呢。好久不见呐,艾拉酱?”

渗透进玩弄感的说话声勾起了艾莉克希娅的记忆,就连艾拉这个爱称都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

艾拉——那是自己还在……

总之——这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本不应该见到艾莉克希娅的人。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会——

“夜……莉?”

艾莉克希娅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夜莉。

这个人——

是自己的熟人。

同样是将自己抓到并送进井底的,仇视自己的人。

“哎呀,原来在井底的饭菜也这么丰盛呢,比起做相乐家女儿的生活也不逊色咯?”

虽然身高比艾莉克希娅低一些,气势上也不禁让人怀疑是否足够,但夜莉还是以足够压住其他人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刚落——

周围的客人纷纷对艾莉克希娅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相乐这个词……在爱斯坦达的幸存者中是接近于禁忌的存在。至于原因……就要追溯到地平线之上发生过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会找到我?”

艾莉克希娅尽量保持着冷静,但其中的不安轻易就暴露了出来。

“很简单呢,只要愿望是找到你,我的歌可是随时都会指引我的,啦~~”

夜莉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像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一样将手中的漆黑指挥棒举了起来。

这样的音乐当然是不存在的。

举起乐器也就是说——

“你,是来杀掉我的吗……”

艾莉克希娅反射性地拉开了距离。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诶……?”

旁边的伊莱呆滞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似乎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虽然有些不甘,但如果这就是夜莉的目的的话,艾莉克希娅完全无法与她对抗。哪怕只有一点疏忽,就会在那一瞬间结束掉。

会被……杀吗?

应该怎么办呢!?

艾莉克希娅紧紧盯着夜莉,想要从她接下来唱出的乐谱中判断出旋律的类型。

但是——

一触即发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夜莉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而已。

“那样也不错呢,不过有点无聊。”

说了这样的话,夜莉干脆地放下了指挥棒。

“为什么?”

实在想不到夜莉还有其他来到井底的理由。

“拜托,如果想杀掉艾拉酱的话连把你送到这里的功夫都省下了呢。不过,艾拉酱这样气势汹汹地看着我反而让我都害怕了呢。”

夜莉一脸轻松地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我的部下们烦劳你照顾了呢。听他们私下里说,除了你那痴人说梦的话以外,在各方面都对你挺满意的呢。”

妖艳的笑声传来,看可怜虫的目光打量过艾莉克希娅的身体。

不过,这句话的另一处却引起了蓝发少女的注意。

“痴人说梦……卢卡特——卢卡特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全然不顾夜莉话中的讽刺,艾莉克希娅将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是……

自己必须要见到的人——的情报。

“啊啦,殿下吗,他似乎也陷入了程度不轻的苦恼中吧。”

夜莉毫不在意地说着。

“不过,不是因为你哦?”

“殿下……还记得我吗?那天……”

艾莉克希娅的声音十分痛苦。

那天……

“肯定是忘得一干二净啦。自从陛下决定了灭掉你们这些臭虫以后,殿下就已经忘掉这个国家了吧。毕竟,不仅是王子还是得力臣子的他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啦。”

说到这里的夜莉突然捂住了嘴,一副说错了话的表情。

“不小心多说了点东西呢,剩下的可就不告诉你咯。”

她用对待玩具一样的眼神看着艾莉克希娅,似乎很期待艾莉克希娅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你现在是完全不可能再接近他的咯,倒是身为西乐府领唱的我和他的中乐府距离不远呐。所以说,我有无数次、无数次见到他的机会呢。”

故意放大了声音,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这副姿态——

似乎在哪里见过。

残缺的印象……

艾莉克希娅的眼前变得凌乱。

血,剑,尸体,旗帜……从艾莉克希娅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零碎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无法拼接成那天的光景。

“你忘了吗——不过也确实不会记起来了吧?”

话中微妙地掺杂进了自嘲的语气。

“虽说是公务,但殿下杀掉你父亲的那一瞬可是很英勇的呢。那样的身姿是懦弱的你所不能理解的——”

夜莉丝毫不在意揭开艾莉克希娅的伤疤,倒不如说正是为了让她痛苦不堪才毫不在意地说了下去。

“——所以才会吓得像个可怜虫一样丢掉了那天的记忆。”

没错。

爱斯坦达王城被攻陷的那天。

最先牺牲掉的就是身为相乐的男人——布理比兹•梅迪。以他的死为导火索,还没来得及投降的爱斯坦达王城沦陷在铁蹄之下。

在指挥者阵亡,措手不及的突袭来临之下的爱斯坦达毫无还手之力。超过半数的爱斯坦达人被疯狂的伊坎布鸣军乐团屠杀,幸存下来的人被赶往废弃的无尽地洞——哀里之井中。

不过那都是后话。

对于名为艾莉克希娅•梅迪的少女来说,在看到自己最敬爱的人倒下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而且……

持着染血的仪织剑的是……

自己同样信赖的人。

……

无法接受这一切的艾莉克希娅选择了逃避现实,所以,那一天,定格在那一瞬的记忆怎么也无法继续运转。

这之后——

等到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已经被押送到名为哀里之井的监狱中。

夜莉的话在饭店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里指的是大声说出的那句。之后的话她都有保持在只让艾莉克希娅听到的程度。

“西乐府领唱?真的假的?!”

“那不就是我们的仇人吗?”

“少看不起人了!”

听到“西乐府领唱”这个身份的客人意识到夜莉就是那个代表伊坎布鸣乐府的人。

也就是说,终止援助这样的决定是她提出来的吗?!

一旦想到这里——

一时冲动地骂出来的人都用通红的双眼盯着夜莉。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夜莉早就被撕碎好几回了。

不过呢——

这些人只是冲昏了头脑,冷静了以后绝对会心有余悸地懊悔不已。

所以夜莉完全忽视掉了他们的存在。

“哎呀,爱斯坦达的臭虫很喜欢不疼不痒地咬人吗?至于援助嘛……正是因为在井底和地平线上都期望着不劳而获——你们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吧?

只用毫不留情的话语就将这些张牙舞爪的虫子们吓得一言不发。

连被她杀掉都配不上的虫子。

“与其说恨我,还不如想想你们的相乐大人是多么多么的可靠吧。”

透着杀意的眼神让整个饭店都鸦雀无声。没有人想要丢掉性命,所以就连反抗的勇气都酝酿不出来。

唯一还在她附近的只剩下艾莉克希娅。

那天……

不想回忆。

不想看清。

不想确认。

从悲伤的记忆中挣脱出来的她,表情中看不到应有的哀伤和痛苦,只是用空虚的眼神盯着夜莉。

短暂的沉默。

就连她的话语声都变得平静。

“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地步呢,夜莉?”

想要得到答案。

近乎失去了一切。

在放弃的边缘游离生存的她——

“不,知,道,呢。”

看到了这样的艾莉克希娅,夜莉只是相当开心地笑着。

从艾莉克希娅的痛苦中诞生出的夜莉的快乐——

将会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这或许是夜莉的本意。

“你也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这么恨你。可是谁让身为爱斯坦达人的你偏要勾引人家的猎物呢?”

夜莉看着艾莉克希娅——

一瞬间闪过一道奇怪的目光。那是夹杂着怨毒、愤恨、厌恶之类的浓烈情感……

但很快就消失掉了。

让人以为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殿下才不会是猎物!”

艾莉克希娅以在气势上不输于夜莉的声音回答了她。

“对年轻的女孩来说,英俊优雅的异性不都是想要捕捉的猎物吗?”

夜莉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似乎不这么认为的话才是笨蛋的样子。

“我……无法理解。”

“也不需要理解的啦。我只需要欣赏自己的完胜就可以咯,而你,也只需要在这个连阳光都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沉沦就可以咯。”

夜莉轻呼了一口气。

“你看,藏在风衣里的衣服都已经破烂成这个样子了呢。你的身体已经被多少个不懂怜香惜玉的野蛮家伙使用过了呢?”

夜莉突然靠近了艾莉克希娅,以刚好能够听见的音量耳语。

艾莉克希娅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

“还想被殿下使用吗……?”

这句话……

艾莉克希娅的表情变得十分难堪。

晶莹的泪水从双瞳中滑落而出,打湿了无力垂下的双马尾。

夜莉离开了艾莉克希娅,眯起了眼睛。

“好啦,令人心动的重逢已经够了呢。其实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就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下你而已呐。被身为西乐府领唱的大人俯视的资格,也不是每个臭虫都有的啦。”

夜莉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映在艾莉克希娅的瞳孔中,就像无法挣脱的诅咒一样可怕。

“……”

面对着无话可说的艾莉克希娅——

玩坏了的话丢掉就好了,狠狠地踩烂再丢进深渊,这样的话就能够消失到彻底看不见的地方。

还抱有荒唐的幻想吗?

可笑呢。

可笑到想要毫不顾忌地笑出来。

没错。再见吧。

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的地方吧。

“那么,就不打扰你之后的生活了哦。还,给,你,咯。”

从心底里诅咒蓝发的少女,夜莉转身向门外走去。

艾莉克希娅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而另一边——

无法动弹。

就连思考都要停止掉了。

输了。作为乐使输了,作为敌人输了,作为竞争对手也输了……

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输了。彻彻底底不留余地地输了。

被夜莉带回到那天的噩梦中,无法自拔地迷失——

就连此时此刻身处井底的事实也动摇起来。

自己……果然只能丧气地停在原地。

毫无办法可言。

“小艾姐姐——”

伊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艾莉克希娅。她不认识夜莉,也不知道艾莉克希娅的过去,所以更不知道从何说起才能抚平她的伤口。

就在这时——

“发生了什么啊?”

感觉不对的伊伦急忙从充满噪声的厨房中跑了出来。

和艾莉克希娅不同——

他最先看到的是,眼前的人们正将目光集中在艾莉克希娅身上。

其中的感情呢……

从吃惊,到萌生出鲜明的恨意,再到深入骨髓的无法消解的憎恶之情……

陡然疾下的转变。

边缘之地的人并不知道爱斯坦达是如何灭亡的,他们只是在突然转变的形势之下徒然地等待着结果而已。但爱斯坦达的其他幸存者,都不能够忘掉自己沦落井中的原因。

在伊坎布鸣王国刚刚侵入爱斯坦达弦乐国的领土时,采取放任不管策略的正是仅次于国君之下的相乐布理比兹。

当时他坚称有着自己的考虑,会准备好妥当的应付方法。就这样,没有有效组织起抵抗力量的爱斯坦达很快就成了囊中之物。

直到伊坎布鸣逼近王都的前一天,布理比兹才揭晓自己的应付方法,那就是——

投降。

仅此而已。

所以,在伊伦眼中所映出的客人们的姿态——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

就像刀锋一样恐怖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艾莉克希娅。

不过。

艾莉克希娅只是有些疲倦地看着这些人。

身为罪魁祸首的父亲死了。自己正是承担这份憎恨的释放点呢。

这也是逃不掉没办法的事情。

那么——

你们要说些什么呢?

从谁先开始呢?

……

最先发话的仍旧是爱闲聊的大叔。

“艾莉克,那个人……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相乐的女儿?”

大叔用不敢相信却又不容欺骗的目光看着艾莉克希娅。

艾莉克希娅没想到是大叔先说了出来。

面对着这样的目光——

就连矢口否认的勇气都不存在。

“……嗯。”

用最微弱的声音回答出来吧。

真想钻进地里,或者干脆点消失掉算了。

听到这句话的大叔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走向了她。他的眼神中的善意消失殆尽,留在那里的只剩下了空洞——

还有愤怒。

“你,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那坚持到底的荒谬的无能,我的,我的孩子怎么会就那样被推下深渊啊!!!”

大叔夺过了放在木桌上的碗,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地上,随即,飞溅的汤汁洒满了艾莉克希娅的衣服。

“就连骨灰都没有,想要吊唁都不能的我该怎么办啊?!!”

以这句话为开始,在夜莉的威压下没能释放出来的客人们——

“身为骗子的女儿怎么有脸活下去啊!”

“你不是乐使的吗,为什么不在战争中英勇地死去啊?!”

还有仅仅沉默地怒视着她的人。

“……”

终于找到了发泄点。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兄妹两人的预料。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样预料过吧。

冲向艾莉克希娅的客人。

男人、女人、老人……将她围起来的至少有十多个人。

一边叫喊着难听的咒骂——

靠近的人撕扯、殴打艾莉克希娅。围在外面的人则毫不留情地用脚践踏着、狠狠地踢上去。

就像是将在那场单方面被屠杀的战争中所积蓄的,为亲人复仇的感动力量释放出来一样。

尽情地发泄出来……!

发泄出来——!

“快点啊,哥哥!”

赶过来的伊伦拼命地阻止。她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如此焦躁。

看不到小艾姐姐的状况。

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伊莱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样下去……在毫不留情的拳脚下……不会……

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不会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死了吧……!

这样的话。

涌起成倍不安的伊莱突然鼓起了勇气。

一定——要救小艾姐姐。

“够了……!”

再也看不下去的伊莱扶起了被那些人推搡回来的哥哥。

然后,从他的背后拿出了用作工具的铁镐。

“用钝的那面!”

伊伦慌张地提醒道。

深深吸了一口气的伊莱紧紧握住铁镐。

不想要……不想要伤害别人呢。

但是——

挥舞了下去。

向着同为井底居民的人挥舞了下去。

被伊莱击中头部的人,在原地茫然地转了几圈就昏了过去。

然后——

下一个。

再一个。

又一个……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

但是,不能害怕。

不然小艾姐姐就会被这么多人蹂躏下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相互伤害呢?

为什么必须伤害别人才能缓解自己的痛苦呢?

伊莱将这些疑问咽了回去。

那些通过践踏艾莉克希娅来达到满足感的人……等他们终于发现同伴越来越少的时候——

从另一侧而来的伊伦也毫不留情地挥下了拳头。

身为稀少民族的他们,在边缘之地磨练出来的身体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因为这种情况而发挥作用。

所以——

小艾姐姐……

一定要撑住啊。

伊莱用哭丧着脸的表情狠狠地伤害着同为下层居民的客人们。

就连这副光景都怪异无比。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带小艾姐姐去那里才会……”

不久之后。

好不容易将艾莉克希娅从小山一样倒下的人堆中挖出来。

伊莱一口气将她背回了住所。

“小艾姐姐……我……”

懊悔不已的她马上开始检查艾莉克希娅的伤势。

手臂上出现了骇人的肿伤,裸露的白皙皮肤上到处都是显眼的瘀青,几处还在流血的擦伤也不能放着不管。

万幸的是她有好好保护头和脖子,没有十分严重的致命伤。

“能正常活动身体吗?”

一旁的伊伦询问道。

“嗯……勉强可以吧。”

声音虚弱的艾莉克希娅试着活动了一下。

“还好没严重骨折啊,至少可以放心地包扎——伊莱,能找到冲洗伤口的水吗?”

“……等我一下。”

伊莱提起了放在地上的水桶。

“小艾姐姐……”

“没关系呢,比起丧失亲人的他们,这种程度的伤根本不算什么。”

艾莉克希娅的笑容有些落寞。

的确是理所应当的。

就算被他们毫无怜悯地拳脚相加,也完全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毕竟——

如果悲伤的话,无论是谁的心情都是相同的吧?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战火所吞噬,无能为力的人民理所应当的无法原谅那些有能力的大人物们。

而大人物在他们之前就死掉的话,他们又该找谁去哭诉呢?

“……”

伊莱沉默着走了出去。

目送着伊莱离开之后——

“话说,真想不到相乐大人的女儿就在这里啊。”

伊伦露出了彷徨不定的眼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

“很意外吗?”

“不……应该说是合情合理吧。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上你都和井底格格不入呢——当然不是散发的丧气感啦。”

伊伦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

“而且,在灭国之后没被杀掉的乐使也不会是一般人。”

边说边用屋内的布片为艾莉克希娅的伤口止血。

“就这样呆着吧——等伊莱回来了冲洗干净再仔细包扎。”

似乎是不好意思看到艾莉克希娅裸露的肌肤,伊伦将目光别到了一旁。

“您也恨父亲大人吗?”

“嗯……恨这个词有些过分吧,要说不满的话还是有的。但那也和你无关呀。以前的话我也有过将所有的不幸都怪罪到别人身上的时候,可是——”

伊伦露出了稍显笨拙的微笑。

“当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之后,才发现最该怪罪的还是只会找借口的自己吧。”

“真是不错的回答,那个天天被骂成笨蛋的伊伦竟然也会说漂亮话呢。”

枯茶发色的少年哈哈大笑起来。

“伊莱好久没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她要继续消沉下去的话,甚至生活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爽朗的笑声直到伊莱回来都没有结束。

直到——

“喂,哥哥,你疯了吗?”

一进门就看见近乎处于傻笑状态的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艾姐姐。

然后……是小艾姐姐肌肤暴lu的样子——

“笨蛋哥哥,se 狼,予以排除——!!!!!!”

哗——

伊伦再次享受到几天前透心凉的水浴。

这样,当伊伦终于为艾莉克希娅包扎好伤口以后,不由得庆幸伊莱顺路拿了另一个水桶而没有导致水不够用的尴尬发生。

时间是两天之后。

多亏了伊莱的细心照料,艾莉克希娅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扭伤的红肿开始逐渐消退,擦伤的愈合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那天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没有人死是万幸,但受重伤的人可不在少数。从昏迷中醒来的客人们面面相觑,在花费掉足够的时间之后……终于从眼前

的一片狼藉中理解了事实。

相乐的女儿已经不见了。

也就是说,能够借名正言顺的大义,发泄出积存在心的情绪……这样的对象消失了。至于蔑视他们的夜莉,袭击他们的伊

莱和伊伦——都变得无所谓了。

大部分人选择了悻悻离去。至于固执到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呢——

像“那个该死的相乐的女儿也在井底”之类的流言在中层的兴起,他们当然功不可没。

其结果是——

拜他们所赐,甚至连身处岩洞的葛里菲兹都有所耳闻。

判断出流言的对象正是艾莉克希娅,葛里菲兹也展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很快就变为了愤怒。

就在两天前,葛里菲兹再次来到艾莉克希娅的住所。

“你这个女人,有这样的身份怎么还不藏好!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吗!”

“知道我要花多大力气掩盖下去吗?!就连我的手下都不得不对他们编出足够让他们信服的话!”

……

诸如此类的责难话语倾注而来,就像是在刻意发泄怒火一样。不过,他不是因为对相乐心生怀恨而发怒。

葛里菲兹与相乐并无交集,反而还应该感谢让爱斯坦达灭亡的他给了自己这个管理者的机会。不过,井底中出现了相乐的女儿的说法传开的话,一定会逐一点燃居民们的恨意,如果不加控制的话,说不定会有愤怒到失控的人们要求找出她来处

刑谢罪。

葛里菲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捉摸不透的领唱大人和艾莉克希娅是什么关系。即使他对艾莉克希娅的态度虽然恶劣,也不能够真正做出威胁她生命事情。

如果那样的情况出现了的话,葛里菲兹的立场就微妙了。西乐府领唱和井底的居民,可以的话不想和其中任何一方对立起来。

艾莉克希娅似乎也明白这些。

这次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默默承受这些语言。

在葛里菲兹骂累了之后。

“假如这件事传开的话你就永远离不开这个门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葛里菲兹干脆地离开了。

于是——

这段时间。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艾莉克希娅暂时将自己关在了住所之中。

没有确实的证据的话,只要过段时间,那些人的流言就会成为饭后笑谈。

食物和水只好拜托伊莱送过来,至于无聊的时间……

一半交给了手中的乐谱,另一半则交给了来探望的伊伦和伊莱。

就像现在。

“今天可是超量大赠送呢——!小艾姐姐!”

造访而来的伊莱将刚刚打好的水桶靠在了阴冷的墙壁角落。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桶中被装进了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程度的水。

她究竟是怎么把这么满的水桶拿回来的啊……

“嗯呢,感谢万分。”

艾莉克希娅掬了些水,打算缓解积累的渴感。

果然。

手刚放进去,清凉的潭水就洒到了岩石地板上。

“都说了肯定会洒出来的嘛,早就说了不用做到这个地——”

身后的伊伦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样子。

不过,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伊莱硬生生地打断了。

“闭嘴笨蛋哥哥!”

伊莱利落地抬起腿来,一气呵成的回旋踢准确地合住了哥哥的下巴。

“唔啊啊——呜啊……!”

伊伦……被打飞了,意识也跟着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总之就是根本找不回来的地方。似乎是咬到了舌头,他正趴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嘴。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硬生生”……

“话说,小艾姐姐不需要这么小心的啦。”

“嗯?”

“在偏僻的地方以多欺少,那些家伙也仅限于此了……而且,他们连小艾姐姐标志性的水蓝色马尾都没记住呢!”

伊莱稍微顿了顿。

这时。

作为补充,从猛击下侥幸生还的伊伦继续说道。

“流传出去的就只有相乐家的女儿是个皮肤白皙的女孩而已。这样的话,就算是井底都有数不清的人选——说到底,那些家伙只是好事的乌合之众罢了。”

“只记得皮肤白皙吗……”

艾莉克希娅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除去遗留下的红肿之外,肌肤的颜色确实像白瓷一样光滑干净。

那些人究竟是以什么标准来寻人的啊……算了,还是不考虑了。

“对了对了——笨蛋哥哥!”

“叫我吗?”

“听说采掘队有重大发现啦?”

伊莱指了指伊伦身后的铁镐。

“啊哈,你是说那位乐使大人吗?是啊是啊。那位乐使大人看起来明明是个少女而已——可是她随便唱了几首歌,费尽周折都打不开的岩壁就‘哗’的一下消失了!”

伊伦滔滔不绝。

“而且啊,那位乐使大人漂亮得很呢。唱出的歌也十分动听,就连挥舞乐器的动作都优——”

“总之比没用的哥哥强出几百乘几千倍啦——!”

无视掉添油加醋的话,伊莱贯彻认真抨击哥哥的原则。

“那么——然后呢?”

“然后?”

伊伦疑惑地挠了挠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一瞬间对笨蛋哥哥有所期待还真是失败……重大发现呢?!灰色的岩壁后面究竟是什么——!”

“哦哦,你说那个啊。哈哈……!”

迟钝过头的伊伦尴尬地笑了几声。

“当然和无所不知无所不为料事如神不孚众望的我猜的一样啦!虽然没有宽阔的住处,但石壁后面真的出现了一条相当长的通道。至于组织探索的话……要等到前奏日之后才能进行。”

伊伦得意地向妹妹炫耀。

“没救了……您已经激动到连措辞都漏洞百出了。”

就连艾莉克希娅都摇了摇头,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沾沾自喜的伊伦。

“总之——”

伊莱打断了两人。

“就是那里啦,伊莱有个不错的想法~为了帮助小艾姐姐从那天的阴影中恢复……”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奇异的目光。

“喂,你不会是要——”

“小艾姐姐和伊莱一起去冒险吧!”

伊伦和伊莱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

“明明是你自己闷得发慌吧!前段时间不是有带着上层的索菲萝小姐去过探索区吗?驳回!驳回————!”

“笨蛋哥哥驳回无效!”

两个人的眼神中似乎擦出了火花。

“很危险的耶,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未探索区!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只有笨蛋哥哥才会迷路!”

“万一遇到精灵怎么办?”

“把笨蛋哥哥喂给精灵当诱饵。”

“假如离下层太远食物不够了怎么办?”

“哥哥不就是储备干粮吗?”

“……”

对答如流的伊莱反而让伊伦都相信了她的说法。

“也是啊……不不不才不是呢!为什么我不仅要当精灵的食物,还要当自己人的食物啊?!”

伊伦的表情变得慌张。

“因为笨蛋哥哥就算一起跟去也是累赘,当作食物看的话还稍微有点用——”

“什么叫有点用啊!”

“小艾姐姐都快闷死了却连缓解一下都要阻拦的哥哥有什么用?!”

这幅架势……

兄妹间的火花还在继续,眼看就要演变成熊熊大火了。

“两位……”

喋喋不休的两人暂时休战,视线落到了艾莉克希娅身上。

“艾莉克希娅你——决定!”

“小艾姐姐说!”

干脆地将选择权丢给了艾莉克希娅。

“……”

如此默契的场景对这对兄妹来说还真是难得。

伊莱和伊伦——他们似乎都确定艾莉克希娅会选自己这边。

真是两难的境地。

算了——

艾莉克希娅深呼了一口气。

“就算呆在这里也没关系的。”

“哈,我就知道你还是有理智——”

伊伦这边则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

艾莉克希娅的话可没有说完——

“不过出去的话心情确实会变好呢。”

对已经放松下来的伊伦,艾莉克希娅的这番话真是杀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连起来听更像是中立的言论。

“耶~伊莱胜出!”

无论听起来怎么样,至少伊莱是这么想的就足够了。

“那就是明天清晨啦,食物和水小艾姐姐都不用担心~~”

“不是吧,就算现在准备也来不及——等等,不要无视掉我啊!”

伊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真是伤脑筋啊……”

一副苦脸的伊伦转过头来。

“你也是……为什么这么轻松就同意她啦?”

“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啊。”

“哈……?明明天的行程从各种意义上来看都不安全才对。”

“那个,也就是说。这个嘛……”

声音难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假如不同意的话——很担心您在今晚就被伊莱扔进深渊了呢。”

好不容易选择出合适的表达,艾莉克希娅尴尬地笑了笑。

清晨没有阳光。

这也算是井底习以为常的特色之一。

夹杂着寒意的湿气穿梭在井巷和栈道之间,从岩穴的门缝中渗透进去,唤醒还在熟睡的井底居民。

不过,已经踏上路的人还真是少见。

“边缘区的西南方向吗?今天的天气有点冷啊。”

在麻衣外挂上了一层干草披风,伊伦拿出了仓促准备出的地图。下层的探索区十分广阔,稍有不注意的话,就连作为采掘队成员的伊伦都会迷失方向。

当然,作为路痴的他也有个人因素在内……

稍微活动下僵硬的双手。

“哈——啊,阿嚏!”

在一旁抱紧肩膀的伊莱颤抖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艾姐姐不觉得冷吗?说起来……小艾姐姐自从来到井底就没有感冒和发烧过呢。”

平淡的表情,毫无改变的走姿,就连衣服都只有内衣和麻衣薄薄两层——

伊莱羡慕地望着一脸从容的艾莉克希娅。

“似乎是蓝音色的缘故,成为乐使之后就与感冒之类的病无缘了呢。不过,冰冷的触感还是会有的。”

与其说有,倒不如说会更加敏锐吧。

这也是乐使训练中的一环。为了保持清醒的判断而强迫自己加大对严酷环境的感知,就算身心备受煎熬,也要视若平常地坚持下去。

“就是这里——!”

眼前是一个略显狭窄的洞窟。

无论是洞内还是洞口边缘都是灰色的,让人联想到纸在燃烧后的余烬。灰色顺着周围的岩壁蔓延出去,逐渐消失在不远的地方。

“这是……?”

艾莉克希娅走近了些,手指在灰色的部分上扫过。

从远处看的话明明只是颜色不同的——

只有靠近观察后才能分辨出,那些厚厚的灰色物质并不是岩石。

而是……

粉末一样的东西。

这样的触感,明明摸起来相当零散,质地却出奇的坚硬。它们像外壳一样包裹住本应裸露在外的岩石。

具体是什么呢……连艾莉克希娅也不清楚,不过总觉得不太像自然产生的物质。

不会是……音乐的产物吧?

不,不可能……虽然在地平线上听说过地下藏有这样那样的宝藏的故事,但那都是传说故事而已。

有人出现在这里的话也太不可思议了。

暂时抛下这个疑虑吧。

“嘿——————!”

迫不及待走进去的伊莱朝洞口的两人大声地喊叫。

“好——奇——怪的地方呢,竟然没——有——回——音————”

似乎是为了验证一下,伊莱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预料出现的交错而来的声音完全没有。

“不要一个人跑那么远啊……会跟不上的!还有不要叫得那么大声,你想吵醒整个探索区的精灵吗?!”

“没关系啦!冒险就是要有危险才刺激!”

“你那是什么说法!好歹等等艾莉克希娅啊!”

跟在后面的伊伦和艾莉克希娅对视了一眼。

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声,伊莱消失在了前方的转弯处。

“笨蛋哥哥来捉迷——”

正说到一半的声音不自然地中止了。

“喂……不会是……!”

赶上前去的伊伦也突然住嘴了。

“嘘——”

原来是伊莱用食指狠狠地扣在伊伦的嘴上。似乎是用力过猛的原因,刚刚停下奔跑的伊伦险些摔倒,踉跄了一下才保持住平衡。

悄无声息地跟上来的艾莉克希娅向前望去。

一片黑影出现在前方。

那是一个横向的路口,黑影就在路口的两端流动。同时传来的还有翅膀拍打的嘶嘶声和卷起的微弱风声。

过了一会,洞窟恢复了平静。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影蝠了呢。”

确认声音已经离去,艾莉克希娅松了口气。

影蝠——

假如吸引到它们的话就会遭到啃咬,即使跑掉也难免鼻青脸肿。虽然很少有人会因他们丢掉性命,但影蝠确实是下层中最常见也最讨厌的精灵。

处置不当的话,这次冒险可就被迫中止了也说不定。

“所以说很危险的啦——!”

看着哥哥不情愿的样子,伊莱不满地咬着嘴唇。不过她并没有反驳。

接下来……

“哪一边好呢?”

望着通向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的岔路,三人有些犹豫不定。

在光线一般的情况下,直观看上去的话——除了方向之外,两边没丝毫没有区别。

这个时候通常是……

“笨蛋哥哥来决定吧。”

“好吧,那就选右边。左边再怎么说也是刚刚影蝠飞过去的方向啊。”

伊伦胸有成竹地说出了判断的理由。

话音刚落,伊莱就踏进了左边。

真是毫不犹豫。

“喂!不是都说右边了吗!好歹听一下我的话啊?”

“伊莱有在听,有在听~~~~~哥哥正确地告诉了伊莱错误的答案~~~”

“……这像绕口令一样的回答是怎么一回事啊——不不不,你明明是曲解了我的话吧!”

……

例行公事般的兄妹争吵再次拉开了帷幕。

至于结果嘛……不用说大家也知道。

洞窟的内部很干燥。

这点相当意外。之前探索过的洞窟不是洞顶滴水就是脚下渗水,连空气中都带有下层独特的潮湿感。而这里丝毫没有那种阴冷的感觉。

排列在洞顶的石柱十分乍眼地倒挂着,模糊看去似乎有些锋利。

“这些可怕的东西不会掉下来——吧?”

伊伦不安地注视着头顶。

一层层皱皱巴巴的片状岩石彼此交错、咬合,稍微松动就会滑落的地方看起来就不在少数。

“这是上天保佑还是运气好得过分呐……”

刚才的一番吵闹之后,三人已经沿着左边的岔口前进了一段距离。

幸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您的两种说法明明是一个意思吧。”

“就不要在意细节了嘛……笨蛋哥哥的脑袋在被吃掉之前都开不了窍——”

蹦蹦跳跳的伊莱,一副苦脸的伊伦,垂头丧气的艾莉克希娅——可以说是毫无紧张感的三人组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被视为危险区域的未探索区。

通道逐渐变得狭窄。

起初,通道的宽度还能富裕地容纳下并排的两个人。不知从何时起,灰色的边缘开始若有若无地收缩,但却保持着肉眼发现不到的程度。

真正察觉到的时候,三人已经摆成了竖列,一个接一个地迈步。

“那个,不如回去吧……?”

即使这样,还是看不到出口。就连之前飞到这里的影蝠都没看到。

艾莉克希娅突然拉住了最前方的伊莱。

“不要呢,什么都没发现的话就不叫冒险啦。”

“这里也太安静了。”

周围就连风声都没有,除了脚步声之外还是脚步声。

“就是,你也适可而——”

头部撞击到硬物的声音——那是伊莱眼疾手快地强制中断了哥哥说话……不过不用在意。

“至少也要看到焕然一新的景色嘛。”

伊莱稍微弯下了身体。

“小艾姐姐低头——这里有碍事的东西,笨蛋哥哥就爬着走吧!”

出现在眼前的是长得夸张的倒悬石柱。只要再加把劲就能连到地面,那样的话这里没准就成了死路。

为了等待身后的两人,钻过去的伊莱停下了脚步。

然后——

紧跟着她的艾莉克希娅和连滚带爬过来的伊伦拍掉身上的灰尘。

视线再次回到前方。

“哇啊啊,真是的!这样难走的路一点也不舒服嘛。咦——?我怎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小艾姐姐有听到吗?”

艾莉克希娅摇了摇头。

“那就是愚蛋哥哥耳聋了吧。”

“等等,愚蛋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垂直的转角出现在视野的末端。

“喂,等等——先回答了我再说!”

无视掉那句充满怨气的话,伊莱迫不及待地钻了过去。

“哈——这里——终于宽敞了………………啦………………?”

站直了身体的伊莱说到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

“伊莱?”

“…………”

“搞什么鬼——呼……呼——伊莱————……?”

摸不着头脑的伊伦跟了上去。然后——

“……”

“……”

连默默跟在后面的艾莉克希娅都搞不懂这对兄妹在玩什么。

总不会是比谁先忍不住说出话的游戏吧……

就在这时,伊伦突然将脸转向了艾莉克希娅。

“…………这是什么?”

伊伦用手指了指。

顺着他的方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岩石相接的宽阔水池。水池中零星地突出并不是灰色的石笋,顺便一提,水池边上的岩石也不是灰色的。

然后,把视线放近,靠近自己这边一些。

还有个东西。

那是一个通体幽蓝的奇怪东西。

似乎有曲线一样细长的身体,织晶一样闪着微光的爪子,鸟雀一样灵活扇动的翅膀。

加起来的话……

“应该叫冻蛇吧。喜欢居住在冰冷的地方,就算在蛇精灵中也是上位的精灵。对了……它是食肉的精灵呢。”

艾莉克希娅不慌不忙地说了出来,顺便歪了歪头将马尾甩到了舒服的位置。

食肉的精灵吗。

然后——

这个叫做冻蛇的精灵,它正在凝视着这边,叠成一圈的身体动了起来。

从这边看去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呢。

说起来——

比起影蝠的话,这个似乎不是痛得要命的程度……

似乎是真的要命的程度。

“妹妹……这下……有意思了吧?”

伊伦的话声有些僵硬。

“小艾姐姐……这里很冷吗?”

“不算冷吧。”

嘶——嘶——

“那那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精灵啊?!”

“补充一下,其实冻蛇也喜欢泡在水里的。你看,它身上还湿漉漉的呢,应该是刚刚泡完澡准备运动一下吧。”

“……”

嘶嘶——嘶嘶——嘶……

“那个……”

伊莱郑重地将两只手分别放在艾莉克希娅和伊伦的肩上。

深呼吸。然后——

“酷爱,酷酷酷咳咳咳开跑啊————!!”

“笨蛋哥哥你倒是快点啊啊啊啊!”

“我我我,这地方太窄了卡住了啊!”

伊莱卯足了劲向被卡在石柱下的哥哥踹了过去。

“噗哈——你下手是有多重啊——”

“追过来啦追过来啦,小艾姐姐快点!”

身后传来了十分规律的摩擦声。

虽然长着翅膀,但在岩壁上爬行的速度似乎比挥动翅膀要快很多。判断出这一点的冻蛇贴着墙壁突飞猛进。

“捡石头,捡石头丢过去啊——”

跑在最前面的伊伦不敢停下步伐,慌乱地指挥着身后的两位少女。

“哪有那种闲工夫啊!”

“尽量制造点障碍!这种情况下还没逃跑回去就被追上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艾莉克希娅从伊莱背上的布包中飞快地拿出了作为食物的蜥蜴肉。

扔扔扔扔扔扔扔扔——

发现砸过来的竟然是现成的熟食,冻蛇有些踌躇。

“这个是利诱吗——?!”

“合理谈判。”

冻蛇的速度降了下来,持续了一会。

“……谈判好像失败了。”

对比眼前奔跑的三人和扔下的食物的大小,冻蛇似乎更中意大得多的一方。

“再来点,再来点——!”

这次,艾莉克希娅直接将伊伦的铁镐扔了过去。

“喂,那是我最珍贵的——冻蛇根本不会对那个感兴趣吧!你绝对是故意的!”

“砸到了。”

艾莉克希娅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

至于效果嘛……

冻蛇的鳞片比想象中要坚硬得多。至少不是铁镐能划破的……

遗憾的是——看来追逐战还没结束。

“快了,再坚持住!前面似乎就是之前走过的路口呢!”

嘶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敢怠慢的伊伦径直跑了过去。

“快跟上!”

“笨蛋哥哥,你确定——咳咳咔……”

为了不拖累艾莉克希娅,大口喘气的伊莱再次加快了步伐。身体就像燃烧起来一样又热又疼,伊莱的呼吸中逐渐夹杂了短促的咳嗽声。

这个时候如果停下来就真的永远停在这里了。

又过了好久——

“不行……极限了……”

干脆坐在地上的伊伦怎么也移不动自己了。

伊莱在他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艾莉克希娅平躺在崎岖的地面上。

“真是……淋漓尽致的……冒险呢。”

艾莉克希娅勉强把话说完,然后晕晕乎乎地摇动着马尾。

三个人都已经大汗淋漓,体力也耗尽了。

“那个……不行啊……这样的话就该追上——咦,那条蓝不溜秋的精灵呢?”

“它好像也累了……”

伊伦支撑自己靠在了岩壁上。

“话说……太紧张了就没注意,现在想来——好像刚刚就没声音了。”

“……哈?笨蛋哥哥你在开玩笑嘛……”

“没有。”

也就是说。

冻蛇早就被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逃命潜力的三人组甩掉了吗……

刚刚害怕得一塌糊涂的三个人心惊胆战地多跑了一大截?而且还是完全没必要的无用功?!

……

算了,既然还活着就不要追求了。

前面就是洞口。下层的景象已经近在双眼都能看到的地步了。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不,等等……

这个地方有些陌生。

无论是周围的宽窄还是四周的布局,都和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地方不……太一样。

也就是说——

“咳咳——伊莱从刚才就想说……笨蛋哥哥……你这个……你这个花痴白痴路痴是不是走错了啊啊啊啊啊!”

伊莱将布包直接丢向了伊伦。

正准备发泄一下——

然后——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突然沉默了。

不过。

这次的情况有点特殊——

眼前……好像不是看错了吧。

从灰色的洞口看去——

映入眼帘的轮廓中似乎能分辨出大约是井巷一类的,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通路的东西。不过,就跟沿途走过的通道一样,那个地方也是同样的灰色。

“那个……所以呢?这个跟下层一样宽阔的地方……是是是是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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