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车站的路上。路程绝谈不上近同时也没有远到需要乘坐巴士或者地铁的程度。
闷头走的话大概需要三十分钟。
不过两个人走走停停，完全像是约会的情侣般甜蜜的气氛使得自离开校门半小时多，才堪堪踏过一半的距离。
但阿荼并不会反感，不如说是在享受着和小爱之间的互动。
有时候她会想，明明性格相差得如此悬殊，为什么阿荼和小爱会成为挚友呢？
挚友，好像选择了只有在毕业时的同学录上才会用到的，颇为正式又不合时宜的词汇。
然而挚友的涵义又是怎样呢？
“小爱——”
“嗯？”
“你可以为我而死吗？”
脱口而出，阿荼才感到太过突兀和羞耻，于是她赶紧补充道：
“就比如说我需要接受成功率不超过10%的心脏移植手术，但是，那个，通过X光片投影的……”
“可以啊。”
“……比较你是唯一合适的供体，咦？咦？”
“可以啊，怎么了？”
“我，我……”
阿荼一时语塞，她被小爱毫不犹豫又坦率的回答惊吓到。
还有莫名的安心感在胸腔里扩散开来。
“不过呢。只要事件还没有发生的话，只是嘴上说说的话，无论什么样的海誓山盟都不能相信哦。如果说未来有什么来路不明的野男人随便许诺的话，阿荼你可千万不能上钩喔。妈妈我会替你把关的……也不是说我是在敷衍你还是怎样，我可是很认真的心情，啊，难道说刚刚的那个算爱的告白？”
才不是呢，不知该如何回应的阿荼慌乱的摇动手臂。
“啊！这里有卖冰淇淋，人家想吃——香草味两个，楼下掏钱！”
“好好，我付就是了。”
阿荼打开钱包。
“之后我要点大号的蓝莓圣代。”
好啊，小爱点点头。
“我说啊，冰淇淋呢，明明体积这么小，却能让众多的人体会到幸福的滋味。”小爱端详着手中的冰点，“而我的个头明明比它大好几倍，却依然比不上冰淇淋。我也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应该可以吧。”
阿荼看着小爱，一如既往地令人倍感安心的金色笑容。
“呐呐，之后要不要去看电影。啊，这样时间会拖到很晚，不如直接就在我家睡下。”
“去你家么…………”
“对啊对啊，我父母去住宿旅行了，所不用担心。”
“小爱你打算，请客到那种程度吗。”
“这个嘛这个嘛。”小爱的视线游移着，“电影和晚饭AA怎么样。”
“你只打算请客到那种程度吗。”
“阿荼好冷淡，妈妈我好伤心喔。”
“你把女孩子约出来却只打算AA，我冷淡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难道说难道说，我和阿荼之间是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吗？”
“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就算阿荼真的踏出那一步，我也会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诶，这时候我应该说谢谢吗。”
“不客气。”
阿荼决定继续这个有点危险又有点樱色的话题，明确地断言不好奇是骗人的，毕竟也已经是高中生了。
非要究其原因的话，就要怪小爱之前谈到了学姐的事吧。
阿荼迅速的给自己找好借口，鼓起勇气问道——
“小爱对那位岚学姐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的？怎么看的……呃，用眼睛？”
“我不是在说这个啦。”
“我们才成为高中生没多久吧，三年的时间会很长吧。”
“是这样。”
“但这时的学姐已经是三年级了，就算真的有什么情愫也不会去打扰她喔。更何况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莫非阿荼是在吃醋？”
不不不才不是什么吃醋，只不过——
“那要是会去打扰的程度呢？”
“……的程度。”
“就是说，那个，那个，会想接吻吗，还，还是说……”
“还是说？妈妈我听不懂喔。”
“讨厌你明明就知道！”
“会纠结这种事的阿荼果然是小孩子嘛。”
“你还笑！”
阿荼架起双拳，不停地敲打小爱的后背。
******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什么人拦住了去路。
头戴鸭舌帽，明明已经入夏却披着长长的风衣。
脸上挂着眼镜还有口罩。
看起来与公园告示里走出来的痴汉丝毫不差，浑身上下散发出可疑的气息。
不过明明还是白天，这么大胆真的不怕被抓吗。
阿荼本以为像这种人一般都会昼伏夜出呢。
“你是谁。”
小爱拦在阿荼身前。
“啊，我不是什么坏人。”
对方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摆摆手。
“这年头的坏人可没在自己脑袋上面刻字。”小爱眯起眼睛，“而且我们很赶时间，再见。”
小爱拉着阿荼无视痴汉候补，绕过他继续前进着。
“等，等一下。”
奇怪的人伸手欲碰阿荼的肩膀，小爱挥手将其打开。
“你想做什么，我要报警了喔。”
“在下就是警察……”
话音未落，小爱已经迅速的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喂，１１０吗？”
“等等等等，你看这是证件。”
小爱和阿荼仔细端详着。
“看起来不像假的呢……诶……名字是……”
“叫我条子就好。”
上面贴着照片以及名字，所属和警号；以阿荼的认知而言，就算是伪造品也是以假乱真的程度。
照片里是意外的眉清目秀的女性，因为是公式照所以显得很年轻。
不过，怎样也和眼前的人对不上啦。
“可是你也没见过真的不是吗？”
小爱把阿荼拽回自己身后。
“呃，是真的啦。”条子颇为困扰的抓抓头，“真是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呢。”
“你摆着一副痴汉的样子说这种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知道困扰的究竟是谁，小爱伸手指着对方的口罩，“脱下来我要看看你的脸，要是骗人的别想有好果子吃。”
“到底我们谁更像痴汉啊，我只不过是患上了感冒，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条子苦笑着摘下口罩露出红晕晕的脸颊，“上次也是，只不过是例行询问居然还把小学生弄哭了，我的脸有那么可怕么……”
和证件的照片对比一下，大概可信度提高了３０％
阿荼确认手表的读数，打断条子的自说自话：“我们没时间听你讲故事。”
小爱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突然尖叫起来，“啊，啊，原来盛传的痴汉就是你呀！”
“不，你在大声什么啦。”注意到过往行人的视线，条子看起来更加慌张的摆起手来。
“那你干嘛做这种打扮。”
“感冒而已。”
“……那么有何贵干，警察阿姨？”
“那个至少要叫姐姐吧，呃，呃，在这里。”条子翻着手里的记事本，“请问是安荼同学和莳爱同学没错吧。”
“是的。”
“没错。”
“按流程的话应该将你留校或者登门问话才对，不过考虑到你作为高中生的身份，我们也不想给你担上什么压力……”
话是对着小爱说的，所以回答的自然也是她。
“开场白就免了吧。”
“那么，请问莳爱同学昨天晚上都在哪里，具体是十九点到二十一点之间。”
“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吗。”
“单纯的问话而已。”
“我在家。”
“和谁在一起呢？”
“自己……果然还是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吗。”
“单纯的问话而已。”
“有其他人知道你在家吗。”
“有和阿荼的通话记录，我还拍了晚饭的照片。”小爱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条子看，“……果然是调查不在场证明，不是吗？”
“单纯的问话而已，咳咳。”条子清了清嗓子，“那么三年级二班学号２４的岚子你认识吗。”
“接触过几次，因为是图书管理员，我昨天有去借书。”小爱从包里翻出那本伊坂幸太郎的小说，“学姐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便细说，你可以关注一下社会版新闻。”
“……遇害了吗。”
“你可以关注一下社会版新闻，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昨天放学后……这里有借书卡的记录。”
“那时的她还好吗？”
“还好吗……我不懂你要问什么。”
“那我换个问题，你们有聊过天吗。”
“有，简单的聊了几句。”
“内容呢。”
“关于升学还是直接就业，学姐好像很困扰这种事。”
“情绪方面有没有什么大幅度的波动？”
“没有，一直很平静。”
“这样啊，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安荼同学。”
“咦？咦？”
“最近有没有不太寻常的感觉？”
“不寻常的……感觉？”
“对，只要和平常不一样的，什么都可以。”
“没有……吧。”阿荼仔细的想了想，“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突然冒出来的你以外。”
“如果有感到什么的话，请一定要通知我，这是联系方式。”
阿荼迟疑着要不要收下名片，小爱再次挡在两人之间。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啊？”
“阿荼和这件事有一分钱关系吗，没有吧。”
“单纯的问话而已。”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呃，那个，没有了。”
“那么到此为止也可以吧。”
“……谢谢合作。”
“再见。”
到最后阿荼也没接过名片。
“真是讨厌的人。”
小爱愤愤的看着一边抓头一边走远的条子，“阿荼你还好吧。”
“……比起我，你没问题吗？”
“我……我没问题啦，你看，我还笑得出来喔。”
“可你在哭诶。”
“是吗……”
“学姐她真的还好吗。”
“昨天，昨天我去借书的时候，学姐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她和我讲自己想读大学进修，因为理想是当上小说家呢。”
“小说家吗。”
“我也看过学姐写的文字，虽然还很青涩但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棒。不过她家里人的意见是让学姐尽快接手家业，因此还吵了一架。”
“我觉得就算不去上大学，也可以继续写作啊。”
“大概，没人会喜欢这种被固定好的人生吧。”所以昨天的学姐也，“昨天的学姐也……”
“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呢。”
“我不能接受。”
“咦？”
“如果学姐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生命，我不能接受。”
“小爱……”
“对不起，阿荼。”小爱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蛋糕，改天再去吧。”
＊＊＊＊＊＊
在正式放学时间独自踏上归程。
橙黄色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比起午后稍稍清凉了一些。
街边有尖啸着的警车呼啸而过，阿荼辨认着街名，大概是去往学校的吧。
但是不管哪条路都会通向阿荼所在学校，于是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面。
因为圆环的中心不是自己就放弃生命这样真的好吗？
究竟从何时开始，意识到世界会在不知道的地方运转呢？
阿荼的思绪飘散开来。
想到小爱刚刚的那句话，「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生命」，我能不能接受呢？
即使与小时候的经历无关，阿荼觉得能够下定决心自杀的人。
在某种角度而言，依旧是值得尊敬的。
毕竟。
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不是吗？
……
小爱真的还好吗？决定到家之后再去确认。
就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还是可以安慰几句的。
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像往常一样开开玩笑的话，能让她开心起来吗？
路过书店。
里面播放着有着摇滚感觉的音乐。
分辨着单词。
似乎是什么ｋｉｄｓ？Ｆｒｏｍｙｅｓｔｅｒｄａｙ之类的。
门口的看板上写着畅销作家最近的新进书目。
“我要不要也试着读读小说呢？”
阿荼拿起摞在看板旁边，小圆桌上的书籍。
叫做“太宰治”的外国作家，书写的名为《御伽草纸》的平装书。
在封面的内页上写着作者简介。
著名的当代流行作家，《富岳百景》《斜阳》等是家喻户晓的作品。因为其作品呈现出明显的颓废风格，成为“无赖派”文学当之无愧的旗手。
“这跟无赖没什么关系吧，咦，无赖是什么意思？”
阿荼抱着疑问继续读下去——
在他短暂的生命里，始终走不去爱情纠葛及忧郁、死亡的阴影，并多次自杀未遂。
３９岁发表作品《人间失格》，在其中表达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想法，不久便于女读者一起投河自尽。
只看介绍的话，是渣男呢。
不过，作家都会做这种事吗？像是因为种种纠结的情绪，钻在牛角尖里然后……
自杀吗？
学姐也是出于同样的感情……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阿荼想，如果学姐不是自杀的话，会不会给小爱一点慰藉呢？
但说到底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不明白。
“这位同学，对它感兴趣吗？”
从书店里走出一位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女性。
个头不高，似乎和小爱不相上下，也就是只比阿荼高小一头。
披肩的长发。
漂亮不足可爱有余的脸庞。
尽管没见过岚子的模样，但阿荼莫名的觉得，那应该和眼前的女性有着同样的气质吧。
“啊，对不起，擅自拿起来看了。”
阿荼这才注意到小圆桌边摆着藤椅，似乎是拿来自用的。
“没关系的，对这个有兴趣吗。”
“那个……”
阿荼正在烦恼该如何回应。
之前和她们分手的条子又突然的出现。
“是痴汉！”
“都说了只是感冒而已。”
痴汉——警察——条子苦恼的抓抓头，“想到什么了吗，安荼同学？”
“那个，那个，非常抱歉！”
阿荼迅速的鞠躬，然后闷头离开了书店。
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的谈话声。
“吓跑了呢。”
“我也没有恶意的。”
“痴汉。”
“你也别这么说嘛，远子。”
原来是叫远子么，阿荼偷偷地回头，店面的牌匾上写着“天野书屋”的字样。
但自己，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
“我回来了。”
推开家门，明知不会有人回应，阿荼还是向着空落落的屋子打了招呼。
简单的洗了把脸。
阿荼思考着晚餐的内容。
就算遇到了那样的事，姑且饭还是要吃的吧。
给小爱发送了消息。
讲了一些在书店发生的事。
没有回音。
看看漫画好了。
时间分分秒秒的，自顾自的流逝过去。
阿荼打开电视，想要确认那位叫做条子的警察所谓的“社会版新闻”。
不是自杀的话就……
但是岚子学姐人已经……
就算……
想着这样那样的事。
她在和桌边坐下，随手扒着橘子。
【现在插播紧急消息，本市于今日再次发生杀人事件。受害者为高中一年级女学生，姓名为莳爱……………………】
橘子掉落，阿荼呆呆的看向电视。
在主播身旁的空白出，打上了受害者的照片。
那是她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一直是同一间学校同一班级的挚友。
那名毫不犹豫的愿意为她献出生命，而如今。
并不是为她却失去生命的。
小爱。
胃部有焦灼的呕吐感。
阿荼手忙脚乱的翻出携带电话。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暂时……】
怎么，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快接电话啊小爱！
听筒里一直传来忙音。
阿荼站起身。
拿上外套和钥匙。
现在。
现在就去小爱家里。
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头好痛。
汗水不知何时渗了出来。
滴下。
捂住腹部。
阿荼步伐不稳的来到玄关。
拧开门锁。
新闻里依旧在谈论女子高中生的杀人事件。
我的小爱才没有死！
阿荼把手边的拖鞋丢向电视。
才没有死！
她出门。
一片漆黑。
……
…………
………………
回过神来，阿荼正站在清晨的校门口。
云。
阳光。
往来的学生。
自行车的铃声。
中庭雕像下的喷泉。
操场上挥洒汗水的运动社团。
还有——
“早上好哟，阿荼！……阿荼，阿荼？为什么要哭啊？”
她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一直是同一间学校同一班级的挚友。
那名毫不犹豫的愿意为她献出生命，而如今。
拎着书包站在她眼前。
一脸关怀的。
小爱——————————！
阿荼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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