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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第四节

桃源镇最早是谁人所建,已久不可考。

历经时代更迭,随着外界的人不断迁入,桃源镇也在不断扩大,期间,总有一部分闲不住的人组队离开,向新的土地进发,然后,一个又一个的桃源镇在桃花源的大地上建立起来。

有趣的是,如果站在高山之巅向下张望,会发现虽然各个镇子所处的位置各有不同,却都是以挺拔笔直的建木山为基点,在其方圆五百里的区域中星罗棋布,隐隐组成了难以言喻的奇妙图形。

而因为镇与镇的居民之前所处的朝代不同,镇子的风格也是灵活百变,简直就是世外各个朝代的建筑物展览。

不过风格各异的镇子都拥有一个相似的地点——在镇正中央的一栋庞大宅院。

说是庞大,绝不过分,两亩有余的土地被高达三丈的石质围墙封的严严实实,且风格因规整和有棱有角而显得十分硬派,与任何朝代的风格均不相同,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敞开的门口还摆放着被法术激活的石狮,摇头晃脑,威慑着来往之人。

按理说,这种乡绅土豪式的占地风格很容易遭到别人的妒忌乃至怨恨,但镇民看向这栋风格奇怪的建筑时,目光总是带着一股温和的崇拜,即使连里面偶尔发出了惊雷般的炸鸣声,大家也只是报以谅解的微笑。

“那些神仙,又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了。”

这还要从八年前的桃木异变说起。

在那个有着美好月色的晚上,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毁垮房屋,撕裂地面,幸运的人从床上惊醒,一抬眼便看到了再没有房顶遮蔽的璀璨星光,而更多不幸的人,则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正当人们面对天灾束手无策之际,从建木山上走下了一群清修的道士,他们咒术神奇,法力高强,不遗余力地救助了灾难后的镇民,一个镇子接着一个镇子,一夜间走遍了整个桃花源。

而之后他们所求的,无非是每个镇子最中央的两亩地。

无论是从心情上,还是道理上,镇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当重建完成后,这些道士便分别在各个村子中央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盖起了形状相同的宅院。

四方门,三丈墙,门口有石狮,墙上无半窗。

接着,各式各样的法器从这些宅院中送出来,带给了镇民无数的便利。

耕地用的千斤石牛,驱虫用的脆音铃,能净化水质的清玉,可随身携带的眠火……

当然,还有最受镇民喜欢的乡音钟。

除了能提醒方圆十里内的村民回家,乡音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用处。

从钟上刮下一片铜屑装在香囊随身携带,香囊的主人只要身处所有桃源镇的乡音钟可以传声的范围内,其他人都可以透过钟跟他对话,从此,桃源镇便再没有走失的孩童,也没再出现过迷途的旅者。

真是神乎其技。

难怪镇民们都将这些道士看成神仙般的人物,道士们居住宅院,也被村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称为“仙居”。

如果不是对方百般推辞,镇民们早就将他们形状奇特的住所当做膜拜祭奠的地点了。

而如今,在头顶曝晒的阳光下,仙居外密密麻麻跪倒了一片人。

不时有人被暑气所袭,歪头晕倒。

这时,左右的镇民便会自发地把那人从地上搀起来,扶到背阴处的墙根下休息,接着镇民又会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

整个过程,沉默无声。

这是他们所能想到和做到的,能够终结这场大旱的最后方法了。

一向乐于助人的仙人,为什么没有反应,原本敞开仙居的大门,为什么紧紧闭锁。

是了,一定是自己还不够虔诚。

那么,便接着跪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一定可以感动上苍的!

只是盲信的镇民们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神仙,此时也是束手无策。

仙居内,中庭。

本来宽敞的庭院,此时却被不下百十号道士挤得满满当当。这还是八年中,被逐出天地道观的弟子们第一次全部集合。

人虽多,但是相互之间却无半句言语,使得中庭被一股压抑的沉默所笼罩。

一股烟气,缓缓萦绕在众人身旁,竟是从廊下一名胡子拉碴的男人口鼻中缓缓喷出来的。

烟男双目充血,还吊着深深的黑眼圈,手中盘着一根烟袋锅,不时凑到嘴边吸上两口,之后,充盈四周的烟气就变得更加浓郁。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话了。

“老九,别他妈抽了,这鬼天气没准就是因为你把云给吃掉才搞出来的。”坐在烟男对面的男人牙齿相碰,居然撞出一点星火。

“火老四,讲话要凭良心。”被称为老九的大汉懒懒地在脚后跟上磕了磕烟袋,语气却一点也不淡然,“老子吐了整整两天的云气,妈的肺都要咳出来了,可天上就是半个云影儿也没,你倒是给老子解释下为什么。”

“那肯定是因为你吐的不够用力!”老四哼哼,抠出一块带着暗火的鼻屎,放在手里把玩。

“放你娘的屁,你以为什么事只要用力就能办到吗。”老九掏掏耳朵,一股烟从左耳冒了出来,“你什么时候跟十八一样笨了。”

“我靠!我可是什么话都没说啊,别突然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好么。”一个足有三人肩宽的壮硕大汉拔地而起,声若洪钟,怒目金刚般看着老九。

“行啦行啦,都别吵吵了。多大了的人了,怎么还跟刚去学道那时候一样幼稚。”靠在廊边柱子秀丽女子皱起眉头,看着几个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同伴,耳朵上活蹦乱跳的金鱼耳坠此刻却蔫巴巴的垂落。

“老二,我还正想问你呢,你的水术呢,怎么关键时候就不顶用了。”老四把玩熄了的鼻屎捻在地上,一抬头,却发现老九正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让老四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一身冷汗,正想起身逃跑之时,肩膀上却轻抚上了一只柔美的手,看似纤细,却把他直接按回了地上。

他赶忙转过头赔笑。

“二姐二姐,我错了我错了。”

对方则毫不理会,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说过多少次了……”看到这仙子般的微笑,老四心中一下子释然,直接闭目等死。

“别·用·那·个·绰·号·叫·老·娘!”

在场的人都遮上了眼睛。

呯呯啪啪,呯呯啪……

如果忽略其中夹杂的惨叫,这打击声还蛮有节奏的呢。

正当这段人体演奏正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正对中庭厢房的门打开了。

吱呀~

所有人,无论正在干什么,此时都站直了身体,看着那个缓缓从房中踱步出来的人。

八年的时光,几乎没有在这个人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作为被众人以不亚于对师父的尊敬与喜爱推举出来的首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而狡黠,音容笑貌,一如当年。

只是身上的藏蓝道袍,已经被洗到近白。

“大师兄!”

齐声化一,热切而充满希望。

既然大师兄已经出关,这场灾害的原因想必已经知道,那么大旱的终结,指日可待。

读出了师弟师妹们眼中的期待,大师兄的嘴角却浮现一丝苦笑。

“大家之前想的没错,这次的大旱果然是妖物作祟。”

一句话,点燃了之前压抑的气氛。

“果然是这样!”

“来来来,大家一起去灭了那妖物!”

“是啊是啊!老子还想去镇里的饭馆喝酒呢!结果人家掌柜的就在我那个‘仙居’外面跪着,这怎么搞!”

“你就知道喝酒!”

……

如果师父还在,一定又要骂他们不长进了吧,但是这次的妖物实在是……要去讨伐,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生还……

大师兄看着眼前乱做一团的景象,暗暗叹息。

“怎么了大师兄?愁眉苦脸的,大旱的原因不是找到了么?”

来自二师姐的话让众人冷静了下来,等着大师兄还未说完的下文。

“小凝,还是你最敏锐。”来自大师兄的夸奖,让人体演奏的乐者微微红了脸。

“你们,谁还记得师父教给咱们道术之前所说的话?”

站在台阶上,环望四周,大师兄本也没打算有人会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

“道法自然,存乎天地之间。山川灵气,源自地脉,化于众生,是以万物有灵。人为万灵之长,脑可辨繁乱之事,体可做复杂之形,故沟通自然,人有二途:以言借力,曰‘咒’,以形御气,曰‘术’。”

顿了顿,大师兄此时抬头看了看天,“仙居”内布下了隔绝暑气的禁制,却阻挡不了刺眼的阳光。

“师父教给咱们的,全都是‘术’。”

众人不解。

“大师兄,‘术’怎么了,咱们打起架来也都很了得啊?原来那些作祟的妖怪不都是大家除掉的么。”说话人的鼻孔里喷出了火苗。

“别急,我还没说完。”大师兄微笑着看向一直火气很大的老四,示意他稍安勿躁,“师父所说的这两条路,练到终极,都可与自然沟通无碍,但是,这里就有时间上的差别了。”

两根手指,摇摇晃晃。

“也就是所谓的捷径与大路。”

“捷径快速而危险,大路则平稳安全,像咱们这些普通人,最好的选择,便是走大路,只要循序渐进,同样能成就一番天地。”

“但是啊……”大师兄脸上的笑容有点苦涩,“咱们现在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到,会很多人会死在这次讨伐妖物的路上。”

看着满脸混杂震惊和不服表情的师弟师妹,大师兄叹了口气。

“我卜出这场大旱的始作俑者,是一只活了近千年的僵尸,书上将这种妖力强大到足以引发大旱的僵尸称之为‘魃’,师尊曾说过,他年轻时曾经三次濒死,其中一次就是斩除一只还未成‘魃’的僵尸时,被其爪子上尸毒所袭,一直未曾完全复原,每逢阴湿天气,创口便会隐隐作痛。”

连师尊那种号称百年一见的天才在除掉还未成“魃”的僵尸还会伤重濒死,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仿佛还嫌这个消息不够刺激,大师兄继续苦笑着说。

“而这僵尸的身旁,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妖物,当我想要测算的时候,乩草竟然自行燃烧起来,即使当年我对师尊恶作剧的时候,也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此时中庭里的沉默,比起之前的沉寂,更多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

“那……难道就这么放任旱情持续下去么……”人群中传来的消极声音,却只让大师兄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你们不觉得咱们百人众现在还缺一个人吗?这可不对哦。”

“怎么会,不是都到……啊!”在一旁抽烟的老九突然猛磕了一下烟袋,“你是说,小师弟!”

“身为小小年纪便跟师父学‘咒’的存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他的成长稍微抱有一点期待呢?”大师兄嘿嘿笑着,视线游走,“老三呢?建木山被师尊封了,只好靠你的纸鸢传话上去了……啊!”

不经意的扫视,居然看到了神奇的光景。

众人顺着大师兄罕有的惊讶目光望去,便在廊前一面与门外照妖镜配对的镜子中,看到一个略显陌生,却在记忆中十分熟悉的面孔。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哈哈!”

百年一见的天才如果做起来很费劲的话,那么找千年一见的天才不就好了?

何况这个少年,还是“命”的眷子呢。

这还是闭关后,大师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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