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着黄头发白婚纱少女的动漫系书签在翟秋和手上转动着,他犹豫了一下,这种风格搭配让人不太敢恭维。不过他还是把书签压进书缝里,随即合上了这本黑皮革封面的《圣经》。
翟秋和转过头,盯着身边女孩的侧脸思考了一瞬,阳光透过彩色的拼花玻璃洒在了她的睡脸上,睫毛浓密如帘,这画面像是为摄影师准备的绝好素材。如果不是把他的手臂当做枕头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让女孩继续做着好梦。
“我们在天上的父……”一片阿门声中主祷文的诵咏宣告结束,嘈杂声渐起。讲道的牧师板起腰,清了清嗓子子。“今天就到这里了……”
“诺拉,诺拉!”翟秋和压低声音摇了摇女孩,他大部分时候宁愿绕点弯路也不愿意打扰别人,只不过继续睡下去最后大概会被强行撵出去……
“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大家能来看演出的就来,没有时间的也要记得来领圣餐。”牧师的神情松弛了下来,换上一副拉家常的口吻,看起来没有那么神神叨叨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应了一声,开始沿着过道有序走出教堂。翟秋和默默地站了起来,小幅度活动着快要废掉的左手。诺拉揉了揉眼睛,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
他们来的不算晚,不过翟秋和还是庆幸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否则半个教堂的人都有可能欣赏到女孩的睡姿。当然这事不能全怪诺拉,牧师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在讲述教会改革历史的时候至少出现三次时间错误和六次名词错误……更何况如同初中政治老师般冗长拖拉的语调,连他都需要一刻不停地阅读文字来保持注意力。
2017年12月22日,久违的明媚阳光驱逐了些许入冬的寒意,他们来的时候看见商业街已经开始挂起了装饰用的圣诞彩球。这个时间点有些特殊,一般来说星期五下午普通信徒完全不需要来教堂“做礼拜”,但今天这里座无虚席。翟秋和从踏进教堂开始就有意无意地观察,到散了礼拜还是没法判断这群拎着菜抱着孩子的大爷大妈里面有多少是教会人员……毕竟这种小镇上的礼拜堂连牧师都未必穿着正装。每一位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多少都有点惊讶于他的年轻,翟秋和像面对家族长辈们一样低下头微微欠身,但他们和周围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俩个混进养老院的黑衣小贼。
“欸?”诺拉眼神迷离地站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人流,忽然猛地转头瞪着翟秋和。
“噫!我还以为误入了什么奇怪的广场舞交流协会!”看清楚周围之后她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又说。
“诺拉,”又有好几束奇怪的目光射了过来,翟秋和面部僵硬了一下。突然又有些温和的笑了笑,过道边一个被抱在手里的的婴儿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的黑框眼镜很感兴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好嘞!找个地方睡觉去咯。”诺拉纵身地翻过长椅,动作轻盈地让人联想到某种黑羽鸟类。“不知道神山公园的竹林里有没有大熊猫……”
“你不回家么?”翟秋和看着女孩的唇形,周围乱糟糟的声音让他有点听不清对话。
“钥匙丢啦,物业的开锁师傅老家拆迁,明天才能回来。”诺拉吐了吐舌头,有点夸张的张开双臂自言自语。“嗯……在竹林里搭个屋子,没准能等来一个迷路少年的惊呼‘美丽的精灵少女呦!你为何栖息于此?’”
“在那里你只能遇到迷路的护林员,通常他们下一秒就会通知派出所。”翟秋和淡淡地泼了盆冷水,诺拉的脱线他已经渐渐习以为常了,有时候都懒得去回应。不过听到她钥匙丢了以后心里还是微微一动,隐约想起来诺拉轻描淡写地提到过父母常驻国外的事,现在气势满满的样子也就有点散射着孤单的影子。
翟秋和稍稍犹豫了一下,手伸进内口袋掏出了一柄钥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些。“不介意的话你今晚可以暂时去我家。”
“哈?当然介意!为什么不介意?”诺拉双手掐腰,小脸一瞬间拉的很近很近,呼出的热气带着隐约的薄荷甜味。“我已经去过那么多次了,你家很大是没错,你一个人住是没错……但但但是只有一张床!”
“抱歉。”翟秋和心说还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牙刷。“不过我有睡袋。”
“成交!”诺拉眉开眼笑地夺过钥匙,把钥匙扣套在食指上转着圈。翟秋和愣了愣,他以为诺拉起码会迟疑一下,毕竟过夜这件事让人家爹妈知道了没准会连夜坐航班飞回来,还带着开锁师傅。
不过他注意诺拉的眉眼露出些许小狐狸的狡猾,钥匙丢没丢可能都得打个问号。
“饿了冰箱里有香草蛋糕,电脑的密码是斐波那契数列,结尾是21,电视的话……”真假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也不太会照顾人,就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叮嘱一遍。
“知道啦!我爸有你一半啰嗦没准会是个好爹。”诺拉翻了个白眼,灵巧地越过后排的长椅,赶上了人流的末尾。随后转过头来对翟秋和挥了挥手上的《圣经》,表示她已经帮他把“行李”带走了。额发垂落下来戳到了她的眼睛,女孩向上吹一口气,将它吹散开来。
教堂的布局有点像大学的课堂,越往后的位置越高。翟秋和回过头来,拍了拍风衣上的灰尘,缓缓朝低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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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把讲台角落里的靠椅搬了搬到中间,刚准备一屁股坐下去,抬头看了一眼来客,叹了口气又站了起来。
“……人太多了,我们几个恐怕两天不睡都做不出来。”披着黑色头巾的嬷嬷从过道上疾步走了过来,神色有点慌张。“面包店一家也搬走了,想找个帮忙的也找不到。”
“年年不都这样做,去年不也是这么多人?”牧师皱眉。
“去年早就开始做了,这不我家儿媳妇坐月子嘛,我这当婆婆的总得端茶送水伺候几天,又是熬鲫鱼汤又是……”
“做不出来就去买,”牧师抬手打断了嬷嬷的叨叨,耐心有限地挥了挥手。“预算不够就把发票拿过来,多出的我报销。”
谈话被简单粗暴的终止了,光从这几句话分析,牧师疑似做房地产发了家……翟秋和收回了注意力,和面包店有关的应该是圣餐的问题,不过现在已经被牧师解决了。嬷嬷听了喜上眉梢,嘴里说着“好好好”,转身看到他的时候目光奇怪了一瞬,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顺着右侧的走廊大步走了出去,大概要赶着回家给儿媳妇熬汤了。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音乐声,翟秋和的目光找到了音源,那居然是一台唱片机。在DVD机都已经算是老古董的现代,应该只能在博物馆和艺术收藏家那里看到这东西。他猜测放在这里是用来播放格里高利圣咏之类的宗教音乐,不过他听出来了这是一首情歌,风靡于美国20世纪中期的《Is You Is Or Is You Ain't My Baby》:
I got a gal who's always late
Any time we have a date
But I love her
Yes I love her
I'm gonna walk right up to her gate
To see if I can get it straight
Cause I want her
I'm gonna ask her
Is you is or is you ain't my baby
…………
翟秋和对音乐没有太多研究,只是这首歌在动画《猫和老鼠》里出现过,汤姆猫拨揍低音提琴向白猫求爱的场景让人印象深刻。他跟着旋律哼了几句,牧师的眼睛微微一亮,抬起头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费叔你不会才看见我吧。”翟秋和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牧师身高已经达到中上水平了,可自己穿着平底鞋站在他面前仍然比他高半个头。这样显眼的目标牧师却是一副刚刚发现的表情。
“小和是你来了啊,”牧师一拍脑袋,头皮屑袅袅落到了肩膀上。“我还以为是进来找地儿睡觉的混混呢!差点没让执事给请出去,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啊!”
“没记错的话您今年三十一岁……”翟秋和苦笑。
“一年不见你小子特么又高了小半个头。”牧师没有理睬他,转身把靠椅拖到第一排座位前面。“来来来,坐这边。”
他顺从地坐到了最前端的长椅上,牧师也一屁股坐在对面,舒服地哼哼了几下,把手伸进了桌肚摸索着什么。灰色的收音机和纸烟码放在一起,神学书籍、笔记本、眼镜盒和漫画封面的杂志胡乱堆叠,上面盖着破旧的报纸,翟秋和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啊哈!找到了。”牧师摸索了一会神奇地从这堆杂物中摸出了一个高脚杯……还有一个玻璃酒瓶。
“这……在教堂里喝酒不大好吧。”翟秋和看了一眼墙上的“以马内利”(“上帝与我们同在”),有点头疼。
“小和啊,你要知道,”牧师拧开瓶盖语重心长地说,“葡萄酒代表着主的圣血,这血是为了我们这些罪人而流,喝了这圣血就能得到主的恩宠,我们身处主的礼拜堂,寻求主的恩宠,这又有什么不妥的呢?”
翟秋和默默凝视着酒瓶上的“红星二锅头”几个大字……忽然感觉有点心累,他果断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费叔,这次找我来有什么事?”他有点捕捉不到牧师的思维轨迹,所以决定先谈正事。
“小和的女朋友很漂亮哦,”牧师抿了一口酒,把玩着高脚杯,仍然没有回应他的话。“虽然我没看清楚脸……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长头发的女孩。”
“费叔你误会了,”翟秋和抬起头盯着牧师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些情绪。“她说她来自英国教会。”
牧师一楞,抬起头慢慢往后靠去,脸上并不是他期待的神情。“……我认识彦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时间像是一顿。
“彦阿姨还好吗?”翟秋和这才想起来牧师是有妻子的。
虽然尊称一声叔叔,但他其实和牧师并不熟,他的父母和牧师才是福音班的教友。这个叫彦的阿姨翟秋和只见过一次,那时他还是一个初中生,领圣餐的时候多给了他一小杯甜葡萄酒,他的印象也只局限于一张温柔的娃娃脸。
牧师看起来酒力发作了,鼻梁泛起了红色。他缓缓吐了口气,缥缈的目光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像是陷入了沉思。“那年我大她一岁……今年我已经大她五岁了。”
翟秋和直起身体看着他,牧师无疑只是个刚步入中年的男人,但有些东西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了,让他看起来不同寻常的衰老,就像一座尚未完成便已经开始皲裂的雕像。
“……抱歉。”他明白牧师这句话的意思,但他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嘁,我还能跟你小屁孩计较?”
哀寞的只在脸上停留了片刻,或许他觉得自己在后辈面前悲悲戚戚的实在不像话,或许四年的时间真的足够冲淡绝大多数疼痛与想念,翟秋和默默地想着。牧师面无表情地把剩余的二锅头全倒进嘴里,伸手把高脚杯重新放回桌肚,缩回来的时候手上却多了纸和笔。“找你来只是做一个简单的小测试,就像去年一样。”
牧师似乎每年都会找他玩个语言文字方面的测试,往常他都没有太过在意,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有备而来。
在看清楚纸上的东西后,翟秋和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停顿了许久,随后才缓缓跳动第二下,声如洪钟。
“新……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有太多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了,就比如纸上并不是所猜想的希伯来文,而是希腊文。
“现在的年轻人一有时间就抱着手机戳,我像你这么大都能默写约翰·弥尔顿的英文版《失乐园》了。”牧师啧啧了几句,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话,把椅子搬到了窗户边戴上眼镜拿着一本厚重的典籍,“不过看不懂也没关系,没有什么准确答案哈,就当是玩找规律吧。”
牧师显然下意识把他和呼呼大睡的诺拉归成一类……不过后半句说对了,他只能认得出这是希腊文,具体的内容也是一头雾水,判断这张纸上的内容来自《新约》仅仅是因为他只知道基督教《新约》的原文是希腊文。
翟秋和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圆珠笔。他知道古典的希腊文很多词语都有极其精确的含义,现代很多事物的命名都借助了希腊文。行文间的α、β、π以及Ω之类的理科常用字母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但这对他理解全文意思毫无帮助,而且无论是字母间距还是上下排列顺序他都没找到任何规律。
时间逐渐流逝,A4纸隐隐散发着油墨的清香,翟秋和用手抵着头,看了太久了这种圆润的字体,让他感觉那些像蛇或者藤蔓一样的字母在疯狂地扭动增长。他在想干脆还是请教一下牧师这些文字的意思好了,他不想直接放弃,但这种拖延是无意义的。
强烈的火光突然照在他脸上,他下意识以为牧师在教堂里点起了纸烟,可突然想到他离自己这么远,这火光难道是在用喷火器点烟么?
翟秋和抬头看向牧师的方向,却见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玻璃窗不见了,黑夜中不计其数的白色陨星划过,犹如天穹碎裂,天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地上每一座城市都燃起了烈火,焰浪聚集在一起开始向着天空蔓延,火中人影绰绰。坠落到地面的陨星有的被烈火吞噬,有的却劈裂地面碾灭了火源。
地面在微微颤动,难以想象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牧师在椅子上转过头来,陨星和烈火在他瞳孔深处投下了亮银和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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