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课,商虹一整天都跟在林泉心的身边。他那愈发奇怪的身体仿佛时刻渴望着见到林泉心,只要他的眼中出现她的身影,饥饿感就会立马烟消云散。龙说的很对,想做就去做,人只有去做才能获得。
现在的他根本无暇思索龙话语里的深意,他只知道按照龙的说法他的确恢复了正常。龙说一便是一,龙说二便是二。商虹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放弃了思考,相反的,他觉得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陪在身边是他人生中极大的幸运。
他躲在楼梯的拐角处,只探出小半张脸来,眼镜的反光遮挡着他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狂热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一切壁障,盯的一无所知的林泉心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顿了一顿,回身望了一圈。
张鸾音玩弄着手里的水笔,面无表情。他注意到了林泉心的不适感,想都不用想,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只可能源于商虹。
墙壁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商虹的位置,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那条龙的存在。很是奇怪,既然商虹已经向世界许下了愿望,世界也予其以召龙作为回应,但至今为止好像除了商虹自己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以外,并没有波及到其他人。
按照常理,没有人会无聊到浪费宝贵机会随意许下毫无获得甚至是不如从前的愿望。
张鸾音实在想不出商虹许愿的动机,就连瑜霁也一直在观望揣摩。商虹、林泉心以及身为“抑制力”的各位之间仿佛同时陷入了泥淖之中,不得动弹尴尬至极。张鸾音和瑜霁既不能提前行动也无法根据商虹的行为做出反应,只能随时待命暗中观察。
虽说是一个熟悉自身能力的好机会,但拖了这么久依旧毫无反应真的让他开始感到些许的郁积。商虹越是痴迷于自我麻痹,张鸾音就越是感到有力无处使,就如同观看一个疯子的独角戏,既不得要领也不知所措。
“好~同学们,今天的课我们就上到这。大家中午回去把课文复习一下,下午上课前我要抽背的。”林泉心瞄了一眼手表,她布置完中午的作业之后下课铃应声而起。
学生们一齐发出哀鸣,不管什么年代,抽背永远能让他们难受。
张鸾音并没有什么表示,龙的气息已经渐渐淡去,很明显,商虹已经离开。
这个男人就如同一张奇怪的纸,他既不知道他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也不明白实现愿望的代价是什么。
十分钟之后,张鸾音也背着书包走出了学校,出了校门转弯的一瞬间,他瞥见了之前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浑身上下毫无秘密可言的女生。几乎是和那天一样的穿着打扮,背对着张鸾音,一条马尾安静的垂在脑后,在她的身边,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略带着些许暧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她的书包。
隐瞒与欺骗,欲望累成摇摇欲坠的两座高塔。
张鸾音把头转回来,自顾自的继续前进。眼下,他还不能为其他人的事情分心。
路过那排旧洋楼的时候,张鸾音稍微停顿了下,三条岔路朝不同的方向延伸开来。左边通向瑜霁的店,中间是自己的家,往右边走可以走到去商虹家的车站。他没再多想,迈开步子朝自己的家走去。
红线们在脚底安静的延伸,如同死海里不动的水藻,密密麻麻一大片。自从他的眼睛发生改变之后,他还没回过家。即使是走过成百上千遍的老路,用不一样的眼光再看也如同哥伦布一样新奇。
他走的挺快,因为中午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不知道姑姑今天中午会留下什么饭菜。张鸾音想着,掏出钥匙来打开家里的门。.
“哦!嗨~回来的还挺快的嘛。我都被你吓了一跳~”沙发上的女人似乎被推门而入的张鸾音惊到了。眼神无辜的望着他,手里捧着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是一个简单却奥秘无穷的图案——太极。
“哈?”虽然张鸾音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可在这时候看到瑜霁坐在自家的沙发上还是让他非常吃惊。
“啊~你姑姑做的饭菜可真香呀,我没忍住偷尝了一点排骨。”瑜霁将手中的杂志放回茶几上,站起身来。
“你见到我姑姑了?!”张鸾音呆立在门口问道。
“啊,哈~”瑜霁走向张鸾音,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他把书包放下“不用担心,我是等你姑姑走了之后才进来的,一般来说我并不愿意给别人带来困扰。”
“可,我刚才开门的时候门是锁好的呀……”张鸾音将书包卸下递给瑜霁。
“啊啦,那你也太小看我了好不好。”瑜霁接过张鸾音的书包转身朝沙发走去,“秦退不在店里就没人买菜了,中午只好到你家来吃啦~”
“来吃饭倒没问题,不过就你一个人来了吗?”张鸾音换好拖鞋走进自己的家,四下寻找着阿心的身影。
“阿心不愿意出门,再者说了,她又不需要吃饭的。”
“那之前还吃苹果呢……”
“那只是她的兴趣爱好而已啦。钟情于红色的东西,在这一点上,跟你也不是没有联系吧。”
“诶?”张鸾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嘛,没什么。”瑜霁走到餐桌边,感觉比张鸾音还要熟悉他家的布置。“刚刚打开魔眼还有些不适应吧?”瑜霁麻利的把两副碗筷摆好。
“你刚才吃排骨用的啥……”张鸾音问道。
“啊?用的手呀~”瑜霁的声音里居然有一丝丝的天真。
“……算了,咱们边吃边谈吧。”张鸾音的肚子本来并不是太饿,但一看到姑姑留的饭菜,它们立马开始叫唤起来。
“哦?有什么想跟我谈的嘛。”瑜霁已经坐了下去,右手抓起筷子兴致勃勃的观察着桌上的饭菜之后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到嘴边。
“瑜霁姐,先说说我自己吧。”张鸾音洗了洗手,擦干,随即坐到桌边也拿起碗筷边吃边说。
“自从我从你店里出来之后,眼睛就发生了改变。”
“这个我知道,光凭你自己,想要觉醒魔眼的确有些困难,所以我就帮了你一把。不过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你会因为视野的突然改变而惊慌失措,不过好在你之前一直处在‘秘闻找寻’的环境中,理解和接受的能力都比正常人强多了。”
“惊讶到没有太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反感。我要是连这点东西吃不消的话,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崩溃了。”张鸾音夹起一块排骨放到碗里。“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想知道,怎样才能破坏我看到的这些红线,特别是,那条因线。”
“哈~”瑜霁笑了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呢,这么快就已经理解到了因线和其他红线的区别了吗?”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成百上千的红线当中注意到最不起眼的因线的。光是分辨它们,就已经是一件难事了吧。”瑜霁接着问道。
“因为所有事物都本能的想要把决定自己生死的因线掩藏起来。在这一点上,瑜霁姐你就是一个典型。”张鸾音停止咀嚼,看着瑜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哦?”瑜霁的眸子里紫色的火焰一闪而过。很快,她的眼神缓和下去继续吃起饭来“破坏因线,不就是杀死目标吗。诛身诛心皆是破坏,所以破坏因线的方法也起源于因线本身。”
“唔……”张鸾音将筷子含在嘴里,仔细的思考着瑜霁的话。
“说完了你自己,该说说其他人的事情了吧?”瑜霁接过话来。
“对,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商老师许愿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无非是想要达成什么欲望,想要‘凭空’获得什么,即使这‘凭空’的代价大的出乎他的想象。”瑜霁满不在乎的说道。
“瑜霁姐,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并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嗯?说来听听。”
“撇开代价这一点,单就许愿这件事得本质说起,不论是谁都不会盼着自己不好吧?就算那些信教的人嘴上说着愿意先下地狱,可实际上都是为了换取死后更长时间的享乐而已。单就这点而言,商老师许下的愿望就显得非常奇怪了。”
“接着说”瑜霁将碗筷放下,眉头皱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商老师都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反而变越来越自我封闭和喜怒无常,这一点让我十分费解。他到底对世界许下了什么愿望,仅仅换来了一条龙附在身上,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代价,都显得太不合算了。”张鸾音说道。
“啧——”瑜霁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看来今天这趟我是来对了。”
“啊?怎么?”
“我之前也在想,这么长时间的调查试探和等待,却一点结果都没有。那只能说明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瑜霁瞥了一眼刚才自己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杂志封面——太极,沉静而突兀。
“鸾音君,我们应该是先入为主的把许愿的主体弄颠倒了。”瑜霁将目光拉回到张鸾音的脸上,正对着这个少年的双眼。
“许愿者,不一定非要是人。你我都是一样,仅仅从自身出发就想当然的将商虹当成了向世界许愿的许愿者。”瑜霁谨慎的思考着如何表述,“结果却正好相反,是龙向世界许下了愿望,而世界回应了它商虹。”
“所以商老师他只是世界和龙之间无聊赌注的牺牲品?”张鸾音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不,也许比这更糟。世界根本没打算和龙打什么赌,它只是单纯的给了龙一个回应而已,至于要不要牺牲商虹,主导权已经完全在于龙和商虹自己了。”瑜霁说着重新拿起碗筷来。
“而龙从遇到商老师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张鸾音补充道。
“不,比这更早,早到你在这城市里第一次遇到龙的时候。找寻世界的答案本身就是一种行动。”
“商老师和龙之间有三条比红线更加醒目的猩红色线条连接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每次看到都觉得很不安。”
“不管这是什么,这都是商虹被迫付出的代价。也许是因为龙没有实体,所以想要在表世界里获得任何东西都需要预先支付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就由商虹代付了。”瑜霁解释道。
“所以……可以不用伤害商老师也能解决龙了?”张鸾音试探性的问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付出了代价就等于签订了契约,建成了纽带,不管这代价是不是被迫的。消灭龙就一定会伤害到商虹。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就算只是将他们分离,都会将商虹身体的某个部分强行带走。”
“就算缺损某些部位,也比一直这样被别人占据着身心好的多……”
“错误。”瑜霁不等张鸾音说完,立马打断道“完满状态下的缺失,必将招致以再次完满为目的的无度索取,我见过很多人,有些甚至是共同战斗过的前辈也都没能逃过此劫。鸾音君,你要记住,很多事情并不能仅仅依靠割舍解决。游荡的东西太多,合适的容器却少之又少,于此,才让能够满足愿望的机制成为了神。”
“我只是……有点同情商老师罢了。”
“要真的只是出于同情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你由于‘白剑’人格的苏醒壮大会越来越钟情于切割和斩杀,毕竟没有破坏对象的刀剑会渐渐偏离它的根源之因,最终被名为‘器物’的概念同化。”瑜霁严肃的说道。
“怎么可能……瑜霁姐,我是真的出于同情才这样想的。”张鸾音急忙辩解道。
“别再自我麻醉了。”瑜霁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很遥远陌生。“你看过那么多人的秘密还能笑得出来,就算是有同情心也一定早就泯灭再多年之前了。现在的你,同我一样,完全是因为‘有趣’才加入并专注的做好抑制力工作的。”
“我?怎么可能?能别把我说成那种冷血的家伙吗?”张鸾音提高声音继续为自己辩解。
瑜霁站起身来,走到张鸾音的身边与之并排,轻轻的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鸾音君,不管你明白与否、相不相信,你刚刚所作出的决定都不是站在同情心的角度而得出的结果。就算你一再强调想要让商虹毫发无损的脱离事件,也不过是想要试试凭自己的能力能否做到罢了。这一点,身为旁观者的我看的无比清楚。”
张鸾音坐在餐桌边无话可说,瑜霁说得对。无论他如何辩解,也不过是自我开脱罢了。这双奇异的眼睛,早就将他的同情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填不满的欲求。
“看来,我们都不是当菩萨的料啊。”十六岁的少男面无表情不再挣扎。“我该怎么做?”
“哈。再怎么说来,我都是个生意人,没好处的事我真没多大兴趣。”瑜霁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烟来,“啪”的打了一个帅气的响指,火光一闪细长的烟应声点着。
“虽然商虹一家并非帝胄之后,可也不会平白无故被世界选中赐予许愿的龙。尽量让他活下去,他身上或许有我们日后需要的东西也说不定呢。”
“知道了,那么,龙我可以……”张鸾音没有说下去。
“随你开心吧,那种腐败的东西,就算再高贵稀有,我都懒得收藏。”瑜霁的声音又回到身边,可还是不带一点感情。
“吃饱了吗?”张鸾音站起身来,顺手将两人的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的水池里。
“啊,肠胃们表示很满意。”瑜霁将挂起来的风衣取下,风衣的衣角在半空中优雅的画了一个小圈乖乖的套在她的身上。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随时观察你的行踪,这代表着,你必须得自己判断和解决任何出现的状况了。”
张鸾音背对着瑜霁埋头洗着碗筷没有说话。
“鸾音君,多一句嘴。假如你的家人成为你行动之中的突发状况,你要怎么办呢?”瑜霁见张鸾音没有说话,微微的笑了一下,问道。
“……”碗筷之间互相轻碰的声音有那么一秒停顿,只剩流水哗哗作响,继而又恢复正常。
“哼——”瑜霁小声的哼了一声,笑容逐渐扩大。“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茶几上的东西。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直到家里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张鸾音才回过头来。瑜霁已经出门,屋子里残留着奇异的甜香烟味。茶几上,太极封面杂志的正上方,压着一个灰色的方形盒子。
商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夜光的指针将10和7拥在怀里,一长一短两抹莹绿如同黑暗之中不会消失的一对眼睛,不紧不慢的转着圈死盯着他。焦躁又一次席卷上来,它伸出冰凉的双手将人心搓的躁动而滚烫。他的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时不时的调整着手机的位置。
从下午放学开始一直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林泉心仍然没有从学校的教学楼里出来。商虹早早的离开学校,坐在正对着大门的茶室里数着涌出校门的每一个人,准确的说是等待着林泉心。可一直到最后一个老师走出校门他都没有见到林泉心的身影。一直到茶室打烊他才换了位置,来到校门口继续等待,他隐匿在围墙浓厚的阴影里,仿佛和这些冰凉冷酷的东西合二为一。
他给林泉心去了好几条措辞谨慎的简讯,小心翼翼的询问她身在何处、是否有空,可两个小时过去了仍旧是竹篮打水。
明明她的办公室亮着灯,但她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就是不回简讯。她很忙吗?还是有别的什么人让她不能回去?商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几乎变成幻视的无端猜测搅在一起,夹杂着他灰暗的过去在他的颅腔里乱撞。
龙啊龙啊龙啊!龙啊龙啊龙啊!阴影里的男人几乎要挤出眼泪。
没了龙的引导他仿佛连路都不会走了,只能傻傻的杵在原地里不知所措的抬头看楼,低头看表。
我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呢?我想打啊啊啊啊啊!
商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任凭内心如何崩溃哭号也不愿意在脸上露出一分,林泉心会不会悄悄躲在他身后某个地方观察自己呢,带着狡黠的微笑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恶作剧?可是——她怎么会关注我呢?我不过是她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甚至还有些自我封闭的男同事罢了,无端的自献殷勤,爱意如同洪水猛兽,处处让她害怕和尴尬。
万般祈求,可最后,就连龙也帮不了我。
“何其,愚蠢!”低沉的男声回荡在不远处的居民楼顶层,身形修长肩膀宽阔。昂首挺胸立在涌起的夜风中,光溜溜的头皮反射着微弱的青光,贴着身体的黑长法衣却依旧乌黑一片。
男人的身边垂手立着一个稍矮一些的年轻男子,一言不发沉闷如钟的盯着楼下阴影里的商虹。
“狮子,随我一起下去。真没想到第一扇门最终还是落在了如此羸弱的组合身上。”
“是,师傅。”被称作狮子的年轻男子恭敬的双手合十微微鞠躬,套在手腕上的佛珠贴着皮肤滑进袖口。话音刚落,楼顶的空间开始扭曲怪异的红雾将两人的身体慢慢吞没,不多一会身影消失空间也恢复了正常。
商虹紧紧的靠在墙边,双手捏着铁栅栏倾着身体眼巴巴的望着林泉心的办公室,铁栅栏边茂盛的蔷薇科植物每一株都长满了坚硬的刺,那些荆棘毫不留情的抵着他的皮肉,生硬的摩擦着他的神经。
他看的太过专注,以至于身后突然出现的红雾扭曲了空间都没引起他的注意。正当商虹快把脸贴到栅栏上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提着他的后衣领直接将他从藏身的阴影里扯了出来。
商虹重重的摔在地上,手肘隔着棉衣磕在人行道凸起的边沿上,眼镜也飞到一边去了。
“谁!”还没等他说出别的话来,沉厉的男声猛然撞击着他的鼓膜,硬生生将他的所有话截成两段。
“低劣!无能!愚钝!羸弱!”失去了眼镜的商虹只能可怜的看清楚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旁的一切都是红黄黑的模糊色块,只有尖酸刻薄的挖苦咒骂挥之不去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已经被世界选中,为何如此畏手畏脚?”男人生气的问道。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为何还如此不明就里?”
“非要等到我将你从这躯壳中抽出来,丢在外面任凭你腐烂发臭才能激发你的零星反抗吗?”
“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商虹惊的不知所措,他最开始以为是街头小混混跑来寻衅滋事,可他立马反应过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本能的朝后缩了一下,将掉在肚子上的眼镜捡起来胡乱的往脸上一塞,这才看清楚周遭的情况。
在他的面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个男人,年长一点的男人身着黑色长衣,借着不远处的路灯依稀能看清光溜溜的头顶有三行三列九个深色的小点。年轻一点的男子穿着笔挺的灰色制服,面对着街道只偏过一个侧脸来。
“哼,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结果却只是打开了一条裂缝吗?”光头的男子五官深邃脸上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如同一尊雕像,长得既不像中国人也不像外国人。连同他身后的另一个,与商虹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
商虹盯着光头男人的脸仔细的搜寻着什么,两人的目光刚刚遇上,只听见商虹一声惨嚎,连滚带爬的想要逃离。
“肃定!”光头男子动也不动低声喝道,“嗡”的一声闷响,以他为圆心迅速扩散出一圈金灰交杂的**,古拙的梵文迅速填充在**的两边,不紧不慢的顺时针旋转起来。
“狮子!”几乎没有间隔,光头男人呼喊着站在身后的狮子。
“啪”的一声,狮子眉头一紧双手合十,压制性的力量划过空气猛地撞向商虹的方向。
商虹突然一个趔趄,直接一头栽进路边的花坛里,蔷薇的尖刺划过他的脸庞,粗枝又将皮肤擦破。
“逃避?”那盛大的**随着光头男子的脚步一点点旋转着朝商虹靠近。
“你屈服点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无路可逃,起源的仪式一旦开始,除非身死就绝不会停滞分毫!况且,你也不具备拒绝真理的资本,人性半舍,我执凸起,不达到穷尽就注定不会停歇经轮脚步。倒不如痛痛快快直面诸天得一个圆满结果!”男人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煽动性,一字一句都重重捶打在商虹的心头。
狮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花坛里的商虹,走过去,想将他面前这羸弱的男人直接从花坛里提起来交给自己的师傅。
商虹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狮子扯着他背后的衣物将他从花坛里整个提起来,在师徒两人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落入形单影只的境地毫无办法。
“哦?就算落得如此境地,还不愿意放弃自我吗?”沉静可怕的男声渐渐由远及近。商虹的脸贴着地面,紧闭着眼睛大口呼吸染着灰尘气息的空气,他幻想着自己一跃而起像个英雄一样施展着绝地反击,可这幅虚弱的身躯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
“孤弱无力,连借用他人的力量都做不到,真是不懂,为何世界会对你这样的弱者青睐有加。一再给你机会让你流连在迷途,不论是无谓妄想还是痴心跟踪完完全全都是白费功夫!你还不明白吗?能证明自我的存在,永远只有自我。”沉厉男音毫不停歇毫无怜悯无可抵挡;金灰的**从地面爬上商虹的脑袋,那冰冷的大地开始变得陌生而躁动。
“就让我来,亲手终结,所谓通用希望,所谓皆可救赎,所谓无源迷惘。”
商虹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一轻,接着地面朝下退去,重力使他的四肢自然下垂,但似乎又有其他什么不明来历的力量一直在他心脏周围玩弄着其他的器官。
“睁眼看好,所谓命运,是怎样被改写的。”光头男人的声音平静的毫无波澜,死寂如同无垠空洞。
商虹看着那男人举起的手臂里冒出金色的柔光一点点扩大直到最后吞没整只前臂。“喝!”还没等商虹反应过来,他的小腹突然被狂躁的力量隔着衣物撕裂开来,肠胃瞬间一涌而出,滑溜溜的粘液混着猩红的热血和冬衣的碎片喷了一地。接着他的胃被一只更加强劲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
“这就是你的起源吗?”光头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商虹粉红的胃问道。
“这么接近原始状态的起源,也难怪龙会选择你充当容器。罢了,以这样的约束的姿态至少还要等十年才能准备好迎接绝不会被桎梏住的‘根源之因’,好物在前,我已经失了耐心再浪费十年光阴等你觉醒。难怪你会力不从心,就让我来,帮帮你吧!”光头男人眉头一皱,看着商虹那早因为过度惊吓和大量失血而惨白一片扭曲僵硬的脸。
“不够绝望就赐予你成倍于先的绝望,不够伤痛就赐予你无法遗忘的伤痛,不够憎恨就教会你无以复加的憎恨,于此一来,你就唯有专心反抗方才能够得以生存避免蒸发消失被规则淘汰了吧。”
“破!”光头男人一声喝叫,商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胃在眼前爆炸开来,满沾着胃液的黏膜如同礼花一样四射开来,喉头一紧唾液鲜血和挤上食道的胃液“咕哈”一声连喷带吐逃出嘴外。
“诚如你所见,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明灯已点照亮心路,剩下的可就全靠施主你了。”
“胃、胃……我!”大量的体液混着更大量的血液从肚子上的空洞和嘴里涌出体外,商虹开始不能思考。一方面分辨不出是疼痛还是其他什么的剧烈的刺激感麻痹着他的大脑,既不能体验正常的重力也不能维持肉体的完满;另一方面奇怪的冲动开始猛烈地袭击着他的心灵,那中绝不该出现的,来自身体上的狂躁兴奋感让他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他开始剧烈的饥饿,以至于对于剧烈的体验已经逾越了饥饿的感觉。
失去了胃的商虹,最终还是被迫着完成了自我起源的觉醒。在因果混淆、重力颠倒、无序混乱的自我世界里翻滚沸腾,肠胃损失的地方犹如一团黑洞,原初冲动引发的本能几乎代替了全部的大脑的功能。
现如今,他脑子里萦绕的概念就只剩下两样——不能死和林泉心
“狮子,门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你应当没有什么要说的吧?”光头男人手臂上的光芒逐渐退却露出一只沾满商虹血液的手来,脚下的**仍旧转动不歇。他将濒死的商虹像扔垃圾一样丢在一边,转头走向狮子。
“我很期待,师傅。”狮子冷冷的瞥了一眼支离破碎在地上抽搐挣扎的商虹。
“哦?我很钦佩你的勇气。”光头男人的嘴角有一丝微笑“即使明了了自己的终焉还能抱有这样的定力,就这点而言你之于我更甚一筹呢。”
“即便是需要你献出此身,以身证法你也毫无怨言吗?”光头男人问道。
“弟子的一切都是师傅给予的。与万物给予对应的,乃是万物回报。”狮子头一低恭敬的回答道。
“放心吧。总集千万,我心恒一。即便是孤身一人,我也将把所有人类最原初的梦继续做下去,做完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光头男子一个稽首,月光之下朝地上苦苦喘息的商虹微微一颔首。
“阿弥陀佛,法门千万,通者有一,罪债满盈,不负苍生。”
狰狞的红雾又一次出现在师徒二人身边,如同贪婪恶鬼般将一整块空间都张口吞下。
地上,商虹的血液很快被冷风吹的凝成黝黑的一滩,混着胃脏的碎块,顺着路面上砖块的缝隙曲折延伸。
濒死的世界的体验,让他倍感意外——安静而吵闹。耳鸣的声音盖过一切环境音,狂躁饥饿终究还是敌不过生命力的飞速流逝,被转而遗忘在先前的时间里。
就算成了这副模样,也不曾见到任何人伸出援手,哪怕仅仅是围观感叹。
我,到底算是什么啊。
不都是人类吗?为何要倒霉的是我,最后要死掉的,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我啊?
全都是,无尽谎言。全都是,虚伪幻象。
那么我,为何要存在二十多年?为何对这世界产生认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商虹的眼前开始冒起金星,每一口呼吸都沉重的无法描述。不知是泪水还是其他什么温热的液体,招摇着从他脸颊淌落。
哪怕一秒也好。回答我,请让我,明明白白的死个痛快吧。
路边的灯光仿佛开始飘忽闪烁。
他颤抖的手指,抽搐着尽力伸向已经浮现了幻视的远方。在那遥不可及却又伸手可得的地方,有一团,带着母性的,神秘的光。如同一个熟悉的出口,召唤着商虹,步步接近。
怎样的代价都好,且让我疯狂一次吧。
怎样的悲惨都好,且让我真实一次吧。
这就是我,身为一个人的,最后的请求。
就在商虹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一团奇迹般的热辣存在。
饱尝困苦以后,他的起源,终于还是回应了他。
人间不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