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老卡拉尔汗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音。
“刚才袭击水政和蒂莎的科玛尔逃走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卡拉尔汗边说边从长凳上站起身来，他快步走到水政的桌前，郑重其事地握着水政的双手，诚恳地拜托。
“我们快没时间了！水政，你能带着我这个脾气有点差的倔孩子和蒂莉娅远离这里吗？这一战我们恐怕没有太多选择！”
“现在就走吗？”
“刚才那个逃跑的人是卡鲁达的贴身侍卫，一定会回去通风报信，我想过不多久卡鲁达和洛卡纳哈的联军就会攻过来！”
“父汗！为什么您不和我们一起走？”
卡缪听到卡拉尔汗与水政的对话后，像是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他将纹章收回贴身的内侧兜里，站起身来，走到父亲身边拉着卡拉尔汗缠满绷带的胳膊。
“卡拉尔长老！您也和我们一起走吧！”蒂莎欠身从木桌肚里抽出双腿，一旁劝道。
“没用的！”卡拉尔汗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索多王朝因末裔之乱灭亡的这几百年中，哈萨部的迁徙路线已基本固定下来，作为代族长——你的哥哥卡鲁达，可以轻易地找到我们……”
卡拉尔汗转过身，拍了拍那个仅仅到达他胸口位置的年轻的继任者的肩膀，有些释然地咧开嘴。
“孩子！总有一些人是要做出牺牲才能换得新生的，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就让我再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见卡缪眼中似有泪花，他又轻轻地摸了摸卡缪栗色的头顶。
“记住！不管怎样，请你记住！蒂莉娅是你的伙伴，到任何时候都要相信她！”
似有遗憾，卡拉尔汗叹了一口气，转脸看着黑发少女那有伤的娇躯。
“蒂莉娅，如果时间允许，我本希望代替你的父汗告诉你一些尘封的往事，关于你们部族的……不过现在时间不允许了，我能做的就是一定要保护你们安全地离开我这里！”
“拜托你了！水政！”
“父汗！不——”
“啪——”
卡缪本能地想用蛮力解决问题，不过，刚准备用力拽卡拉尔汗的胳膊，他便瞬间垂下了栗色的脑袋，跌落水政及时送出的宽大臂弯之中。
“喂喂！我说……你下手也真够狠的啊！”
水政惊愕地目睹了蒂莎飞快地起身、前冲、然后手起刀落！哦不对！是手刀落下的全过程，那手刀利落地正中卡缪后颈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不过眨眼的时间。
倔强的少年连哼都没哼一声，果断陷入沉睡之中。
这个怪物女！果真的是天使脸蛋！魔鬼的性格！
水政不由自主地用空闲的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幸好那恐怖的手刀不是落在了自己的后颈处！
“我们走吧！水政！”蒂莎收起脸上的忧伤，强留下一丝微笑。
“卡拉尔长老！您保重！”
少女拽着已扛起少年在肩头的水政，冲出牙帐的卷帘，消失在泛着白色雾气的朦胧晨色之中。
那是泪吗？狂奔中的蒂莎心潮起伏。
脚下的触感时深时浅，迎面而来的晨风寒冷却温润，这一夜，她心中某个柔软的部分在被反复不停地触动。
刚才转身的瞬间，她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卡拉尔汗背过身去，那不是绝情，而是不忍心。在他那深陷的眼眶中，少女似乎看到有些微晶莹的东西在闪耀，那孤寂的身影让蒂莎不得不为之动容，所以也由不得她再犹豫下去……
卡缪醒来时天已大亮，深红的朝阳早已爬上沙丘顶端，冷嘲热讽地看着身下的世界，瘦若枯丝的白云紧紧地贴在灰黄的天空上。
少年就这样在水政深一脚浅一脚的颠簸中睁开惺忪的睡眼。
“咦？这是哪儿……”
这是卡缪恢复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哦？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就一直这么睡到再也醒不过来呢！”水政半开玩笑地调侃。
“混、混蛋！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你那时候将我打晕的吧？”
“什、什么！喂！少年，别冤枉好人！那可是蒂莎——”
“别狡辩了！大叔！一定是你干的！我可记着你之前放屁的事！你以为我会信你吗？蒂莎姐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暴力且不齿的事情来？何况还是偷袭——”
“嘭——”
水政一生气，直接将卡缪从肩上撂了下来。
“你这个混小子，那个怪物女哪点儿不暴力？”
“背了你走那么久！没一句道谢不说，还污蔑好人？怪不得卡鲁达能骗到你！给我自己走！”
卡缪也不甘示弱，一骨碌从地上爬身起来，抹了一把沾满沙子的脸颊。
“呸呸呸！”
他咳嗽了两下，连忙把刚刚脸朝地下坠时吃进嘴里的黄沙吐出来。
二话不说，径直朝反方向跑去。
“喂！你去哪儿？”水政眼见卡缪转身，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管不着！”
“你给我站住！你是要回去送死吗？”
“这是我的事！我从来也没有拜托过你！从没有拜托过……让你带我走！”
卡缪与水政的争吵使一直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蒂莎停下了脚步，当看到卡缪已经起身往回跑时，她急忙拦住怒气冲冲的少年。
“卡缪！别冲动！回来！我也想救卡拉尔长老！可是……你要想想你父汗送你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吧？不要再让他的好意被糟蹋了！”
蒂莎劝慰的时候，细长的眉毛一直拧着，看得出，她的内心也很纠结痛苦。
“你的意思是——要我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远远地离开？然后去接受我的哥哥和我的父汗相互残杀吗？”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蒂莎内心被少年的话剧烈翻搅着，她迟疑了，她不知该如何说服少年，或者说，她可能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到说服自己。
“你不会理解的！你根本就不会理解！”
卡缪就像发了疯一般扭动身子，在蒂莎迟疑的时间中，他终于使出浑身解数挣脱了蒂莎的束缚，跑了几步后，他回过头来。
“总之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我才不管什么哈萨部的未来！也不管什么图门族与尤因族的恩怨！这些东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是！我是没有那么伟大！对！水政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总让人操心的小鬼头，如果这样我就能够挽回我的亲人们的性命，我宁愿做一辈子不懂事的小鬼！”
声嘶力竭地发泄后，卡缪的眼泪顺着干涩的脸颊流下来，声音有些哽咽，他抹了一把不争气的眼泪，对着哈萨部所在的方向，发出嘶哑的咆哮。
“可恶！混蛋！混蛋！混蛋！我不会让你们死的！等着我！我绝不容许你们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消失了！”
现在已经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了，发狂的少年就像开弓的利箭一般，转瞬消失在沙丘的顶端。
突然间，蒂莎感到了自己的无助，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连一个半大的少年都拉不住。
也许是自己曾遭遇过相似的悲恸回忆，又或许是眼前少年的真情实意把她也感染，让她不能自已，半晌，少女缓过神来，眼神迷离地看着一直未作声的蓝发男子。
“水政……”
“嗯？”
“帮帮他吧！”蒂莎双手抚着嘴唇，通红的眼眶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这是水政第一次看到蒂莎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就像一个娇美的正常女子般，眼神忧郁，浑身上下无不透着那种柔弱的气息。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强大如怪物的尤因族战士。
“帮帮他吧！”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满是恳求之意。
“我知道的，你有那个力量！你一定有办法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隐藏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你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流浪汉！如果你有那个力量，请帮帮那个孩子吧！”
“又要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来威胁我吗？”
“不！这次我不会威胁你的！”
出乎意料的，这次蒂莎的强势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少女没有犹豫地低下头去，谦卑地朝水政弯下腰。
“水政！我是请求你！求求你！帮帮那个孩子！”
良久，蒂莎抬起那张令人怦然心动、楚楚可怜的脸蛋，一行清泪顺势从她那好看的眼角滑落，挂在唇边。
“……”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啦！毕竟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
少女微微一笑，那笑是发自肺腑的笑容，如清晨的百合。
“那么……谢谢你……谢谢你一路以来的照顾，再见！”
蒂莎再次朝水政深深地鞠了一躬，不等水政反应，蓦然转身，脚一发力，便踏着之前的脚印飞快地向来时的路追去。
水政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懵，他根本没有想到蒂莎会露出那样楚楚可怜的表情来，这是自相识以来，少女头一次不那么悍然地与他对话。
他原本想闭上眼使自己静一静，却满眼都是刚才蒂莎那忧郁表情的回放，不由地咂了下嘴。
喂喂喂！这样子不就又跟从前一样了吗？水政啊水政！你忘了曾经你为什么会犯下那么多错误了吗？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少人离去才能满意？
看着远处已渐行渐远的少女的娇小身影，水政的胸口一阵莫名疼痛，感到心中某处的记忆被牵动着，翻滚着，肆无忌惮地拼命拉扯他那根掌管着忍耐限度的神经。
“啊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蓝发男子莫名其妙地仰天长啸起来。
“混蛋啊！可恶！你们都是这样！都是这样的！擅自闯进别人的生活！又擅自做着决定突然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一个的！一个一个的……总是这样！为什么啊？啊啊啊啊！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为什么！”
似乎明白了什么后，他狠狠地闭紧双眼，然后摇了摇头。
“啊啊啊！够了！够了！你们这帮……可恶！混蛋！混蛋！”
“给我记着啊！别擅自说离开！你们这些混蛋家伙！”
水政骂骂咧咧地重新睁开双眼，挠了挠被风吹乱的长发，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然后用力拍了一下斗篷上的沙尘，迈开步子，也朝着蒂莎和卡缪走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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