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黄昏，与这座枫华山相映成趣。仿佛在这一刻，它才展现出了自己最为独特的味道。就像是在词赋盛行的古时候，秋天与黄昏，总会与枫叶结合在一起，描写在一起。因为，可能是因为枫叶的黄昏那萧条的气氛总能让人们触景生情吧。反正，那估计是大自然里最完美的配合之一了吧。在黄昏，就能想到枫叶，看到枫叶，就能想到黄昏。
秋风萧瑟，就像是在诉说着每个人的心里话。此时，金黄色的枫华山，在过分的美丽之外，却隐隐的显得有些悲伤，就仿佛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强颜欢笑，然后默默的暗自啼哭着。
已经过了黄昏时段最为耀眼的时刻了吧，慢慢的，周围的坏境都已然黯淡了下来，就像是进入了睡眠一样，失去了原本的生机勃勃。我随意的，放下了手中的铁铲，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眼前封尘的土壤上，那稳稳伫立在上面的木板碑文。又再一次的，我又回想起了我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以前，根本就难以想象吧，我居然也会杀人，而且还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
虽然我一直在心里强调着“绝不后悔”这句话，但我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吧，心如乱麻这个成语的意思，我也终于能够有机会体验到了。或许多多少少的，我的心里都存在着歉意和悔意，但这件事在我的角度，在我的利益上来讲，肯定是正确的吧。我不可能，放弃阿椿，我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无非就只是这点而已。
而最后，我能够为桃子做的，可能就只剩下亲自把她的身体，埋入这座她所最喜欢的枫华山里这点了吧。而就在刚刚，我确实是这样做了。也同时顺便的，把那遇害的村民和武士，都一同埋藏在这里，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但愿，逝去的他们会喜欢上这里。
“我能够看到，祝彦先生。”
突然间，一直沉默无言的安倍雅也如此说道，打破了之前的宁静。
而我只是回过头去，疑惑的看着他，没有言语。因为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落山的原因，山里面变得漆黑的一片，现在，我只能够隐隐的看见这个阴阳师的轮廓而已。但他总是摆出那样的神情吧，云淡风轻，仿佛对任何事都掌控在手，了如指掌的模样。所以能不能看见，也无所谓了。
“我能够看到，你眼里的挣扎，还有痛苦。”
只是轻声的，用着很平常的声调，却诉说出着让我眉头为之一皱的话。
“安倍雅也大人，难道阴阳师都是一群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吗。”
“祝彦先生，你可能不太清楚，其实我们这些阴阳师是能够看穿人心和部分命运的喔。虽然很模糊，很模糊，但是我还是能够知道，祝彦先生其实在背负着，承受着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无法言述的沉重吧。在那时候，你面对着桃子姑娘时，你眼里的挣扎，还有痛苦，是完全躲不掉的。即使这样，即使让自己的身体受伤，甚至是让在下感到不满，但你还是坚持的下了手。”
“很累吧，祝彦先生。”
最后，他带着些许怜惜的目光，这样对我说道。
“原来刚刚你一直不说话，就是在背后偷偷的窥视着别人的内心吗，雅也大人，你可真是百无聊赖呀。而就算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人活着，本身不就是一件十分沉重的事情吗。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我所追求的，所坚守的东西，会成为我杀戮的借口。说不清，真的说不清了啊……可能会恨我吧，会哭泣吧，在这种冠冕堂皇的动机背后，可能会因此付出多少的鲜血和生命，让她的身上染上了罪恶。但，只要不告诉她，就好了吧？”
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了，甚至已经忘记了我刚刚到底说过了些什么。真是愚蠢，这样的我，真是愚蠢到令人发笑的地步。这种手足无措，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是走丢的孩子一样。呐，阿椿，你哥哥我，可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
“祝彦先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作为友人，虽然现在这样说会有些突兀，但我可以义务的帮你看手相喔，完全免费。在江户城，我看过的手相虽然很少，但其实我对这个很在行就是了，被我看过手相的人，都说很灵验。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经历着什么，但我还是尽可能的给你些什么帮助吧，也权当是‘饯别礼’了。因为，等下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重新回到江户城。毕竟从今天这件事我才知道，我存在的不足之处，所以还需要进行修炼。我已经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桃子姑娘就这样在我眼前死去了。”
尽管很模糊，但我想此时安倍雅也的脸上，肯定是一副很自责的样子吧。不过攰所给我下达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吧。这也让我暗自的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出现什么偏差。只要安倍雅也不出现，其实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了吧。我不用第一时间的下山，而桃子也不会因而上山，最后也不会落得眼前这般结果。但奈何，其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如果是朋友的话，雅也大人你就不会让我出现这个伤口了吧。不过雅也大人你在江户城应该也算是一个大名鼎鼎的阴阳师吧，有你这样的阴阳师开口，我也实在不想吃亏好吧。”
已经慢慢冷静下来的我，在尽量的，抛开那沉重的话题。而且，事实上我对于阴阳师的看手相，也存在着些许好奇。在我还没有遇到过安倍雅也之前，对于这种类似于神棍的所谓看手相，其实我更愿意把这些职业归类于心理医生和侦探家。他们只不过是更擅长于人情世故，察言观色，能够简单的打探到你的情况，然后进行针对性的安抚和美言，接着让你爽快的掏腰包，仅此而已。但很显然，安倍雅也很明显的，是一个正宗的阴阳师。
所以，我很爽快的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即使我有些担心，在这已经昏暗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安倍雅也他是否还能够看出来些什么。不过阴阳师可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吧，或许他们就拥有着在黑夜也仍然能够看清事物的能力也不奇怪。毕竟只要他们开了眼，就能看到平时所见不到的魂魄和灵体，能够看透黑夜，那也实则是情理之中。
在黑暗之中，我的手居然被一个男人给轻轻捧住，这也不得不让我觉得有些恶寒。从小到大，估计着也没有几个同性会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手吧。不过这也算是安倍雅也的工作一部分，倒也释然了。我已经过了什么事都会大惊小怪的时间段，是二十出头有几的人了。
不过我一直都认为阴阳师应该都是一群冰冰冷冷的人，体态苍白，表情淡然，或许就连皮肤都会是如同寒冰一样，凉飕飕的。但安倍雅也的手，却是意外的暖和。此时的他，正看着我手掌的纹路，似乎正在细细的思索着，眼神却是漂浮不定，仿佛在神游着天地一般。
“……祝彦先生，没有想到你的手，粗糙的有点过分了。”
这是辛酸与拼搏的烙印，也是生活的强迫，社会底层的悲哀之处。
“就像是迷雾一样，捉摸不定。在阴阳与天地之间，似乎没有你的踪影和气运，手中的所有线，似乎都已经通通断掉了，纵横交错，最后却也是死胡同。”
这个时候，在漆黑之中，我看到了安倍雅也那苍蓝的眼瞳，正紧紧的凝视着我，很近。
“我的意思是，祝彦先生，你该不会是来自异界的旅者吧。”
——难以置信。
虽然不知道安倍雅也所依据的是什么，但是单凭着观察别人的手相，即使不算是肯定，但却能从中看出实在的信息。没有想到，古时候的阴阳师，居然有着如此恐怖的能力。想着想着，也不由的有些叹息，历史上多少精粹，到后来都慢慢被人们所淡忘了。如果在我原本的世界能够出现像他那样的阴阳师，那大概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无法预料的灾难吧。
当然了，不管出于任何原因，我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雅也大人，是不是阴阳师看不透别人之后都会用这样的谎话去为自己解围的呢？在这世间，总有你们阴阳学所无法涉及的奥秘，学无止境，你说对吧。”
我收回了手，然后就这样重重的躺在了干燥松弛的土壤上。透过上面枝桠与枫叶，朝着广阔的夜空望去，心中还是不由的浮现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到这里，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但周围的一切，都一直在提醒着我，是真的，全是真的。不管是萧瑟的晚风，还是那悄然出现的皎月，亦或是那恬静的碑文。
“祝彦先生言之有理，的确呢。总有我们所无法预料的东西出现，总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知识，没有谁能够真正的掌握命运，所以这才是让人爱恨交加的人生吧。不过，在刚刚，其实我倒是从祝彦先生你的线里，看到了什么，即使只是一团迷雾。”
安倍雅也语毕却是顿了顿，就似乎是想抓住我的‘胃口’一样。
“在你的人生之中，或许很近，又或许很远。但始终，始终的，会出现一次抉择。那将是一次会改变你以后气运，乃至一世的抉择。如果是其它人的话，或许会是生与死的抉择，但是祝彦先生你的一切在我眼里却全是镜中花，水中月，空中云。所以，在下这次并不敢保证。”
听到他说的话，我又是满脸疑惑的从地上给坐了起来，眉头紧皱。
那，大概是不是等于白说呢？还是说，他的意思是要我在面对抉择的时候，我需要再三斟酌和思考呢。但是，到底怎样的程度才算是安倍雅也所说的抉择，漫长的人生，总会面对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抉择吧，不，应该说是整个人生都在进行着抉择——例如起床后你是想要爬起来，还是先看手机，刷牙的时候是先挤牙膏，还是盛水……亦或是说，在之后要改变我自己本身的固定思维和生活方式呢。好烦，好头痛，好烦，阴阳师真是一种会让人头痛的职业。
“等你到了我所说的那个时候，你或许自然就会懂了，祝彦先生。”
安倍雅也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予着些许安慰。
“是吗……”
“说起来，作为阴阳师，我也要为桃子姑娘做些什么才是。”
蓦然的，安倍雅也站在了桃子的墓前，如是说道。
“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在下就为死者与亡魂们做了一个‘安魂仪式’吧——”
我一直都认为，就像安倍雅也所说的安魂仪式，都是一种十分严肃，或是庄严，充斥着悲情的仪式。但只不过是我的自以为而已——幽暗的枫华山里，是空灵般的寂静，溪流的声音，仍然不会停息，天上那灿烂的繁星，或许就是逝者的灵魂。
在我所在的地方，也只不过是普通的深山荒野，但却因为安倍雅也的出现，变得不再普通。安魂仪式，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无论是死去的灵魂，还是健在的灵魂，都一一被温柔的安抚着，失去了浮躁，失去了恶意。
木笛，出现在安倍雅也的唇边，能够洗涤灵魂的声音，清澈无比，漫游在整个山间，徘徊不止，就像是山中的神明，都想要偷偷留住这难得的笛音。或许吧，就是周围的枫树都得到了舒展，被这天籁所治愈着，等到天亮，说不定还会多长出几片新叶，意味新生。
就像是在枫华村里，我所第一次遇见安倍雅也时所遇到的，那直冲我心灵的光之白鸟。这一次，它们也再一次的出现在了枫华山里，就仿佛是赶来聆听他的笛音，展翅翱翔在上空之中，煽动着那温柔的白羽，连同着枫叶，照亮着黑夜，滋润着这块大地。
——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如此的‘盛宴’。
它会让我忘却所有，超脱了身体，任由笛音带着灵魂驰骋在这整个绚丽的枫华山里。
其实简单的来说
就是——
我被治愈了。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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