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为了金丽珠烧尽了生命。
临死前还想着她。
可她,还像个被小农主义洗脑的劳动者那样,算计着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金丽珠的脑海中,浮现出神田幸太开心的笑脸:
“学姐,我要留在这儿拖住那家伙……”
“学姐,你怕是不知道,想要我小命的人多了去了,我这人平时太过猥琐,阎王爷都不愿收我,他算老几?时间不多了,快走。”
金丽珠想起与神田幸太诀别前,望着他的背影说:“要活着。”
那时她本来想让神田幸太给她一个保证,可那个平时猥琐的家伙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刻耍酷,连个正脸都不给自己,只是竖起一个大拇指来回应。
结果她对于那家伙最后的记忆,只是一个魁梧高大的背影。
金丽珠伸手,想要抓这山一般可靠的背影。
可高大的背影迅速远去,仿佛随波浪漂向彼岸的竹篙。
金丽珠的大脑宛若中了病毒的计算机,意识中不断浮现出神田幸太的影子,难以控制。
她曾看到神田幸太在食堂里,端着餐盘准备打饭,正好遇到路过的教务处长,立刻露出一副卑贱的笑容点头哈腰,像个奴才。
她也曾远远瞥见神田幸太在操场上被一群男生追着跑,男生们将书本和球鞋砸向神田幸太的后脑勺,而那个猥琐的家伙一边捂着脑袋狂奔,一边对围观的狗仔们大喊:“都给我拍仔细咯!!!谁漏一个镜头,我杀了他!!!”
金丽珠突然笑了,含泪带笑,笑得是那样开心,像跟初恋约会的小女孩。
那个男人,实在太有趣了,明明被人追打得那么惨,还不忘努力制造明天的头条新闻。
金丽珠想起在那条偏僻的小路,神田幸太抓着她的肩膀,柔声激励她,告诉她“你是唯一能救雪柰学姐的人”,使她战胜梦魇的幻障,抱着雪柰川逃离。
那个男人虽然平时懦弱得像个下人,却能在危急关头表现出一般人没有的温柔和冷静,肩负普通男人扛不起的责任。
简直就像一个……
隐于世间的英雄。
金丽珠后悔了,她突然很想回到与神田幸太诀别的瞬间。
如果能回去,她一定会冲上去从后面抱住神田幸太的腰,对他说“谢谢”。
她想感谢神田幸太的鼓舞、感谢他对自己的喜欢……
只可惜,人生永远不能重来。
金丽珠翘起的嘴角渐渐下拉,她失声痛哭,眼泪宛若决堤的洪流止也止不住。
她的内心刚刚还在排斥神田幸太,恨不得一刀斩断他们之间的羁绊,这样的话,她的世界里不再会有神田幸太,神田幸太的世界里也不再会有她。
可她现在如愿以偿,心里却失落、悲伤,好似某个重要的亲人意外亡故了。
金丽珠发觉自己强烈地渴望见到神田幸太,渴望再见到那张下人般卑贱的笑脸。
这种渴望强烈如山洪暴发,她甚至愿意支付生命作为代价。
她不在乎这种感觉是爱、羞愧或者别的什么,她已经不需要明白自己对神田幸太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因为她恨自己。
她对自己的恨,随着对神田幸太的思念达到了极点。
她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弱小和愚蠢。
金丽珠想起了她故去的父母,两人跟神田幸太一样,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
如果世界上没有她金丽珠的话,她的父母、神田幸太,都是可以不用死的!!!
金丽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灾难的化身,一个污浊肮脏的存在,她真想亲手掐死自己。
她悄然抬起右手,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指甲突然变得长而锐利,似出鞘的弹簧刀,遥指自己雪白的细颈。
雪柰川瞬间抓住了金丽珠的手腕,通红的眼睛望着金丽珠,满脸惊恐,像个差点丢了珍贵宝物的守财奴:“你干什么?!”
金贤重立刻冲到金丽珠身边,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腕,以防她换手自杀,愤怒地吼道:“胡闹!”
他已经失去了独生子,可不能再失去金丽珠了。
金丽珠眼睛无声地流着泪,呆滞地盯着前方,看也不看雪柰川和金贤重,仿佛被黄泉路边的美丽彼岸花吸引,渴望立刻跨越生死界限,扑到花丛中,嗅着花瓣的清香,赎清罪恶,获得解脱。
金丽珠哽咽着说:“放手吧……”
她心意已决,一心求死,即使金贤重和雪柰川现在能暂时阻止她,也不可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只要他们稍有分神,金丽珠就会刺死自己。
金贤重的眼睛燃烧着幽光火焰,盯着金丽珠,一言不发。
雪柰川死死地抓着金丽珠的手,紧紧拥抱她,害怕地哭着,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妄图用温暖的拥抱唤回金丽珠已死的心灵。
“神田幸太还活着。”金贤重心疼地抚摸着金丽珠棕红色的秀发说:“老师……那位老师其实跟你开了个玩笑。”
金贤重早就知道龙套在说谎,龙套从来不在死人的时候搞怪,他尊重死者。
那位圣者,怎么可能一边踩着鬼步舞唱嘻哈,一边宣布遇难者的死讯呢?
这种类似坟头蹦迪的缺德事,龙套是不会做的。
金丽珠面无表情,像个木偶,好似没听见金贤重的话。
她觉得金贤重是窥视了她的内心,所以编谎话骗她。
抱着金丽珠哭泣的雪柰川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猛地想到了什么。
她抽噎地笑着,开心地摇晃着金丽珠的肩膀,喜极而泣地说:“呜哈哈,犬太还活着!哈哈,他一定还活着!呜哈哈,如果脑组织被处理掉,怎么还有意识给那个混蛋说遗言?那个王八蛋在骗我们呐!”
金丽珠无神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被绝望吞噬的迷途者,看到晨曦的希望之光撕裂黑暗。
她也意识到龙套的话语中有严重的逻辑错误。
制作生物标本的第一步就是使生物体死亡,所以神田幸太是不可能泡在福尔马林里说遗言的,那时他已经死透了。
金丽珠选修过《猎魔心理学》,她记得授课教授曾说过,完美的谎言必须同时具备两个条件:1.滴水不漏的逻辑2.贴合语境的情感。
为了验证这个理论,金丽珠还在手机上下了一个《狼人杀》的游戏APP。
那时她突然发现撒谎好难,不仅要编故事,还要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带入情感。
有次金丽珠狼跳假预言家,都已经想好怎么说了,结果第二天夜里猎人被刀死,盲枪带走了女巫,狼人局势一片大好,人类眼看就要完蛋,女巫遗言狂暴粗口问候猎人全家,真预言家气得大骂猎人脑残,金丽珠在发言时没忍住心中的窃喜严重笑场,被直接公投出局。
那时她就知道,一个优秀的说谎者,不仅要有编剧导演的逻辑思维,还要有影帝影后的精湛演技。
有些较为弱小的高危魔人,就是通过伪装老弱病残,将猎物骗到偏僻之地,然后才动手的。
如果那些魔人嘴里说着自己体弱身残赛母鸡,但声音却气若洪钟似公牛,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他们没说谎。
自从接触了《猎魔心理学》,金丽珠一直觉得没什么谎话能骗得了她。
可龙套的谎话骗了她。
那家伙一边伸着懒腰唱嘻哈,一边踩着鬼步舞说神田幸太死的老惨了,什么泡在福尔马林里吧啦吧啦的,就跟演小品似的,就差没把“我在说谎”四个字写脸上了。
这种逻辑上狗屁不通,情感上漏洞百出的蹩脚谎言,为什么能把她给骗住?
金丽珠吸了吸鼻涕,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她看着身前边哭边笑的雪柰川,盯着她满脸泪痕和鼻涕的俏脸,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幸福,轻轻地抱住了她:“谢谢……谢谢……”
既然神田幸太有可能还活着,金丽珠也不想那么快死了。
至少她还想在死前再见神田幸太一面。
雪柰川轻轻抚拍着金丽珠的后背,柔声说:“你谢什么呀,傻丫头。”
她安慰着金丽珠,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龙套刚才跳着鬼步舞倒回的欠揍模样。
雪柰川咬了咬牙,回头恶狠狠地盯向屋外。
龙套那个混蛋竟然敢捉弄她们,把金丽珠弄得差点自杀。
她一会要亲手打断那个王八蛋的狗腿,看他还能不能在地面摩擦脚步跳鬼步舞!
雪柰川又想起自己被龙套活埋的场面,气得牙根痒痒,真想一口把龙套咬死。
但想起龙套脏兮兮的古铜色皮肤,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要咬死他,也得洗干净了再咬。
雪柰川这么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龙套一丝不挂站在冒着热气的浴池中的画面,脸色不禁一红。
那个男人那么强,八块腹肌和人鱼线总要有的吧……
随后雪柰川猛地回过神来,使劲摇头,心中暗道:雪柰川,你到底在想什么呐!真是不要脸!
金贤重意味深长地看着雪柰川,又往屋外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担心地望着金丽珠,眼中满是慈爱。
……
机械店
龙套双手抱在胸前,不满地盯着从屋外推门进来的三名不速之客。
“我的肯德基呢?”龙套打量着三个人,发现他们都是空着手,没带送餐箱之类的东西,非常失望和不爽。
武刚觉得龙套饿疯了,他们的装束像是肯德基的服务员吗?他们都穿着工作服!有哪个正常人会向穿着检察官制服和军警制服的男人要肯德基吃?
老仓田发出“噶哈哈哈”的笑声,客气地对龙套说:“你好,我是池袋军警局的仓田任二,这位是检察官武刚,以及我们的证人……”
“呦?”大背头青年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挡在龙套身前,盯着老仓田佝偻的身躯:“仓田任二?我还以为你死了,原来你跑东京来了?”
老仓田见到大背头青年,瞳孔一睁,露出难以相信地表情,仿佛老鼠在下水道里见到了一只花猫:“黑……黑羽人天度?”
武刚皱着眉头,看老仓田脸上的面肌艰难地收缩着,展现出丑陋的惊愕表情,心里有些纳闷。
这老东西连检察部定下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竟然会对一名青年露出忌惮的神色?
大背头青年很满意老仓田的反应,得意地“哈哈”大笑:“是我,是我,黑羽人天度,说起来,仓田任二,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肥肥的饭田王将见黑羽人天度竟然跟老仓田叙起旧来,把抓捕龙套的正事都忘了,不满地说:“喂,你谁啊,我们是来抓你身后的那个臭乞丐的。”
“抓?”黑羽人天度皱了皱眉头,回头瞥了一眼龙套,发现这家伙吊着死鱼眼,一脸的不爽,一副要撸起袖子干翻三人的模样。
黑羽人天度突然有种天上砸馅饼的感觉,他正愁怎么让龙套把秦素华和方盒交给他呢,现在机会就送上门了!
原来龙套摊上事了啊!这种事他正好最擅长摆平了。
到了龙套这个境界的高手,一颗道心很重要,最怕的就是问心有愧。
黑羽人天度觉得只要让龙套欠了自己这个人情,要回秦素华和方盒还不容易?
想到这里,黑羽人天度自信地笑着,挑着眉毛对武刚和老仓田说:“哦,对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黑羽人天度,大阪黑羽财团的财团法人,也是名律师。同时,还是这位臭!乞!丐!的委托代理人,”
黑羽人天度故意在“臭乞丐”上加强了音量,同时从杰尼亚西服的内兜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武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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