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里面借过电话的商店从早上八点营业到晚上十一点。我习惯在里面边饮可乐,边和商店女孩闲谈。但终究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不过于我问她今天客人多不多,然后她就回答我,说:“一般般。”
“一般般。”一成不变的答案。但是她很温柔。
我偶尔听到社团那个安静男子的故事。忘了是哪个人告诉我的了。
他经常在雨天出现在同一座大楼旁的一个空旷休息处。他就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呆呆的天空和呆呆的雨丝,神情忧伤。
樾就在远处的窗口边一直看着他,一边看着迷离雨幕中他那朦胧面孔,一边品位着他那别致忧伤。拿出相机她就拍下了他的忧郁身线。
他偶尔在那长椅边发现了自己的相片。他看到相片中伤心的雨滴,心伤的自己。相片背后,一个简短的邮箱地址像被遗弃般出现。将相片塞进口袋,他提上背包,又上路了。他是在这城中流浪,领略着各种人生的悲伤。他看着猫崽被遗弃在街角,孤独地在夜里死去。他看着流离失所的人躺在路旁——有着无助的眼神。他看着失眠的人深夜在阳台听着落寞的广播,被夜色埋葬。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孤独。于是,他开始享受孤独的滋味,他喜欢隐没在人群中被遗弃的感觉。
几天后他摸出了口袋的相片,又看到伤心的雨滴,心伤的自己。网吧里他终于还是给相片后的邮箱发了邮件:“你认识我?”
回复如此:“我认识你的寂寞。”
“你知道孤独的滋味?就是埋藏在匆匆人流中被遗弃的感觉?”
“我知道雨幕中你的忧伤——就像苍白天幕下被风裹挟的杨树。”网络彼端的女孩,听着静谧的歌,轻呷着渐凉的咖啡。
他闻着网吧里蔓延的淡淡烟味,看着屏幕上的邮件有着失落的色彩。
接下来的雨天,习惯有一个穿着黑色牛仔短裤的女孩出现在休息处的长椅上。她和他说话。她给他苦巧克力。他给她黑玫瑰。但他们从不一起吃饭,逛街。他们所共同拥有的,只是休息处长椅上和互联网邮件上的短暂时光。之后,她提出想要他的更多。但他只能拒绝,他说,我们是两个不同宇宙的人。诚然,他爱着流浪,过着无所挂虑的生活;而她想要一个能给她稳定的快乐的人。倘若彼此不能相互满足,那么快乐也就无法长久。后来,他就像一场失落的阵雨般销声匿迹,离开了她的世界,离开了她的时间,就像他不曾在她的生命中存在过。
然后他们重遇,但他变了,变得不再忧郁,只是很安静。可他们终究都成了陌生人,因为他从未喜欢过她。
校园外种着槐树;有时我会坐在某一棵树下,看着路过的陌生车辆匆匆走远,之后看看天边是否有鸟飞过。这样的日子延续了好几天。
之后我随身携带便利贴,将自己的心情写在上面,之后贴在某棵我所熟悉的槐树。心情极其简单:“我很快乐”,“我不需要怜悯”,“寂寞像个迷途的少女”......
然后自第二天开始,有人在我贴在槐树的便利贴上留言,诸如:“我也是”,“同情”,“伤心的孩子”(整齐的字迹,留言后有着署名:樾)。看着这样来自同一个人的留言,不免会浅笑,然后看上半天。
某一天,留言是这样的:“纸飞机在树上,帮我拿。”我仰首而视,一只伶俜的纸飞机,的确搁浅在树杈中,就像一只孤独的船搁浅在时间的海洋里。我稍一踮脚便将它轻易地取下,之后坐在原地,无聊地便将纸飞机拆了又折,折了又拆。折这飞机有何意思?
我远望着苍白的天空,之后视线落在对面的公寓天台,望见一个轻衣随风缥缈摇曳的身影——似乎在远眺着校园尽头的那片树林。那眼神多少有点失意。
之后,有人给我递口香糖。
“飞机,拿了吗?”是个女孩。
“给你。”我接过口香糖,撕开包装,之后把纸飞机递给她。
一条金毛小狗在公路上走过,迷迷茫茫留下模糊的背影。
“为什么折这东西?”我问。
“寂寞。”她浅笑。
“你呢,写这便利贴意义何在?”她接着问。
我说有点寄托总是好的。她问我喜欢过人没有,我说有过。
三年前的夏天吧,应该。我开始诉说。我拒绝了一个委婉地向我表了白的女孩,之后她那开朗的性格骤变得忧郁,连长发都能渗出忧郁。我开始意识到......“长发都能渗出忧郁?”她忽然打断,接着一个劲地嚼着口香糖。
我用口香糖平静地吹出了泡,然后说:“当然只是一种感觉,‘长发都能渗出忧郁’这样的事。”
我开始意识到,我拒绝她——也许伤害了她。我继续说。因为她自从被我拒绝后就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语。我后来才喜欢上了她的忧郁,但我同样为她的忧郁而担忧。之后我告诉他我喜欢她,我想和她一起,但她拒绝了我,连理由都没有给我。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忽然像过云雨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学校消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但我至今不时仍会记起她那忧郁的长发——像大学尽头那片忧郁的树林般忧郁。
“完了?”她吐了口中的口香糖后问。
“完了。”我说,“以后都没有见过她了。”
她将新的口香糖扔进口中,之后我们去了学校的咖啡馆听了上小时的摇滚。
“你说那个女孩的头发,”她忽然又问起我,“像学校尽头的忧郁树林般忧郁?”
“学校尽头有树林?”她接着说。
“没去过?”我惊讶。
“没有。”她梳了下头发。
于是我就带她去看了树林。
夜色狼藉,月色迷离。街很长,偶尔有点车声——夹杂着细微的风声。商店女孩早已关了门。榕树下有一个人坐着——呆呆地看着呆呆的天幕和呆呆的远方。
我们静静地交谈起来。
“觉得樾怎么样?”我试探地说。
“谁?”他问。
“樾。”
“为什么这样问?”他说着,听着娓娓的风声。浅淡的旋律。
“问问而已。”我浅笑。
“她?很好的,不过,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远望着乌黑的云慢慢地遮盖本来已经迷蒙的月影。
“就没想过走出自己的世界,稍稍试探别人的世界?”
“那没有意义吧?”
“确实。”我点点头。刻意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就像是在荒地上死挖一口井,最终都是徒劳。
“回去吧?”我说。
“嗯,再坐坐。”他低下头,闭上眼。
离开他走后,我围绕着学校外的槐树散步。风停了,世界似乎再次静止。看下时间,已入深夜。
打电话给夏。“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只有这寂寞的话在耳边萦绕。
电话本上没几个名字。
“喂?”
“睡了吗?”我尽量降低音量。
“没有。”
“在做什么?”我找了个树坛坐了下来,想象着对方会做的事。
“画画。”
“在桌上还是在床上?”我随即想象对方画画的姿态。
“在地上。”对方平静地说。
我本不想到这音乐厅,因为现在恰巧是钢琴演奏时间。我不太爱钢琴。但城中只有它这一家音乐厅会在这深夜营业。
“打扰你睡眠,抱歉。”樾一坐下我就这样跟她说,“在现在这时间……”我不免看了看十米以外的钢琴手,他的神情也开始显出困倦。
此时的樾——头发不太平整,只用夹子稍稍夹在额头的左侧。她似乎是刚睡醒,抑或说是被我的电话吵醒也未可知。
“说是画画嘛,还没睡过。”她随后要来了红茶。
“诶,你可知道戴蓝帽子的女子?”我问,“头发也忧郁得很。”一想到戴蓝帽子的女子,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就像一杯在无人角落的冷冻咖啡。
“蓝帽子?”她在脑中寻找着线索。
“还真没见过。”她摆摆手。
“你可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是种避忌?”她微笑着说,俯在桌面上眸也不眨地看着我的眼。
“OK。”我呷了口“欧蕾冰”。
之后断断续续地,我们说着话。
接着的一场大雨倾泻在这暗淡的夜晚。
“大概是无法走了。”她郁闷地说,望着玻璃门外纷乱而迷茫的雨色。
“这些天来,雨说下就下。”我附和一句。
我又道歉说不该在这天气邀她出来,但她依旧说很乐意出来。
樾问我戴蓝帽子的女子是谁,我说我只和她见过两面,而且我连她的名字都没有,但只消看到她那忧郁的长发,我就会晓得是她。
“我大概是……”我尽量组织词语,“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爱上她了?”她提起杯子,发现红茶没了便叫服务员再倒一杯。她习惯用左手提杯,甚至当杯在她的右手旁。
“也说不清楚了。”雨停了,我环顾四周,只剩我和樾还有那钢琴手——他已经睡着了。而我完全没意识到钢琴曲早已停奏了。
借着雨停,我就送樾回家了。空气骤然变凉,凉酥酥的风在街上回旋,扫着因暴雨的冲刷而掉落在地的昏黄落叶。落叶发出“莎莎”的细微滚动声。
她家就在客运中心右侧的长椅街尽头的公寓里。离公寓还有十来米时,大雨再次袭来。我们奔进公寓的门廊,没淋到多少雨。之后,她的深邃眼神告诉我——她在思考着究竟要不要邀我进她家;我也在思考着——如果她邀我进她家,我是否要进。我窥一眼门廊的电子时钟。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我叫她回家喝杯牛奶,早点睡。她问我怎么办,天还在不停降雨。雨水的声音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啪嗒啪嗒。我说等雨停了再走。她说这不行,“我要看着你走了,我才睡得放心。”
无聊的时间里,她便用手机播着古典钢琴——时而温柔,时而激荡。我真受不了那音乐。
大雨总算歇了,成了若有若无的雨丝。我总算走了,她也总算叹了口气,回家了。
刚走出公寓,我便不自觉地回望,公寓的某个窗户亮起了灯,一个模糊的脸庞在窗前显露出来。模模糊糊。我望着那窗玻璃,上面的雨水如泪滴般往下缓慢流去。
我忽然不想回华桐的家。他最近一直都会在半夜上街去。去了哪里,我也无法知晓,他没说,我也没问。三更半夜的,他究竟会去哪里?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静静靠近。长发。忧郁的长发。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就像一杯在无人角落的冰冻咖啡。
她走近我,脱下了蓝色的帽子,注视着我的眼瞳。
我说好久不见,她也说好久不见。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她要去寂寞的地方。
寂寞的地方。
她带我去了樾和安静的男孩相识的那个休息处。休息处的长椅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灰。看上去那么怀旧。大概是很久没人坐过了。
“最近都去了哪里?”我问。
“去了某个寂静的地方。现在回来了,但还要去。”她把帽子重新戴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问她那个是什么地方,她说她也不清楚,“反正寂静得很,那里。”她如此地说,深邃的眼瞳似乎在想象着那里的情景。
“知道吗?每个人大概都有他所喜欢的一两个地方。”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着。我也看着她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着遥远地平线的失落色彩。
“嗯。”我点头表示认同,“你有吗,喜欢的地方?”
“那个寂静的地方是其中一个。”她说着缓缓地解开了黑色大衣的几个纽扣。月影逐渐从乌黑的云层后显露出来,有着妙不可言的忧伤。
“此外?”我将双手**口袋。喉咙隐隐约约有点干涩感,由于整天只喝过几杯咖啡,水基本上没沾过;也许也因为眼困。
“此外还有一个地方,”她将手伸进大衣里,“以后再告诉你。但有点东西……”
“什么?”我打了个哈欠,说。我真的困了,开始想念床铺。
“给你。里面有我最喜欢的林同学的诗歌。”她从大衣内掏出一本杂志,递到我的手心,“最新的。”
林同学,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这个问题,她突然说口渴,说去买可乐。我说一起去,但她说她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之后,她再也没回来了。
买可乐?
现在这时间(看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钟——两点三十分整),到哪儿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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