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合上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女人激动的呼吸声。
女公爵瞪着合紧的大门，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个小子强势的逼迫手段，还有那种玩弄他人的手法，都让她想起了那个令人恐惧的老人。
可那毕竟是鸢尾花结社的高级干部，当代资历最老的几个灰衣勋爵之一。
这样乳臭未干的小辈，居然也学着他的老师，在耍弄挟制自己，令莱托娜夫人极为不悦……
她一挥手，魔导装置再度轰鸣运转，宫殿的一扇墙壁移开了。
暗门后的人快步地冲出来，一下跪倒在女公爵面前。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从此之后，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女公爵不耐地说。
“夫人，夫人……求您了，请您不要抛弃我！”他双膝跪在地上，猛地用额头撞击地板。
是安德烈。
“我为您效劳了十几年，鞍前马后地服侍您。只求您不要丢下我……”
女人一声不吭，在台阶上俯视着这个颤抖的流氓头子。
这份沉默让他更为惶恐。
安德烈比谁都清楚这个女人的强势恐怖。
她不止是领主，还是安德烈在结社的原上司。
“你这样说，让我很为难啊。”
“夫人，夫人……”
安德烈也不再说话，用力地扣头。
这已经不止是家臣对领主，而是奴隶对主人的礼仪了。
他的额头撞在坚硬的水晶地板上，竟留下了鲜血……
他这些年来看似能无法无天地横行这座城市，全靠这女人的垂青。而他也竭尽所能地为她效命，行贿买通官员，搜集商人们的不法证据加以威胁，绑架参与贩卖人口，这些女公爵不便去做的事，他都替她去做。
如果她真的要除掉自己，只需要一句话。
安德烈知道，自己还有用，所以这女人才会放任他胡作非为，才会现在让他偷听和卡德尔的会谈。
额头和地板重重的撞击声音响彻在安静大厅里。
十下。
二十下。
等到五十下的时候，女人看到了台阶上跪着的小男孩——那正是安德烈替她弄来的玩物。整座城堡里的仆人全是些小孩子，由安德烈负责买卖收养。
假如没有这个男人，女公爵可无法天天享受他们的侍奉。
像是看够了这表演，她终于叹了口气：
“我说了。你的事情和我无关，也不会出手对付你。你这样惊慌做什么？”
安德烈停止了动作，抬起满是血的脸颊。
“夫人，谢谢您……您，您……您的恩情，我感激不尽！我定会用毕生去回报！”
“别着急谢我。刚才那个小子虽然惹人厌，他的出价可非常高啊……”女人眯起眼睛看着呆滞的安德烈，“他愿意支付那么大的代价，来买你这颗人头。你，又能给我些什么呢？”
安德烈背后渗出冷汗。
性命攸关的时候到了。
倘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以女公爵残暴又冷酷的本性，大概会直接砍下他的人头，卖给卡德尔……
他深呼吸，然后说出了准备已久的话：
“夫人，他所承诺给您的，未必能兑现。只是口头上靠不住的允诺。我这些年来对您忠心耿耿，您想要什么，再困难，再危险，我鲜血涂地也会为您取来！”
哪怕是灭绝人性的事，安德烈也能替他做。
开出的允诺固然美好，但安德烈给她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
“啊啊，这倒是。”女人怜爱地看着台阶上那个正瑟瑟发抖的“茶几”，笑了。
“那小子只是在说些大话，你这些年倒是给了我不少实际的东西呢。”
安德烈心头稍缓。
他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站位脚跟，也是因为对这个女领主投其所好。
买卖人口的活动，哪怕卡斯德尼家族当年也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现在则放弃了这种给人口实的生意。
安德烈多年来已经十分熟悉这一套，他为了搜罗绑架小男孩，靠自己的人手建立了独立的商业网络，无人能替代他。
然而女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惊胆战——
“可你也耗费了我不少的代价。你这些年在城里做的那些惹人注目蠢事，光天化日之下屠杀商业家族，玩死男爵的老婆，抢夺路过的商队——真以为送了这点钱，塔尔弗雷德就敢替你向帝都的人遮掩？！”
“这……实在万分抱歉，万分抱歉，夫人，我……”
女人淡然地说打断着：“我那皇妃表姐耐心也是有限的。她已经暗示过我，让我公开绞死你。”
安德烈震惊得张大嘴巴。
这位格兰特纳家的领主最重要的盟友，就是她那贵为皇妃的表姐。
可他的恶名居然连皇妃也知道了……
女公爵厌恶地俯视着他：
“所以，安德烈，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暂且饶过你。”
感受到了话语中的分量，安德烈再次低下头跪拜。
“是，是，夫人，您的宽宏大量，我谨记在心。”
又沉默了一会。
“不要指望我派出法师卫队帮你，我可答应过那个小子，这次会保持中立。”
“是，这样简单的事情，我怎么敢麻烦您动手？这次我定会亲自指挥战斗，让那小子的有来无回！”
就像卡德尔一样，他也不指望调动这女人的人手。
那些危险的精锐战斗法师时常与这位凶悍的女领主深入群山峡谷，捕杀极度危险的魔兽。
单说战斗力，的确堪比大骑士。
但在她的领地上，想要做出任何行动，都要支付代价。安德烈已经没有交涉的筹码，能换来她的饶恕，已经满意了。
“你又打算怎么做？今天上午的事我听说了，闹出大动静，出动几百人却一败涂地，简直是耻辱中的耻辱——我还考虑把你扔去工房里。”
“这，在下太过轻敌，犯了致命的错误……我保证，之后不会出现如此状况。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而他的那些队友都是弱点。为了对付他，这次我已经从另一名灰衣勋爵的下属那里借调来了精锐的歼灭小队！”
“是哪位大人如此慷慨，借给你实力？”女人的眼睛亮了，迈着粗壮的腿在大厅里踱步起来。
结社不同上位者之间的合作很少，而他们下属的人更是极少一起共事。
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组织内，防备同僚比防备皇帝的夜枭更迫切。
安德烈属于狗急跳墙，违背了惯例，但居然也有人肯支援他……
“是钢躯大人。他派了一队‘守夜人’的精锐骑士给我。”
“他啊……呵，呵呵，有意思。”女公爵想起了刚才卡德尔带来的情报。
“守夜人”骑士在艾斯塔尼亚北边的草原上全军覆没。
如此惨烈的失败，再不拿到些战果，恐怕就要被主人当做花儿肥料了吧——那个喜欢摆弄花草的银发小魔女，一向缺乏仁慈……
手下的人为了证明自己还有用，竟胡乱地接下了同样走投入路的安德烈的求援。
如此狼狈失态，看样子他们受到的打击相当严重。
安德烈没有觉察到女主人的考虑，他厉声说：
“我这次一定会打倒那个小子！那些人为了救艾伦菲尔家的两个孩子，明天定会到城外的宅邸地宫里来。现在准备已经万全，我就等他们自投罗网，然后一网打尽！”
安德烈恨恨地说。
“啊，不错。希望你的计划能成功。”
“请您放心。我一定能擒获他们，只是……有件事还需要您帮忙。”
“什么？”
“那两个公爵小姐，我就算能生擒她们，事后的处理也不好办。我不敢杀她们，如果您肯替我抹去她们的记忆，我就……”
女人却冷笑起来。
“……史顿家族和卡斯德尼家的孩子么——你不用有任何顾忌。杀了也无所谓。她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在艾森伯格还是她们家族说了算。这次就让她们为自己的莽撞愚蠢付出代价吧。”
安德烈面色一喜，连忙低头行礼。
他恰好看着女人改造的那个“茶几”，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谢谢您。如果我明天生擒了她们的话……夫人，我希望您能把工房借给我用。”
这位女公爵的工房，不止生产威力强大的魔导兵器。
帝国流通的形形色色的禁药、致幻剂、炼金改造人体大多从她手上生产出来，流入黑市和某些大家族手里。
女人皱着臃肿的脸笑了。
这个男人在生死攸关之时也没有忘记下流念头……
“哼，你的胆子也很大啊，竟敢打起公爵小姐的主意来。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孩，平时你是玩不到，这次终于有机会。”
“这……我只是觉得，如果杀了她们，会给您添麻烦……”安德烈言不由衷地辩解。
女公爵知道他的底细，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她感兴趣似的抱着肥硕的胳膊，偏过脸。
“最近法师们向我抱怨，工房里新配置出的几种致幻药剂正缺少实验品。我原本就打算叫你去捕捉几个女孩来。你要是真能擒获那几个漂亮小妞，工房里那些玩具和药剂就随你取用——啊，可别着急玩死了她们……至少也要活到实验完成。”
“是，是，谢谢您。请您明天等着我的好消息。”
安德烈惊喜地回答。
不止活下来了，而且得到了这位夫人意外的支援和保证……
他伏下身子口头，心中兴奋地想着种种猥亵报复特丽丝和那两个贵族女孩的景象——还有那个得意张狂的小子，定要让他眼睁睁目睹她们的悲惨下场，再把卡德尔本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残渣扔到河里去喂鱼……
可听了女人忽然说了一句话，打断了他愉快的想象：
“他今晚就会动手。你最好快点回去。”
安德烈讶异不解地反问：“这……您，您说今晚？可他谈话的时候不是说，明天才会……”
“那是故意麻痹我们的谎言。包括今晚这场会面，也是为了吸引了你的注意，骗开监视，”
女人看破了卡德尔的设计。
她确信地说：“他的几个队员，恐怕已经甩开了你手下那些草包的监视，正在去救人的路上了。”
“这……”
“快滚吧。”
等安德烈慌忙地离开之后。
大门的门扉再度合上，屋子里的光辉又一次变换。
墙上的另一扇暗门开了。
“怎么样，亨特？”
来者竟是市政首长的下属，白天全权负责应对艾琳娜等人的亨特……
她最信任的下属，在她退出结社之后，亨特依然保留着结社成员的身份。
亨特低头行礼：“遵照您的指示，所有执勤的战斗法师已经秘密集结完毕。魔导兵器也准备好了。只待您的指示，我们立刻就能出发。”
他也是女公爵派去潜伏官员身边的卧底。
这个机灵的家伙博取了塔尔弗雷德的信任，及时将一次次情报传递给她，从未露出过破绽。
然而这次却被卡德尔一眼看破了身份……
“很好，再等一会……我们就去看一场好戏。”女人提起战斧，兴奋地发抖。
“您真的打算要得罪那两个家族吗？史顿家族和卡斯德尼家族的实力庞大，虽然距离您很远，但很轻易就能给您造成麻烦。这样做，皇帝陛下似乎也会……”
“啊，就是这样。”女人满不在乎地说。
“呃……属下没有听明白。”
“艾斯塔尼亚的事，原本要绑走一个公爵小姐——那可是整个行省唯一的继承者。既然邪恶的鸢尾花结社如今活动猖獗，不幸地弄死了两个公爵世家的子嗣，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们的继承序列也靠后。史顿家的小妞有两个哥哥，而卡斯德尼家的那个女孩，更是没有机会继承领地和封号。”
“那您是打算袒护安德烈？那些家族追究起来一定……”
女人笑了：“谁说我要袒护的——鸢尾花结社犯下如此大的罪行，居然杀死帝国公爵的子嗣，我作为当地领主，也会遵照皇帝陛下的指示，彻底铲除他们！皇帝陛下和我的表姐，应该也会高兴吧。”
“夫人……我明白了。”
事态有变。
鸢尾花结社活动频繁，然而第一次重大行动却惨败了……
杀人献礼，却不是献给卡德尔。
这位女公爵决定用安德烈的死来对皇帝表态，结束与鸢尾花结社暧昧不清又缺少收益的关系。
简而言之，安德烈就算能活下来，赢得这一晚的死斗，他的命也快要到头了。
而如果安德烈败了，女公爵也要出手把事情做得干净些，结社的残余痕迹和证据，可不能落到闻风而动的夜枭们手里，或许还要杀光“守夜人”的骑士们……
至于卡德尔，如果他败了，女公爵暗想，就说明他没有实力兑现自己的诺言。
等他和那几个女孩被生擒，女人也乐意去品尝报复的快乐——这个自负少年竟敢如此冒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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