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死神去少女的病房时,只看到一张“我有事做”的字条。
这就比较尴尬了。昨天年轻的死神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绅士风度,所以早早地就离开了少女的病房。而如果大限未到,就算是老练的死神也没什么办法直接找到目标。今天,应该是少女最后的日子了,她这是想要逃跑么?
刚想到这,病房有了访客。连死神都觉得是有点见惯的风景了——三姨来势汹汹,后面跟着不耐烦的大叔。
大妈洋溢着热情带着笑脸进入房门,可惜只保持到看见空荡荡的病床。天哪!大小姐跑了!完全不用他人来解说,大妈的表情把这些字映了出来。
还是旁边的大叔反应快,拿起字条就看,“我-有-事-做”念完一遍之后转过头来问大妈:
“大小姐写的?”
大妈白了他一眼,一副“你才反应到这?”的表情。
“看着写的跟狗刨似的,估计没跑了。”大妈一脸不屑,感觉要是这是自己家的孩子就要逼着参加暑期的书法班了,“毕竟小丫头片子之前还是瞎的。”
“她是瞎的?”大叔惊讶得简直像听到“死神就在旁边”一样。
大妈瞪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对大叔的不耐。
“你还不知道?都给人带了‘盲文’字典了。”大妈也学着大小姐的口气挪揄了一下不靠谱的队友。
“哦——哦、哦,对……”大叔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
“倒是那些家伙好像还不知道。也难怪,突然冒出来的金主儿,谁以前见过这倒霉孩子。”
“就是就是。”大叔附和得相当利索。
“这得是个机会。”大妈的目光好像放到了长远的地方,“要能知道这小丫头片子都干些啥事,过两天她把财产一继承,咱稍微帮两个忙,她还不得乖乖把钱拿来啊。”
“没错没错。”这对大叔来说已经不需要反应了。
“只要再过个两天,以后的生活还不美滋滋?”
“什么美滋滋?”病房门忽然开了,病房的主人站在那里。莫七若像往常那样穿着病号服和拖鞋,眼边还有明显的黑眼圈。但是,精神却完全不同。
眼中迸射出来的是——战意?
“哎,小若啊,三姨来看你来了。”在大叔还在愣神的时候,大妈已经先声夺人了,“昨天过的怎么样?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三姨都帮你。”
“姨父也帮你。”大叔这回终于跟上了节奏。
少女压低眼皮,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狡猾的笑容:“嗯,正好,三姨能帮我把亲戚们都叫过来就好了。”
“现在?”即使是反应犀利的大妈,也难以猜透眼前不动声色的少女的言下之意。但她又不好去质问。
“啊?为啥要叫他们啊?”此时大叔的反应迟钝却成了一个优点,大妈欣慰地看着“终于有用了”的大叔。
“我有些事情要交代,”少女狡黠地说,“说不定会说些——钱的事。”
撒出了饵。
大叔大婶离开后,病房又变得和往常一样平静。
少女伸了个懒腰,“好累好累”地打着呵欠,坐到了病床边上。
“哎~熬夜真是辛苦,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半夜爬窗干活啊。”少女自言自语,死神知道这是在讽刺自己。
“我还以为你会逃走。”但他并不理会这种吹吹耳根的语言攻击,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逃走么……”少女只是闭上眼睛,“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会吧。”
“我花了些时间去想。”少女没有睁开眼睛,眼眶的阴影似乎已经足够说明思想挣扎的艰辛,她继续说道,“该来的迟早要来,只是因为我是莫七若。即使我怯懦、弱小、踌躇不前,事情也不会因此改变。”
“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安排……”在吐出这句话后,少女像是睡着了般沉寂下来。
她在等,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虽说花了一些时间,少女的亲戚们集合还是很快的。
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这个机会有点突然的样子。年轻的白领看起来像是从工作中赶来,还在紧张地调整着领带;调皮的小孩这次只有妈妈带着,似乎被下了命令般有点不耐烦地端坐着不敢乱动;当然还有大叔大婶……
不是说他们真的很闲。
而是出现在少女眼前就是为了这一刻。
病房内多了七八张椅子,都是从隔壁或者外头搬来的。他们就像盘旋在奄奄一息的少女之上的秃鹫,围坐在了病床上的少女身边。
少女环视一周。尽管人数比见到两位同龄人的时候多了不少,但是少女并不紧张。
她只是握紧了拳头。
再放开。
“各位,好久不见?”等待许久,少女开口的第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白领、小孩母亲等人脸上都挂起疑惑,甚至包括敏锐的大婶。
不到一天,也算很久?
但是人们只是把疑问埋在心里,相互看看,却发现他们并不团结。
“哎?为啥是好久?”可还是有不读空气的人——大叔问了全场的疑惑。
少女只是微微一笑:
“啊,我记错了。好像确实这几天见的挺多的。”
“对呀对呀。”有的人已经开始附和起来。
“简直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呢。”
他们掉入了少女的陷阱,已经出局。
剩下肯开动脑子的人已经明白,少女是有备而来。
这次看望,恐怕将成为能不能分食那笔巨大财产的关键。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原本只是冷清的病房变得冻人刺骨。
就算迟钝如大叔,也能感到气氛不对劲。他又想发问,却被大婶一下按住。
多年默契使他知道,这是在暗示不可妄动。
但单身的白领可没这么好过,对于在场的残余势力而言,他可算是孤军奋战。
没有队友意味着他本来就处于劣势。
他得做些什么挽回,甚至要抢先一步。
“若若还记得大舅哥吧,小的时候还在一起玩的。”所以他尝试营造一个怀念的氛围。
他没当过骗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但是他也撒过不少谎,使他能在同事、上司、下属之间游刃有余。
他擅长解读气氛,也擅长引领话题。
他已做好打算:如果大小姐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他就取代之;如果没有,他就描绘之。
反正现在他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难度不会太高。
少女只是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朝向白领。
仿佛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在打量着。
“我……不大记得了……”少女只是如实回答。
白领并不紧张,虽然不是最好的发展,但他早已准备好答案。
“这说的让大舅哥有点痛心啊,那个苗苗还记得么?去过你家的。”
“……不记得……”
“小旺呢?还一起吃过饭呢。”
“没有印象……”
“唉……若若也长大了啊,以前的朋友都忘了……”白领一副有点遗憾有点心痛的神情。
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苗苗和小旺只是他构筑的虚影,目的是分散少女的怀疑。
模糊他人的记忆,是酒桌上套近乎的好方法。他靠着这个方法,获得了很多关系。
现在还能再进一步。他舔了舔嘴唇。
“难怪连大舅哥也记不清了,小的时候明明一起读过不少书的。”说到这时,白领忽然感到气氛不对。
就像在酒席上他举杯敬酒之时,忽然对面泼了他一身。
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他茫然不知。
只看见少女慢慢把眼睛睁开一半,盯着他,像是在嘲笑他的谎言。
少女只是缓缓挪动身体,不慌不忙地穿好拖鞋,走下床来,踱步在众人眼中,到没有花瓶的柜子前停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紧不慢,但对于白领来说,仿佛是忍过了好几个酒席般漫长。
“这本书是‘大舅哥’送的吧。”少女打开柜子抽屉,拿出那本爬满文字的小说。
白领只能不解地点头。
少女爱惜地看了看平滑的封面,然后随意打开了一页,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可惜我没办法看懂。”
白领仍然不懂,是这本小说不合胃口么?
“对于我这个失明的人来说,这本小说实在是太‘平淡’了啊。”
白领恍然大悟,看着那没有起伏的文字,他明白了自己的失算。
他熟悉的只是“莫七若”,而不是眼前的少女。
“大舅哥”——出局。
白领的出局,令在场的人即感到意外,又有些心慌。
正如投石荡起的波澜,已经隐隐约约影响到了剩下的人。
这种情况下,大叔肯定是坐不住的,但是他有一个好队友——大婶开始掐大叔的肉了。
小丫头想要撇清关系,有点儿意思。大婶已经明白少女的意图。
但是白领的退场,对于大婶而言,相当于减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她并不着急。
看看少女这把苍蝇拍,能打掉多少只苍蝇吧。
队友这东西,真是难以评价。
有个好队友,便如同获得上天之力,扶摇直上,凌御青云。
而如果有的是不那么靠谱的队友……更多时候在接触敌人之前先把队友的尸体跨过。
年轻的母亲感受到了压力。
如果她可靠的丈夫此时在场的话,她也许能更安心一些吧。
可是丈夫只是以事情多逃掉了这次看望,他们都没料到事态的发展。
年轻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压力源头——被自己按住双肩的熊孩子。如果是早几年的话,至少自己还能用武力降服得了。
可这七八岁的小男孩,发起疯来,就是一个刺猬球——扎手得不行。
真不知道遗传的谁。
当初收养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是看重“据说同莫家有点关系”这么一点。
还以为是挖到了宝石,在莫家亟需继承人的时候,说不定能随风而起。
结果证明,这熊孩子只是在莫家工作过的临时工的私生子。
居然还有点儿少爷脾气。
养着这娃每天受苦受累,再不能让莫家吐点东西出来,简直就是亏大了。
所以才会来到少女的面前碰碰运气。
年轻的母亲其实是不想出声的。自己只要沉默就好,只要能够“存在”到最后,也能分一杯羹。
但是她的“孩子”,少女的“盘侄”可没有那么冷静。
熊孩子在这个出了人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病房中,只会感觉无聊得要死。
他忍不住开始闹腾起来了:
“妈妈!妈妈!我不想呆在这!”
在安静中爆发出来的“巨响”,当然会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少女也不例外,她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比她矮一个头的小胖墩。
被盯上了。年轻的母亲知道,这就是开战的信号。她非常想先把这熊孩子打一顿,可是碍于众人的目光,难以出手。
熊孩子毫无疑问是她的“猪队友”,但更是她必须要去扶的“阿斗”。
“乖~乖~来看看你的盘姑姑~”她只好尝试去哄这个小少爷。
“盘姑姑?”少女仿佛听到了个有趣的词,“从来没听说过的词呢。”
“这是您父亲的恩惠……”年轻的母亲怀念似地说道,“这孩子的爸爸曾是您父亲的手下。因为立过一些功劳所以受到您父亲的照顾,只可惜英年早逝……”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年轻的母亲也知道少女难以辨别话的真伪。
况且,因为是个孩子,可以大打同情牌,少女也不好咄咄逼人。
显然,少女听到这话后也有点不知如何下手。
“嗯、嗯……”少女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之前来的孩子父亲是?”
“啊唉——”年轻的母亲用力叹了一口气,有些夸张地右手把眼睛捂起来,“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早早没了父亲的孩子,觉得可怜就收养了……”
“唔……这样啊……”看得出来少女不擅长这种话题,就在年轻的母亲觉得质问就要结束了。
熊-孩-子-竟-然-完-全-不-领-情!
他拼命地扭动着胖乎乎的身躯,试着挣脱母亲的束缚——
我可是很忙的!上午要弹玻璃球,下午要玩捉迷藏,晚上还有试胆大会……哪有时间可以浪费的!
偏偏要把我拉到这种无聊透顶的地方,这个后妈真是烦人。
哪来的什么狗屁姑姑,阴沉又可怕。
我才不要呆在这浪费时间!
“可怜的孩子……”年轻的母亲只能一遍“乖~乖~”地哄着熊孩子,一边不断地把他拉回来。
这只会让在场的众人觉得这个女人更可怜。
少女只是觉得有点好笑,她按住孩子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
“不听话的孩子姑姑不疼的哦。”
“不需要!”
“……没有钱的哦。”
“没有就没有!”
熊孩子手一挥打掉压住自己肩膀的双手,在母亲复杂而苦涩的目光中冲出病房——
奔——向——自——由……
“盘侄”——出局。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少女转过身来,直面大婶大叔。
而那个大婶——她的三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大婶并不紧张,虽然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有点小心思,但还是太年轻。
大婶只是将双手交叉,微微抬起头看向少女,并没有急着说话。
以不变应万变。“让你出招也无妨”的意思传了过来。
“三姨,”少女也没有客气,直视着大婶的眼睛说道,“出现在我身边,是为了钱么?”
“是又咋样?”大婶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这么久才出现?我父亲母亲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少女加重了语气。
“小丫头可不能这么说。”大婶站了起来,视线也变成了居高临下。而且比少女厚实太多的身躯也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你爸妈死的早,这又和我们有啥关系?”
“没有关系,那就一直没有关系就好了啊!”少女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所以说你就是个娃,”大婶说,“什么都不懂,真是可怜。”
“我不需要你们可怜!”少女咬紧了牙。
“哎?咱们也不想可怜你。”大婶像是听了不好笑的笑话,“哼”了一下,“谁让你是个倒霉的金主呢。莫家莫大的财产,居然要给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我不需要什么财产!”少女咬着牙说。
“咱们需要!”大婶瞪着少女,“你可能没几年好活的,但咱命可长着呢!”
“没有钱你还想住这病房?”
“没有钱你还想活过明天?”
“没有钱谁管你叫不叫莫七若,没有钱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大婶咄咄逼人的几句话,像子弹般打向少女。
少女明白,自己的同伴不在这里。
她咬牙切齿,也只能徒增无奈而已。
“所以说,”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她最大的力气吼了出来:
“莫七若!不需要你们!”
“但咱可需要你。”大婶既不逃也不躲,只是宣告着事实,“咱可是你货真价实的亲戚,即使你不愿,也由不得你。”
“好好过日子吧,”大婶拍了一下插不上嘴的大叔,示意他要走了,“之后咱们也会为你安排好的。”
一群“亲戚”们匆匆跟着大婶离开,有的人甚至还开始巴结起大婶来了。
然后又回到了平时那个冷清的病房。
完败。
少女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一头仰躺到病床上。
死神只是静静地看着,呼吸还有些急促的少女用手背贴着额头。
只不过,少女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悲伤,甚至还慢慢地笑了出来。
安静的病房中“咯、咯、咯、咯”的笑声,非常刺耳。
“真想看看明天听到我死讯的那个三姨会有什么表情。”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停止了笑声,并不含有期待地说道。
死神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又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才开口说。
“……没有人会跟死神道谢。”死神如实道出了他的想法。
“那样的话我就当个第一人吧。”少女微微笑了出来,是普通而平和的笑声,“谢谢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刚才的就是你的愿望么?”死神面无表情地问道。
“刚才?哦、哦……”少女好像觉得死神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嗯……算是吧,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我的愿望自始至终只有‘想要获得光明’而已。”少女直视死神,是那双充满意志光芒的眼睛。
“骗子……”死神难得的笑了起来。他又看到了,少女对微笑报以微笑。
钟声响起,死线来临。
“还想说些什么吗?”死神收起笑声,平静地对少女说道。
“嗯,谢谢你。”少女只是闭着眼睛,宛若第一次见面时看向窗台的死神。
“道谢的话前面已经说过了。”
“嗯。不过也许说不定以后会有人忘记对你说谢谢,那我就代替这些人先把谢谢说了吧。”少女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带着微笑。
“……哪有那么多像你一样的家伙。”因为——死神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少女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死神不会救人,人只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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