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轻轻地将莎尔的手接过，握在手中。
但就在下一秒，他的表情呆滞了，身体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断截的泪水悄然从脸颊淌下，西泽的嘴唇绷紧，而又猛地张开却无声发出，最后又紧紧缩起来。
莎尔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稍稍用力了，也许这是一种残忍的酷刑，莎尔自知，这是一场必将以悲剧结尾的戏，这一切对西泽来说都太残忍。
莎尔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拥有人类的情感，或者说被人类的情感所感染，毕竟即使是一块白色的画布，一直在颜料盒里装着也会被色彩渲染的。
比如此时她眸中源源不断涌出的热泪，她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悲伤，但热泪就是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溢出，人偶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大致一样，但文克威尔所造的她，是高级魔法与机械融合，经由世上最强机械师文克威尔之手所造的人偶，对于人偶拥有泪腺这种事她自己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莎尔的身体微微颤抖，剧烈的痛苦在脑海中冲荡，好像弹子球在固定的框架内弹来弹去，逐渐撑开框架的范围，留下可怕的伤疤。
面前的西泽低下头了，但右手始终抓着莎尔的右手不放，银色的低马尾随着他身体的微颤也轻微抖动着，皇帝那始终高傲的头颅对着莎尔低落，银色发丝顺着耳朵垂下，莎尔能看到一部分他白皙的脖颈。
“莎……”低着头的西泽声音很轻，轻的像是死者临终前的低语，“莎尔……是吗？”他抬起头，脸上是一副疲惫的表情，眼中透着绝望与颓废，茶色的眸子黯淡，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
莎尔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平淡地说：“是，皇帝陛下。”
“你的头发……？”他微微张嘴，十分僵硬地问。
“有人在悬赏【腥红圣女】，所以我不得已染了金色的头发。”莎尔回答说，此时她的泪已经停下，像是流干了一般。
“悬赏……所以你是金发啊……”皇帝握住莎尔的那只手还没有松开，“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的状态渐渐地回来了，那个有着慵懒气息而又冷漠的皇帝，名叫西泽的少年似乎回到了他的记忆深处，不再作为莎尔的对话者出现了。
“是一个叫言氏的人，给我了邀请函。”
“言氏？”他又一次低下头，语气阴沉起来，“他是凑巧，还是别有用心才把你找来了？”
“我不知道，但我们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莎尔认真地回答说。
“没有任何交集？”皇帝从地上站起，半跪的左腿黑色长裤的膝盖上沾了泥土，“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让我头疼，现在又做出了这件事，真是该死的男孩。”
言氏年纪是二十岁左右，大概在二十四岁的西泽眼里确实算得上男孩吧。
起身的皇帝长久地看着自己所握住的莎尔的那只机械手掌，稍稍用力按捏了几下指节，莎尔的手掌也发出钢铁相碰的声音。
轻轻地松开那只手，皇帝问：“为什么不走呢，我知道会有人悬赏你的身体还有脑袋，所以用最恶毒的话让你离开王都，你为什么不走呢？”
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悄然抓住它的肘节，莎尔叹了一口气，回答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我感觉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似乎有什么让我不想离开的东西，我不想离开它，我想待在它在的地方。”
皇帝默默点了点头，他抬眼，看着莎尔双颊的泪痕，说：“原来人偶也可以哭吗？”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哭。”莎尔如实回答。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终究还是不会回来了。”皇帝忽然捂住脸，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下，莎尔不懂这时候需要自己怎么办，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咳咳……”皇帝扶住身旁一堵草墙咳嗽着，放下手，他的双眼通红，在镀上一层白色月光之后更加显得妖异。
“我从小就讨厌失望的感觉，”他语气淡淡地说，“所有让我失望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莎尔忽然有到一种怪异的预感，她看着皇帝，准备听着他的下一句话。
“莎尔，”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莎尔的双眸，“啊，不对，【腥红圣女】，我们的人偶小姐，人偶在主人死去之后，其设置的第一服从者就是国家的最高领导者，对吧？”
莎尔冥冥中感觉自己不能肯定这句话，但作为人偶的她，张开了少女的唇，发出清脆的声音：“是的。”
“那么……莎尔，”他站直身子，右手捂住右边的脸颊，指缝间露出眼睛，最后在长叹中说出这句话，“你，自杀吧。”
此时坐在房间大床上的弥修渐渐蜷缩起来，变成小小的一团，下巴放在膝盖上，一副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言氏……”她呢喃。
言氏对莎尔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明明他们只认识了不到两天而已，为什么就变得那么亲热，自己虽然说不喜欢舞会这种东西，但如果那人再多邀请一下，也不是不能勉强啊……为什么要给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偶啊……
弥修不知道私下里的莎尔和言氏并不是她所想的“亲热”，经常只是一方说个没完，另一方冷漠地回应。
很害怕，很恐惧，只能把身体缩得更紧，搂住自己，用自己的温度温暖自己。
“快来安慰我啊……笨蛋……”她在黑暗中小声地呢喃。
“你，自杀吧。”这句话回响在莎尔的耳中，然后在脑海中久久萦绕，难以散去。
皇帝皱了皱眉，放下手，他重复道：“自杀吧，莎尔，你已经无路可退了，你既然在这里出现了，那些悬赏你的人就一定会知道你在这里，你要么死去，毁掉，让那些人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你，要么……”
他叹了口气：“可能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早就让你离开王都，你却留在这里，面对不该面对的东西。”
莎尔没有动，但她清晰地听到了皇帝的话，她知道皇帝没错，自己绝对低估了维尔逊那些人的实力，自己即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但只看这个机械臂，她还是有可能被维尔逊的眼线看到。如果那边还出现了文克威尔女儿诈尸这种话题的话，在贵族上层会引起多大的波动根本不用去想象。
“皇帝陛下……”她开口，说，“我，可能是那军队里，最后一个人偶。”
“怎么？”皇帝皱了皱眉，“其他人偶都被送到制作者身边了。”
“有人收购他们。”
皇帝神色一滞，随后恢复如常：“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让他们得到你了。”
“我……”莎尔摇了摇头，“可我……”
“违抗领导者的命令吗？”皇帝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似乎是喜悦，但那是许多表情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真假。
“我……”莎尔捂住脑袋，玻璃破碎的哀鸣在脑海中炸响开来，为什么你要逼我？为什么逼我的人是你？为什么我感觉这么难受……
“要我亲手来吗？”每个人偶都有一个毁灭的机关，几乎是固定的地方——左眼。
皇帝走到莎尔身前，面对着她茫然而痛苦的神情，左手轻轻地搂住她腰，右手放在她的左脸上面。
“不会痛苦吧。”
“我不知道，”莎尔说，“因为人偶没有感情。”
皇帝哑然：“是啊，人偶没有感情。”
他把手放在了她的左眼之前，莎尔闭上眼睛不做反抗，在皇帝即将按下去的时候——
“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银月高悬，霜色大地衬出人偶和皇帝的影子。
一阵烟雾一般的幻影扫过二人，皇帝缓过神来，让思维再度运转起来，忽然发现怀中的女孩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男孩，一手绕过脖子，一手穿过双腿之下，抱着莎尔站在楼梯上面。
莎尔眨着眼，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东方的魔法？”皇帝抬眼，“使者果然不一样啊，”他对那个站在高处俯视自己的男孩说，“会魔法的东方使者，言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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