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双臂环抱，她护着如同小山一样高的档案袋，摇摇晃晃地前行。
金色的大波浪卷发被束在一起，随着身体的摇摆而晃动。
胸脯被档案袋压得变形，柿子每一步的踏出都伴随着心惊胆战。惨白的灯光也会有照不到的阴影，谁也不知道阴影中下一刻会出现什么东西。
很多地方流传着鬼故事，学校的女厕所或许有被弃置的死婴，职场的写字楼下可能埋着农民工意外死亡的尸骨。
有的国家里头黑社会横行，杀人者将尸体灌成水泥柱，建造起一栋栋现代化的高楼。
冤死者因为心中的不甘而无法进入轮回，他们是无家可归的亡魂，飘零在世界上，等着一段灰飞烟灭。
柿子偶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客居在皇都的那段时光。当她在一家名为“奈何桥酒馆”的“蛋糕店”里头用餐时，那儿的老板曾与她发生过这么一段对话——
“老板，你们这儿有什么美食传说吗？最好是甜的。”
“什么是美食传说？”奈何桥酒馆的老板眯眯眼。
“比如东坡肉的传说，听起来滑滑腻腻的，还带有一种酱油点缀的香味。”
“那种传说我可就不知道了。讲道理，我老了，又聋又瞎，脑子也不太好。偶尔能够记得几个关于皇都的传说，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忘掉。”老板当时正在擦拭着一个很精致的水晶玻璃高脚杯，他说：“也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请您说说皇都的传说吧！我记下了，哪怕您忘记了，世界也会记住这些故事。大米融化在时间里，酒液为它赢来香醇。故事和酒，越老越有韵味。”
“不太好吧，就是小时候家长哄孩子的睡前故事。”
“不要紧，可以算作是城市文化嘛！城市文化促生美食文化，就好像苹果汁一样，每一丝入口的青涩都带着它们成长时阳光的暖意。”
……
老板开口了，思绪仿佛真的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暴虐的君主，他杀死无辜的子民，用尸骸锻造武器。他的军队战无不胜，每一场战斗的胜利都是士兵的血液与冤死者的骨骼为他争取下的荣光。他赢得了世界，战死沙场的英雄被他以烈士的名义埋葬，而那些冤死的孤魂野鬼……”
老板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说了，都是吓唬小孩的东西。”
正听到关键点，哪怕故事很恐怖，柿子也想要知道结局。毕竟没有下文的剧情，就和把人吊着半口气一样难受。
她催促老板接着说下去。
老板看着柿子：“那些冤死的人们很凄惨！他们变成无家可归的亡魂，白天时在黄泉路上的奈何桥前徘徊，孟婆不让他们过去。过不了奈何桥就没办法转世投胎。夜晚他们回到人间，钻入人类的梦境里，诉说着自己十年前、二十年前，那些不为人知的冤屈。”
“战争之后，锻造的那些武器怎么样了……”
“当然是继续在军队里继续服役了啊！士兵们不知道，他们抱着睡觉的武器，当做兄弟的矛盾，精心擦拭的铠甲，其实是邻居夫妇的大腿骨、肋骨，还有他们的小孩。”
老板不知道是在假设，还是在述说他亲眼所见的地狱：
“有一个小姑娘，穿着米色的翠花裙，梳着两条很长很长的麻花辫。她在樱花树下奔跑，转过街角后，再也没有出现。”
“后来，她的父亲悲痛欲绝，去军队里领了武器，打算为国尽忠。活着已经没有滋味，他将自己失去女儿的悲痛与对余生的绝望倾泻在了战场之上。”
“丈夫和女儿都不在了，妻子后来也消失不见。”
“暴君！”
柿子拍拍自己的胸部，她有点想吐，老板述说的故事被她的感觉转化为味道。就和吃了屎一样难受。
她对于味道的记忆很有天赋，当时她坐在奈何桥酒馆里，桌前放着王小明亲手制作的巧克力蛋糕。可是柿子竟觉得自己好像被千万吨污秽包围。
酒馆里貌似出现了很多恍惚虚幻的影子，柿子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好像有一个不得了的名字。
「奈何桥酒馆。」
「奈何桥。」
「……无家可归的亡魂，白天时在黄泉路上的奈何桥前徘徊。」
柿子放下勺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要赶紧离开。老板保持微笑，没有阻止。
正当柿子即将推开酒馆的大门时，老板居然举起自己手中空荡荡的水晶高脚杯，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大喊一声：
“干了这一杯，为了我们失去的一切！”
柿子注意到，酒馆窗边的那只瘸腿黑猫站了起来，它刚刚一直在柿子旁边。
它依靠双腿站立，趴在窗口上，对着窗外的樱花树做了和老板一样的手势。
“老板，您在和谁说话？”
柿子耐不住好奇心，可是她得到答案之后就后悔了。
“当然是鬼魂了啊！”老板笑眯眯地说：“讲道理，这里可是奈何桥酒馆，是无家可归的亡魂所徘徊的地方！”
……
柿子想起酒馆老板的恐怖故事，背后的汗液冒了出来。一阵晚风吹过，窗帘被卷起“沙沙”作响，寒意刺激着身上的毛孔，颤动卷席全身。
“骗人的，他就是一个企图用黄姜盖过鱼腥味的疯子！装神弄鬼仅是为了给自家生意带来更大的盈利空间！”
就好像出版社里的一些作者会用绯闻炒作来增加自己文章的被关注度一样，荒诞可以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皇都那边的人都是疯子！”柿子说。
硕大的空间里只有柿子的办公室还开着灯，她负责的美食栏目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名为“寂寞”的蛋糕专访让她升职加薪，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有灯光的黑暗中，人就是瞎子，光线的对比让她看不见任何轮廓。黑夜中的明灯让人看到未来，可是却看不见眼前的路。
圆滑而又坚硬的实木桌角撞在柿子的胯骨上，疼得她直咧牙。
好在不是垃圾桶被踢翻，否则柿子已经被摔了个人仰马翻。好在不是踩空突兀的台阶，否则高跟鞋断在楼道里，伤筋动骨的柿子怕是要错过冬天的所有派对。
柿子站稳了，疼痛缓过去后，继续向着光亮走。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摔倒，她只希望能够早点结束手头的工作。
处理完这些文字资料，她就可以下班了。她一边在心中诅咒留下自己加班加点的老板，一边捉摸着时间，规划一下稍后的行程。
若是能在十一点之前回家，柿子想要换上一条雪花般的白裙，或者一身性感的圣诞老人装。今晚约了朋友一起办派对，深夜十二点才是花城夜生活的开始。
若是十一点前回不到家，那么柿子就要对party上的好姐妹们说抱歉了，身穿白领OL职场装的她无疑将会成为全场的焦点。
柿子屈起右腿，金鸡独立，用膝盖抵住了一叠档案袋。她单手开门，用尽身体全部力量，保持着这个艰难的姿势。
她千辛万苦地维持着档案袋的平衡。
然后，当她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时，身子却因为惊恐而反射性向后畏缩，她抛弃了档案袋，失声尖叫。
有一名陌生男人正坐在椅子上，他盯着垃圾桶里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氧化而发黑的果肉正在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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