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下个星期六，我到东京去一下。”和妹妹一起在客厅折叠着晒好的衣服，我偏过头来对她说着，“我可能要去一天的时间，到时候你带士郎出去玩怎么样？”
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干什么？”父亲放下手里的书籍，转头看向我。
“同学邀请。”
凛露出苦闷的表情，转而疑惑地看着我。
“是美国的同学啦，他来这里当交换生，邀请我带他出去转转。”
等到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从来没有什么美国同学会跑来和我联络，倒是泽度那家伙的妹妹邀请过我去新宿玩一玩。
我都忘了还有这么好的借口了。
“昨天接到的电话，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就答应了。我们约在早上见面，一直到晚上。到时候爸爸你带他们出去吃饭吧。”
凛有些失落的样子，而父亲并没有说什么。
“晚上回来的不会太晚的，我会回家准备晚餐的。”
尽量让自己的微笑不像面膜那样看起来有些僵硬，我直视着父亲的脸颊，却没有把目光聚焦在他的眼睛。
“我知道了。”父亲再度将脸埋进厚厚的专业书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凛开始再度折叠起衣物，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是男生？”
我有些惊奇地看着凛，缓和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所说的是彼而不是彼女。
“是的。”
凛收拾好了剩下的衣服，再次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父亲不声不响地放下专业书籍，拿起一本杂志。
“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我试探性地问着凛，将衣服放进篮子里。
“不太想去，”凛将频道切换到富士台，电视机传出来滋滋的油炸声，撇头一看，正是凛经常看的美食类节目。
我倒是很想对她说这些节目看得再多也不会做菜。
“爸爸，要不要我给你泡杯茶？”
“好，正好有些口渴。”父亲有些模糊地回答着，手里的杂志遮住了眼睛。
他没有看我的眼睛，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不是对自己的谎言感到不安，而是对父亲。他似乎根本没有怀疑我所说的话，甚至都没有仔细去听。
父亲对我总是有话比说，最近却很少和家人说话，不仅仅是我和凛，连士郎都能够看出父亲的异常。
在我说话之前，他只是拿着书在那里自顾自地看着，好像一只泰迪熊坐在半躺在沙发上。
昨天，也就是星期六，父亲才带拖着身体回到了家。在K打电话过来之前，他从没有过这样；而且，他一回到家就换上了睡衣，变成一只巨大的泰迪熊。
大概父亲是真的累了。
晚餐的时候父亲也只是在默默地吃饭，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即使是士郎告诉他在幼稚园舞蹈队的成果，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附和几句。也不再会说一些从祖父那里学来的冷笑话，虽然那些冷笑话不能让大家笑出来，但也足够活跃气氛。
前一阵子他还带着凛他们去镰仓的园艺店里挑选花苗，甚至抱怨了一些高速公路上的拥堵情况，虽然是埋怨，却胜过现在一言不发。
父亲倒是很少发脾气，我只依稀记得在我还没有离开日本的时候，父亲对着柜台猛踢的样子。
“凛最近想要尝试鱼香肉丝，我真的有些担心呢，爸爸。上次她要说尝试意大利浓汤的时候，把番茄罐头直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呢。”
“哪有啊，姐姐，”凛的脸变得有些粉红，“我可是好好打开罐头盖子了。”
父亲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是吗，那你得好好教一教凛，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啊。”他笑了起来，似乎是故意笑给我看的。
凛脸上的红晕开始消失了，把头低下来，默默地吃着饭。
士郎还在用勺子挖着盘子里的小披萨，这是他今天晚餐的要求，只是接单的是凛。
我有些忍不住了。
“呐，樱，你想换个地方住吗？”
“什么？”首先站起来的是凛，她手上筷子应声落到桌子上。
父亲抬起头来看着我，观察着我的表情，或许是心理作用，他的脸比以前更加消瘦，以前，眼睛下面也没有黑眼圈。
“公司支持不下去了，我想换一家公司工作，或许要到别的地方去。”
他开始大声地喝着茶，看了我的脸好几次，却总是在最后别过眼睛。
果然是这样，新宿已经没办法待下去了吗？
“虽然很抱歉这么唐突地说起这件事情，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一些，最近经济不怎么景气，大部分公司都裁员了，留下来的员工大多减少了工资。”他的眼睛闪烁着，像是考砸了面对父母的孩子。
事到如今还想隐瞒吗，爸爸？
能让爸爸放弃自己和妈妈创建的公司，极道他们已经这样猖獗了吗？难道说，K一定要我无路可退吗？
“我不同意！”凛把椅子重重地向后踢动，让本来就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士郎害怕地跑到了沙发后面。
“爸爸，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公司？那不是你和妈妈一起奋斗的成果吗？”
原来凛早就知道了，我似乎理解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父亲工作日不回来的原因了。
“凛，不是你想的这样，爸爸只是先把公司封存起来，等到经济危机之后，再回来重新把他开起来。”父亲有些颓唐，对凛的愤怒有些不知所措。
“爸爸，在妈妈去世前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凛开始颤抖起来，我连忙抱住她，之后，她就开始哽咽起来。
“凛，冷静点，听爸爸说完。”我抚摸着她的头，尽力让她放轻松。
“明明妈妈那么努力，你却，你却在那里享受清闲，现在公司不行了，就要卖了是吗？”
“不是的凛，我没有要卖公司的意思。”爸爸摆着手，不知所措。
“凛，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一说，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
“怎么解决？爸爸把结婚戒指都给卖了，他根本不在乎妈妈，说好了一生都爱她，到头来把妈妈留给她的东西都给卖了，姐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爸爸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保持了沉默。
“姐姐你也是，明明爸爸把你都卖给外公了，你怎么还在为他说话！”
心里有股无名的愤怒窜了上来。
我反射性地给了凛一巴掌，凛的餐盘被带下了餐桌，之后，是地狱一般的沉静。
凛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一会，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凛，我···”看着凛睁大的眼睛，我把自己的左手收了起来。
父亲把脸撇了过去，没有看我求助般的眼神。
“姐姐，你不知道，这不怪你，只是，我希望你能够知道一些关于我们爸爸的一些事实，也要知道一些关于外公的事实，似乎，你不仅仅看错了爸爸，还被外公给迷惑了。”
凛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泪水洗涤过后变得更加澄澈，只是眼角已经红透，脸颊上也清楚地留下了一处掌印。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这让我慌了起来。
我开始变成了一只站着的泰迪熊，一动不动。
“姐姐，并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够被信任的。”凛抹干了眼泪，用力推开了我，飞快地跑到楼上。
留下了一块摔碎的盘子和沉重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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