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精灵族有条规矩。”“雁歌”小姐的眼睛眨巴着，耳朵有点红。“重要日子的舞伴，要女生自己来选。”
来自人类和矮人国家的小贵族们面面相觑。有这条规则吗？这句话写在他们脸上。
云一也凝神思考。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精灵族的确是女尊男卑，但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呢。
“这还真是新奇。”天城颔首，“谁来选都是一样的吧？”
小少爷的目光看看自己，又看看精灵少女。
“不。抱歉。”精灵少女压低音量，快步走出座位。天城伸出的手被她无视了，小少爷错愕地张开嘴巴。
少女走到红发雀斑男孩的座位前。
走了过去。
走到第三个男孩的座位前。
又走了过去。
走过所有六个男孩的面前，到了礼堂的一角。那里只有一个人在。
“……我先告退？”
明白了什么的云一向后退去。晚了。
借着三分酒气，少女伸手搭住云一的肩，又像是察觉了错误般，向下拉住云一的手。
裹在洁白丝绸手套中的纤长手指，意外地有力。另一边云一的手，还没洗去白天工作时沾上的机油。
“第一支舞对我很重要。能拜托您和我跳吗，侍者先生？”
“等一等！”天城快步走来。
“不太好办。”云一犹豫着。
“你，退下！”天城还是呶呶不休。“这只是个玩笑。雁歌小姐喝醉了——”
“不是玩笑！我也没喝醉！”少女争辩道。
云一没在乎他们的争吵。比起这种无聊的身份游戏，云一更想去探索自己的思维。
——今天，我是不是比平时更冲动点儿？
——惹毛了小少爷，算这次四次。第一次暂且不论，第二三四次，都和“某个人”有关。
——就像是在她面前张扬邀功。说到底，我也是和小少爷同档次的家伙吗？
少女的睫毛低垂下来，蓝眼睛看着云一。
“你不答应，我不会勉强的，侍者先生。”
这句话，以及那紧抿着，虚弱却坚定的双唇，让云一有某种怀念的感觉。也打消了他的疑虑。
——这样吗？因为她很像“那两个人”吗？
“好吧。”
云一低头敬礼，避开少女的视线。
“我的荣幸，请您和我共舞。不过本人，我是说，我。没学过跳舞。”
少女眼中云开雾散，白皙的面孔露出闲适的笑容。
“没事。我也才学两天。”
……
舞曲响起。六个男孩和六个女孩，在轻快的音乐中舞动着。
没让音乐停下是天城的涵养，但他的心情一定差到极点了，脸上既不是高傲也不是笑脸迎人，而是漆黑着一张脸，端着果酒却迟迟不饮。他没有再邀请舞伴，敷衍地让其他人自由组合。
舞池中受人瞩目的，自然是首相之女与水手领班，这对服饰气氛都差异明显的舞伴。
云一不想添麻烦，努力地避免踩到精灵少女，或是其他人的脚。饶是如此，也差点在绿斗篷女孩的大衣上绊倒。精灵少女动作也很生疏，却貌似心情大好，试着跳出几个快速回旋。
音乐进入高潮，说话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云一试探着开口。
“和订婚有关？”
咔，精灵少女的动作停下了一拍。好险没撞到转过来的小胖妞。
她脸色阴沉下来，说的话让云一有点意外。
“我很抱歉。”
“抱歉？”云一嘟囔了一下，想明白了。
十三岁的第一支舞，常常意味着“婚约”。既然如此，索性找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还蒙着面的小鬼，吗。自己应该是躺枪的，不过。
“别跟我道歉，”云一眨眨眼睛，“橙耀少爷丢大脸了。”
“自作自受……”精灵少女瞟了一眼长桌那边，“也算不上。别缠着我对他也好。”
“怎么说？”
“合不来的。”
云一眼珠一转。
“你是魔法师。”
“很显然吧？”
“水晶城的魔法师。”
“嘶。为什么？”少女浅笑道。
“你对贵族的上下关系不太认可。你消除火焰的咒语是临时想的，这是新派风格。您母亲首相女士，据说是水晶城出身。”
“一些疑点。证据呢？”
“你的船。”云一说道，“军用飞空快艇，来的时候，红色魔力，是你开的。”
“然后？”
“我想，只有水晶城用那种船。”云一谨慎地说道，“林海没有专用保养线。”
哈啊，少女明显地叹了口气。
“你也不是普通的水手。是乘客？还是随行魔法师？”
“随船工匠。当成水手就行。”
“好吧。你跟谁学的魔法？还有船工技术？”
“就家里嘛。”
“哼，我不问了。”少女瞪了云一一眼，不知为什么赌起气来。
“问的话我会说啊。”
“不问就不问。”少女微微撅着嘴巴。
——嘛，也好。今天说的话也有点多了。
云一平时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有点一本正经。和那一小杯果酒有关吗？
正在想着，一不小心撞到了墙上。橙耀的家徽被碰歪了，摇摇晃晃的。云一和少女同时伸手去扶——不扶倒好，这一下，家徽直接掉到了地上，砰然作响。
同时，第一支舞的音乐也结束了。
云一慌张地把家徽挂回到墙上。回头一瞥，扫见天城脸上血色十去其九的样子——
“得罪了！”云一立直，向全场鞠了个躬。“我，很荣幸能和雁歌小姐共舞。请大家继续享受今天的舞会。另外，关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这支舞’的事。”
——是雁歌小姐不想找未婚夫，这样说好吗。云一的视线又扫过天城，以及双唇蠕动的精灵少女。
“我重复一遍。‘很荣幸和雁歌小姐共舞’。各位晚安。”
“等等。”精灵少女手臂微抬，像在犹豫要不要挽留云一。
云一大步走出礼堂。
……
船尾，能看到星光下云海的甲板上。
“您好，尊敬的天城先生。”云一看着追过来，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小少爷。小少爷的目光摇晃，像是看着拦路恶犬的表情。“您不去跳舞吗？”
“呼……我问你。”小少爷阴沉地开口，“很荣幸和雁歌小姐共舞，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云一冷静地答道，确认面具还戴在脸上。“雁歌小姐说——”
“我没问你她怎么说！”
“那您想问什么？”
“我——你——”小少爷张口结舌，脸憋得通红。“我想问的是，你们，你和雁歌小姐，是不是……不，怎么会……但是……”
夜风吹过，有些凉。
“‘是不是串通好的’？”
“你竟敢！”
“……请安心。不是。”云一努力地摇头摆手，在不摘掉面具的基础上表示自己的诚意。“雁歌小姐有点喝多了，大概也是一时冲动。她很不习惯社交场合，您注意到了吗？”
“不许议论她！”
“好的好的，但，您想，她是首相大人未公布的女儿，之前应该没怎么参与社交。”
“……没想这一层。”天城的声音小了，语气也柔和一些。“有这回事吗。那倒是我失礼了。”
云一稍稍松气，花了一点时间等天城平静下来。话说回来，独处能把事情讲通就好。不然麻烦会更大，甚至影响明天的行程。
天城苦恼地思考着。片刻，他点点头。
“是的，我操之过急了。对那样一位尊贵而矜持的女士，做了强迫她表态的行为。我应该冷静下来，耐心追求。”
好像不是这回事，云一想道。“尊敬的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
云一点头表示礼貌，并对远在舞池的精灵少女感到遗憾。牛皮糖没甩掉啊。
——话说回来，这边的争吵，她不会听到了吧？精灵族的耳朵，是全世界最敏锐的。
与天城擦身而过，迈步。
“去死。”
诶？
云一感觉到身后有庞然大物袭来。不对，是凝结成型的炽热的团块。火球！
轰！
爆发的冲击波和热浪，一瞬间吹远了云一的意识。身体似乎离开了坚固的甲板，离开了船舷的上方，飞向遥远、深邃的云海中心。
嚓啦啦，似乎船舷也被这一击撕裂，陈旧却刚硬的木板碎片四散飞舞。
转为下坠，身周一片漆黑——
船上有人匆匆跑过的踩踏声——
没有月亮——
飞空船的帆哗哗地响着——
“残缺不全地死去吧，愚民。滥议‘贵族’隐私的代价。”
背后传来天城的声音。
有怒意和嫉妒还是正常的，但从这声音里听出的……却只有淡淡的惋惜和彻底的冷漠。
天城是魔法师。
在天城眼里，云一是平民。
而平民并不是人。是奴隶。是家禽。
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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