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蛋糕之前，桔梗先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个书架和一个大衣柜。衣柜真的很大，双开门的，自带两只抽屉，左边的放内衣内裤，右边的放袜子。
桔梗有数不清的袜子，从短袜的中筒袜、长筒袜，再到或薄或厚的连裤式袜子，几乎是应有仅有的。衣服也是一样，妈妈从没有在买衣服上含糊过，只要是桔梗想要的通通都买回来给她。
所以一个大衣柜早已完全塞满了，再想买更多的话，就得“喜新厌旧”才行。
可惜桔梗是很恋旧的，况且旧衣服也依然可以穿，所以桔梗一件也没有丢过，放不下的新衣服就暂时放到了妈妈的放假。
桔梗妈妈虽然曾是时装模特，如今对衣服却没有多少热衷了。
回到房间，桔梗拉上窗帘点亮台灯。
她习惯回到家后换上家居便服，一来防止外面的灰尘粘到床上，二来不想把衣服的版型弄坏。裙子的话还好，如果是连裤式的羊毛袜，一天到晚都穿着的话很快就松松垮垮了，勤替换可以延长使用寿命。
桔梗的居家服其实就是淘汰下来的外出服，因为不舍得扔掉，只好让它们作为家居服继续服役啦。
她脱掉衣服，只穿着吊带和三角裤在衣柜前寻找，翻出一件套头棉衫和一条长棉裙，即便在家她也喜欢穿裙子，为了不冻腿就再套一条打底裤，总之不是裙子的话，走路的感觉就怪怪的。
再说，如果不是裙子，女式裤装都太紧身了，会显得大腿那里肉肉的。
换好衣服，桔梗把散了一天的长发仔细梳理开，然后随意绑成一个马尾，以免碍事。她要简单洗个脸，因为外面的灰尘会粘在脸上，回家就洗脸可以让皮肤变得更细腻。
桔梗一天洗三次脸，不多不少：早上、外出归来后、睡觉前。
睡觉前那一次其实就是洗澡啦，迄今为止桔梗还没有不洗澡就睡觉的时候。因为长头发非常难弄干，洗澡必须得提前一个小时才行，这也算是女孩子的麻烦之处吧。
至于女孩子最麻烦的地方，就是说生理期，桔梗就没有消受的可能性了。虽然轻松了，但其实她很想和妈妈一样每个月来一次例假，大概那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吧。
用清水洗过的脸颊红扑扑的，用干净的毛巾按干，桔梗趁水分没有完全蒸发赶紧涂上保湿乳，用妈妈教给她的手法仔细抹匀，顺便按摩一下肌肤。
也许比不上真的女孩子，但是三年来的激素治疗让桔梗的皮肤变得好好，细嫩得仿佛手指肚都会将其划开，自己看了也会觉得满足。
当然，如果有谁来夸一下就更美上天了吧，嘻嘻……
涂完乳液，桔梗看着镜子里闪闪发光的自己，十分臭美地微笑了。
“因为心情变好了，皮肤状态看起来也很不错啊。”
十七岁的面庞像花儿一般娇嫩，没有一丝可以称作是皱纹的阴翳，但她宁愿自己长皱纹，只要她能相应地变成熟。不想再依赖妈妈了，想早一点以女生的身份独立，这是桔梗此时此刻的小小心愿。
洗脸完毕，桔梗下楼去找妈妈。
桔梗的妈妈名叫南希，以前做模特时的名字是Nancy，现在如果在网上搜索，还能搜到她当初的走秀视频与照片。
那时的她，穿着价格上万的衣服，走台步时的气场十足。
再看现在的她，当桔梗从楼上下来，她正在用软布擦拭杯子，动作缓慢而轻柔，如同在用手指跳慢悠悠的交谊舞。
她穿着宽松的麻花纹毛衣和褪色了的蓝牛仔裤，身上系着小猫图案的围裙，一头长发自然而然地倾泻，微微侧着头的样子好像维纳斯。
就算是自己的妈妈，桔梗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她的美丽，这绝对绝对不是偏心！
而且平平淡淡的美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赏的，人们徒劳地追求感官刺激，殊不知美丽就蕴含在一条穿旧了的牛仔裤里。
“我来帮忙。”
“哎呀，谢谢……”
桔梗拿起洗得发白的抹布擦拭起店里的桌子，母女俩就那样默默地干了一会儿活。时光如此宁静安详，没有任何不确定，只有脚踏实地的幸福感。桔梗真想一辈子都在店里陪妈妈干活，原理世上的纠纷争扰，虽然这样也会很寂寞……
果然，人是社会性动物，不管怎样都需要与他人交流的。而桔梗此刻能交流的人自然就是妈妈了。当自己从儿子变成了女儿，桔梗和妈妈的关系也亲昵了一个八度。
“对了，妈妈，今天我语文考试考砸了。”
“嗯嗯，怎么会那样呢？”
妈妈的语气中一点责备也没有，只有安静与一点点好奇。
“因为信子呗，就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考试的时候我光想着她了。”
“是因为难得遇到喜欢同一本书的女孩吧，桔梗班上不是一个喜欢看小说的都没有？”
“也不是，大家喜欢看霸道总裁那种的。”
“那个妈妈小时候也经常看。”
“咦？是吗？”
“嗯，都是台湾的言情小说，琼瑶之类的，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女孩子的喜好都是一样的啊。”
“是么……”
桔梗点点头，心想那个时候妈妈手捧琼瑶小说的样子。也许在飞来飞去赶场的日子里，那些小说陪妈妈度过了非常多的幸福时光吧。
喜好这东西因人而异，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点桔梗非常清楚。
“所以桔梗……你喜欢男孩子多一点，还是女孩子多一点？”
面对妈妈忽然抛出的这个问题，桔梗沉默了。
说实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关于自己性取向。
“这个嘛……”
“妈妈在你这个年纪，曾经暗恋过一个男孩子好久。”南希彷佛自问自答一般，淡淡地讲述起桔梗从未听闻的往事。
“是么……”
“是啊，正是怀春的年纪嘛，那个男孩子也非常优秀，当然现在恐怕已经沦为油腻大叔了吧，就像你爸。”
“哈哈，有可能。”桔梗笑了，但想起了爸爸也很想哭。“后来呢？”
“后来，忽然有一天妈妈的好闺蜜向我告白了。”
“啊？”
事态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呢，桔梗想，难怪妈妈此前没有提过这事。可她为什么现在提呢？
“妈妈答应了？”
“没有啊，我只是拿她当好朋友而已，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女生。不是说妈妈歧视喜欢女孩子的女孩子，只不过因为是妈妈的闺蜜，所以真的吓了一跳呢。”
桔梗估计多数人都会是一样的反应吧，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期待着下文。
“再后来，因为妈妈拒绝了她，我们的关系就稍稍疏远了，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其实过了一开始的惊讶期，仔细想想妈妈和那个闺蜜做的事情和一般意义上的交往差不多，我们两个人相互依赖，有了好事就分享，有了坏事就安慰，总之形影不离的样子确实很像情侣。但女孩子们都是这样吧，就是说闺蜜之间的关系有那么点奇怪，所以也许，女孩子天生对同性就有一种类似爱情的好感，但多数人就到此为止了，不会真的上升到爱情。”
“……”
桔梗听得懵懵懂懂，隐约意识到妈妈正在向自己传达很重要的人生经验。
然而说到这里，妈妈却不再说下去了。
“妈妈……妈妈想说什么呢？”最后桔梗忍不住问道。
妈妈淡然一笑。
“这个嘛，桔梗你自己体会吧，爱情这种事别人没办法帮你参谋，妈妈只是说说自己的经历而已。”
语罢，妈妈继续擦拭起杯子，感觉不会再说更多了似的。接下来就需要桔梗自己体会了。然后，既然暂时体会不了，那就封存进记忆中，也许有朝一日会用得上呢。
桔梗虽然体弱，而且总是迷迷糊糊地犯着困，记忆力却惊人地好。大概负责记忆的细胞都在睡眠中得到了滋养吧。可是为什么睡了那么久却不长个子呢？明明妈妈那么高的，桔梗却只是一个“矮冬瓜”。
随着烤箱发出一声清脆的叮，桔梗知道蛋糕烤好了。她的眼睛瞬间都冒出光了，一脸迫不及待的表情把妈妈都逗笑了。
“好啦好啦，擦完这个杯子就去拿，小馋猫别着急哈。”
“嗯嗯！”
做事认真是妈妈的性格，桔梗虽然完美继承了这点，可是无奈蛋糕的诱惑力太大了，光是想想嘴巴里就分泌出口水了。
这时，信子的脸莫名浮现在眼前。桔梗想：不知道信子喜不喜欢蛋糕呢，要不要明天早上带一份给她？根据从烤箱里飘出来的味道判断，这个蛋糕是妈妈倾注心血制作出的杰作，嗯嗯，就带一块给信子尝尝吧，让她见识一下妈妈的手艺。
知道蛋糕不可能不好吃，桔梗就能想到信子开心的笑脸，自己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待会儿写日记的时候，桔梗知道她可以毫不心虚地在心情那一栏里画一个笑脸了，哪怕早上才那么凄凉地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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