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的，大概是在泡沫里不断闪过的过去的光景，那是已经经历过，却随着某人的逝去而渐渐消散的记忆。
“爷爷...我好饿...嘴...好干啊...好冷...好冷...爷爷......”瘦小的孩童被年老的流浪汉紧紧的抱在怀里，流浪汉们汇聚成小群体，将肉体紧凑在一起，这是唯一能让体温勉强不下降的方法，单对于这样的孩童来说，有没有紧凑在一起，大概也没有太多的区别。孩童的免疫力很低，耐受能力也比成人要差的多，在这种饥寒交迫的情况下难免耐受不住。
脑海中回忆起来的是，每当这种时候，爷爷都会微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达尔克，爷爷会带着食物回来的，所以，没事了......”每次爷爷这么说完以后，都会去到我从未去到的那条大街上。
我从来没有机会去那里...那是非常危险的地方，爷爷回来时也许会遍体鳞伤，也许在运气好的时候会平安归来，但他总是能带回来食物喝和水，笑着扶抚我的头，说着:“没事了哦，达尔克，快吃吧。”
爷爷总是能平安归来啊......
总是能平安归来......
一切都回到了现实。
“爷爷？”显然少年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已经真真切切的发生了的现实。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人用钝器重重的击打了一样，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老流浪汉的尸体旁边，然后轻轻的把他抱下来，抱入怀中。
一旁的贵族看见那么多从巷子里涌出的流浪汉，显然觉得非常恶心，他把头偏了过去，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沾染了这些流浪汉身上的气味。那贵族见没有人来赶走这些他眼中无比肮脏的虫子，于是转身吩咐身后的几个随从赶快把他们弄走，嘴里不断的叫骂着:“啧...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这些虫子接二连三的涌出来...真是恶心死了！”
在随从的驱赶下，流浪汉们组成的墙壁被一点点的分崩离析，那贵族也慢慢的能看清人群之中被遮掩的少年。
「那小子是...那糟老头的孙子？」贵族心中浮现出了和往常一样戏弄人的、恶心的主意:既然着小子是那糟老头的孙子，何不把这家伙弄到家里去当奴隶...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压榨他，也能最大限度的娱乐自己。
贵族踏着傲慢的步伐走到少年的身边，此时的少年犹如灵魂被剥离身体一般，空留下一具躯壳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已经死去的老爷子的尸体。他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儿光，也没有一点儿神气。
贵族轻蔑的俯视着面前的少年，他叫嚣着:“喂，小鬼，这糟老头是你的爷爷是吧？啊？他把大爷我的车给弄脏了啊！沾上血了啊！你要怎么赔偿本大爷啊？啊！我看你就一辈子都给大爷我做奴隶，舔鞋来赔罪吧！”但少年像是失去了一切感官一样，无论贵族怎么喊叫，他都没有反应。贵族让随从去把他摇醒，但和刚刚一样，无论那些随从怎么摇晃他的身体，甚至是拳打脚踢，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紧紧抱着老爷子的尸体维持那个姿势。
“啧...这家伙不会死了吧？真没趣......”但显然，从随从的回馈来看，少年还活着。
“是你...杀了爷爷...对吧？”突然间，少年轻轻的放下手中老爷子的尸体，接着起身直面眼前咄咄逼人的贵族。
和刚刚不同的是，他的身体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每一个围观者都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转变，转变成某种卡尔斯的人们最恐惧的东西。原本海蓝色的短发和叶绿色的瞳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着，吞噬一切的黑色正在逐渐占据每一寸发丝，暗紫色的、狂暴的不稳定能量正在一点点覆盖原先的瞳孔，而少年身后展开的羽翼，显然也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占据。
这便是卡尔斯人最恐惧的事物——黑暗。
贵族见状，开始疯狂的往后倒退。别说是他，就算是卡尔斯当今的国王看见了眼前这幅光景也会忍不住惊叹。
在卡尔斯有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每当有人被黑暗吞噬，化为这副堕落者的模样时，卡尔斯都会迎来不可预测的灾难。事实上，每次出现堕落者的时候，这个国家也确实会发生诸如政变、恐怖袭击或是国家衰亡这样的大事。
每一位卡尔斯的国民，即便是小巷里的流浪汉也清楚一个堕落者的出现意味着为什么，而眼前的少年，显然已经化身为堕落者。而在这些无知的民众浑然不觉少年是受了这谁也顶不住的刺激才化身为黑暗的温床，他们显然以为他是隐藏在流浪汉之中的恶魔。
“堕...是堕落者啊啊啊啊啊啊！快逃...这个怪物...会...会把我们全都杀死的！”某个市民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在他的“带领”下，一群人开始了和生命赛跑的“大逃亡”。
他们不知道的是，少年完全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他的目标，只有眼前这个在刚刚还在叫嚣着要让少年成为奴隶的贵族。
市民所看见的，只是已经化为堕落者的少年，而贵族的眼里则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光景:少年的身体周围，暗紫色的能量不断的汇聚，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力场，而那个力场的轮廓，竟然同传说中那位创建了卡尔斯的神灵一模一样，活脱脱就像是卡尔斯降世。
“汝...不配为吾之子民。”那样威严的、神圣的声音只传入了那个贵族的的耳中，而此时的他，早就已经吓得无法动弹了，从他身下流出的液体来看，大概是被吓到**了。
也是，谁被自己祖宗训话的时候不都是吓得动也不敢动么，不过这家伙被吓得这么夸张，大概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犯下的罪行在老祖宗面前是不可饶恕的吧。
也许是神的旨意，又或者是他良心发现，他的脑海里回忆起往昔的种种恶行:欺瞒家人、咒骂父亲、打死奴仆、压榨平民...仔细想想还真是数都数不清，是不是他当初没有做下那么多恶心，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副田地了呢？他问着自己。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等待着他的，是来自老祖宗的审判。
“汝，罪大恶极，当斩。”顿了顿，似乎能听见卡尔斯神在叹息，叹息着，他一手建立的国家，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种模样。接着，他下达了最后的判决:“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这便是汝之归宿。”
的确，也只有这样的惩罚才能让他充分反省自己的罪恶，只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死不足惜。即便是他死去，卡尔斯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因为他，只不过是万千贵族中一个而已。
卡尔斯神的旨意已经下达，执行判决的人自然是痛失爷爷的少年。他的身体被神明操纵着，把右臂高高举起，而那些暗紫色的能量回应着他的召唤，凝聚成无数把幽暗深邃的长枪。那些黯淡无光的长枪不会反射任何的光线，正如同太阳一样无私。接着，少年的手重重的降下，那无数把长枪一一刺向了贵族的身体，接着贯穿......
看起来，这家伙是活不了了，这也是他自找的。只不过那些围观的市民，可就不知道刚才这贵族是被他们的老祖宗亲自审判，他们知道的，大概就是化为堕落者的少年发狂、接着失控，然后杀死了贵族吧。
“你...你们看...那家伙...那家伙被...被那怪物...啊啊啊！”不知又是哪一位“热心”市民的尖叫提醒了周围的人群，刚刚还慌忙逃窜的他们，此刻全部将目光转向了他们刚刚拼命想要逃开的那个方向，而映入眼帘的自然就是贵族那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身体。
人群又一次变得躁动了起来，就连刚刚给予了老爷子食物和水的夫妇也害怕的叫出了声。而恢复意识的少年自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在怀中的、老爷子的尸体，而是那些人的尖叫，和如同注视怪物一般恐惧和厌恶的眼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不可置信都看着自己身后那对漆黑的羽翼，那不是他拥有的东西，即便根本没有机会展开，他也记得自己的羽翼绝对没有这样的漆黑，每个卡尔斯人的羽翼即便不是纯白色，也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眼前呈现的漆黑。
因为，即便是少年自己也知道，那是堕落者的象征，而爷爷也告诉过自己，堕落者是不祥之物，是被所有卡尔斯人恐惧和厌恶的事物。
「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的...」刚刚才经历了丧亲之痛的少年又在突然间成为了堕落者，这样的刺激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承受的。只不过，那些市民即便只是看见他抬起手都会害怕的往后退，再怎么解释，那些市民也不会相信现在的他了吧？
不知又是哪个好事的家伙大叫了一声:“谁...谁来救救我们...神啊！快把这该死的怪物赶出鸣凰城...赶出卡尔斯吧！”人们就如同一捆干枯的稻草，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苗就会被点着。一时间，诸如把少年扔下卡尔斯，扔下这座天空城的言论不绝于耳。
少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唯一的亲人已经逝世了，教导他一切，给予他一切爷爷已经不在了，而面对这样的言论，他就算再怎么辩解，那些人也一点儿都不理睬:“我...我不是怪物...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把我扔下去...我...根本就不会扇动我身后的翅膀啊...啊啊啊...不要...不要...”
少年显然对面前的情况手足无措，他只能伸出手，尝试着阻挡那些人的步伐，而那些人在看见他没有威胁了之后，更是得寸进尺。
两个胆子大些市民直接跑上前试图抓住少年的手臂，少年只能毫无章法的挥舞手臂，而他这样瘦弱的流浪汉又能有多少力气和这些没有温饱问题的市民斗呢？他们很轻松的就抓住了少年的手，接着在身后那些市民的喝彩生中把少年一步步拖向城市的边缘。
少年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真的从这天空中的城市被扔下去。卡尔斯是漂浮于云海之上的国家，从这个高度被扔下去，即便下面是水面，也会摔个粉身碎骨，而还没有学会飞行都少年要是从鸣凰城这种地方被扔出去的话，显然只有死路一条。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就要死了啊...爷爷...他那么拼命的想要我活下去...可是...我...我...就要死了啊！」少年仍然没有放弃反抗，可他越是反抗，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他只能放声哭泣，宣泄在这段时间以来他所积累的一切悲伤。
先是失去爷爷，现在自己也面临着死亡的危险，太多太多事了...他根本没有脑子去思考该怎么做。也许，放弃挣扎，放声大哭是最好的宣泄方式了吧。
那些市民跟随着少年一路来到鸣凰城的边缘，他们就像是叫嚣着要烧死魔女的中世纪愚民一样，此刻要是再给他们加上火把和农具，倒还真有那么点儿味道。
城市的边缘有卡尔斯最精锐的部队把守着，他们是卡尔斯的最强战力之力，守护着这个国家的边境，阻止任何通过不正当手段进入卡尔斯的人。虽然是最强，但还没有嚣张到敢随意伤害市民。
边防队长显然很不解这群市民跑到城市边缘来干什么，毕竟这种地方，只有视察的长官和流放的犯人会来。直到他瞧见了那两个市民手中抓着的少年，以及他那漆黑的羽翼和漆黑的毛发。「原来是个...堕落者？有意思...这些家伙要把他扔下去吧？既然是堕落者，无论我做什么上头都不会怪罪吧。」
此刻的少年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他认为这些边防的官兵不可能对市民们坐视不管，毕竟...卡尔斯的边境，可是号称整个洛特兰最为秩序井然和管理严格的边境了。只不过，少年所对那些边防官兵的期待，最后也只会再给自己添一道伤而已。
“救...救救我...拜托了...我真的不会伤害任何人！拜托你！救救我！”少年怀着希望看向那位队长，只不过，他想不到的是那位队长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回应。
“快扔吧，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但你们要是再拖下去，可就别怪我滥杀无辜了。这样的怪物，不应该出现在卡尔斯。”这句话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刺穿了少年的心，也粉碎了最后的一点希望。
而这也代表着，少年将要坠落，从这云海之上的天空城坠落。
“快啊！快把这怪物扔下去！永绝后患！”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要是他真的使用堕落者那可怕的力量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驱逐他！驱逐他！快啊！快啊！”
传入少年耳朵之中的尽是类似的话语，而那两人确认过眼神之后，慢慢的展开了他们的羽翼，那是和现在的少年完全不同的、洁白的羽翼，可那洁白的羽翼，看上去不知道要被少年漆黑的羽翼肮脏多少。
这些人不是什么捍卫主权的国民，他们只是杀人的恶魔而已。
那两人用力一扔，少年便被扔出了鸣凰城，也离开了卡尔斯，离开了自己一直以来生活的阴冷小巷，以及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爷爷。
「要是爷爷还在的话...他也会用看着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么...」少年看着越变越小的城池，他耳边最后回荡的，是那些市民的欢呼声，他们仿佛在说着:“光明万岁！”
“达尔克，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爷爷唯一的、最疼爱的孙子。”
是已经死去的爷爷的声音么？但那不可能，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回应自己的疑惑的，就算是少年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可是...也许，也许...那真的是爷爷吧...兴许，爷爷的灵魂仍然守护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已经要死去了。尝试着拍打羽翼，可根本没有一点作用。也许，是时候放弃了，放弃这些无谓的挣扎，放弃这一切，去迎接他注定要迎接的死亡，去到尼伯龙根，那个死亡的世界，说不定那样，就能再一次和自己最亲爱的爷爷团聚...可是，爷爷是那么想要自己活下去...即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辞。
“对不起，爷爷。”
也许这是少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慢慢的，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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